12
蕭約在此處,是在想那瓶雪露膏的事,或者說,他在想阮枝最近的異樣。
那瓶雪露膏實則算不上什麽貴重東西,只是阮枝那般看重,舍不得用,卻轉頭送給了一個本該毫不相關的外門弟子……
莫非是阮枝看那人可憐,好心贈藥?
蕭約想起那人所說的“友人”二字,又覺得不是那麽簡單。
溫衍的到來不合時宜,把蕭約一腔情緒全打亂了。
——而且還是這麽弱智的問題!
“溫師兄怎麽會這麽問?”
蕭約的聲音聽上去莫名帶了幾分艱難。
“就是今日在玄海廣場上的事……“
溫衍覺得難以啓齒,不大好描述,他原以為自己前來請教沒有什麽,不成想事到臨頭還是感到難為情,“我近日劍道不順,卡于一個瓶頸,遲遲不得領悟……”
不得領悟,你就要轉去修佛嗎?
你做人是不是太草率了一點。
蕭約輕吸了一口冷氣,望着周圍起伏綿延的迷蒙雲霧,深覺得此行前途渺茫。
溫衍終于理順了思路,問出重點:“蕭師弟覺得,若你遇到瓶頸,會怎麽做呢?”
蕭約不假思索:“總之,應該不會想去轉修佛道。”
溫衍:“……咳。”
他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咳了幾聲:“玩笑而已,玩笑而已,蕭師弟不必在意。”
“是麽。”
蕭約淡淡地道,“我看你挺動搖的。”
溫衍難得被嗆,一時怔怔。
蕭約面不改色地繼續道:“劍道,生殺兇險之路,本就孤寂枯燥。若遇不得解便改投他道,師兄也不必煩擾,現在就去清泉山吧。”
清泉山上清泉寺,正是當世佛法最精深的所在。
“……蕭師弟說話當真不留情面,卻也真正點醒了我。”
溫衍面露忏愧之色,從未有人對他說過如此直白又一針見血的話,字字沉重地落在他心上,“我身為領隊師兄,卻說這種喪氣話,還讓師弟來安慰我,實在是很不應該!”
蕭約倒也很公正,平淡地道:“我沒有安慰你。”
溫衍:“……好的。”
溫衍堅強地維持住了笑容,并頑強同蕭約讨論了不少劍道相關的事,還以手比劍,走了幾招。
兩人聊完,天色已經不早。
溫衍感嘆道:“蕭師弟不愧是少年天才,今日我着實受益良多。”
“溫師兄謬贊。”
蕭約的神色沒什麽變化。
“難怪派中諸多女弟子皆對你仰慕不已。”溫衍道,“我今日已然聽到好幾人在談論你了。”
這位蕭師弟不僅是年少有為,更寵辱不驚,不驕不躁。
這樣的人,确實足夠優秀,也值得傾慕。
溫衍心裏這麽想着,便聽身旁的蕭約問道:
“誰?”
溫衍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蕭約嘴角輕抿,神色中隐約有錯愕與懊惱閃過,好似自己也沒想到會問出這話,迅速改口道:“沒什麽。”
溫衍卻又緩過勁兒來了,一邊驚訝于蕭約居然還真挺在意異性的追逐,一邊回憶道:“就是……”
他視線一偏,望見了蕭約身後的來人,張口喚道:“阮師妹!”
蕭約猝然擡眸,眼中有某種不可忽視的亮色沉入眸底。
溫衍招呼的動作就這麽卡在半空,愣是忘了後半句:蕭師弟的這番表現,難不成正是對阮師妹……
阮枝恰巧從此處經過,被這麽一喊,即便想避開蕭約也來不及,只好慢下步子,禮節周全地回道:“溫師兄好。”
蕭約循聲回首。
阮枝站在不遠處,頭頂上方挂着一只燈籠,暖光從側上方灑落,将她臉上的笑映得愈發暖意融融,那點金色的碎光從她烏黑的發間跳躍着落到她的衣裳、裙擺上,有種靜谧而婉約的美感。
蕭約毫無緣由地想起了阮枝曾在燈下仰望他,笑意盈盈地說着“師兄,我好喜歡你”的情景。
突兀且令人心驚的聯想。
蕭約眉心浮現一道折痕,神色不大好看。
不過是一瓶雪露膏而已,他竟然還特意去想這件事,以至于勾起了這麽久遠又無用的回憶。
實在可笑。
阮枝正想着要不要順便給蕭約也打個招呼,畢竟她還是個有禮貌的師妹。
沒想到,一擡頭就見到蕭約眉心緊蹙的不快模樣。
阮枝飛快地收起了禮貌之心,朝着溫衍道:“溫師兄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哎。”
溫衍秉持着報答的心理,連忙喊住了阮枝,眼角餘光從蕭約的臉上掠過,心中嘆了口氣,想着現在的小年輕就是別扭,果然還是得靠前輩來幫忙。
他往前兩步,與此同時已經扯好了理由:“阮師妹,聽說你前些日子受了傷,可好些了?”
阮枝頭上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她受傷都是選拔時候的事了,現在早就好了,問這個有什麽意義嗎?
雖然但是,她還是乖乖回答:“已然好全了。”
“那就好啊,但是也不能掉以輕心。”
溫衍不住地往蕭約那方遞眼神,然而蕭約不知道在想什麽,死活接收不到他的信號,溫衍只好再不要臉一點,招手把阮枝吸引過來,“師兄特意說起這個,實則是有一樁秘事要告訴你們二人——畢竟你們二人前不久都受過傷,對吧?”
“……嗯。”
阮枝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終于走了過去。
船尾處的範圍其實很大,但要靠近點說話,阮枝不離溫衍近些,就勢必要離蕭約近些。
一個不熟,一個有仇。
她尴尬地挪着步子,最終還是選擇了靠溫衍更近點,将對蕭約的規避嫌棄之情表現得明明白白。
蕭約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來,臉色便更難看了。
溫衍沒想到這兩人這麽別扭。
若是一般的情況,溫衍是不會貿然出手幫這個忙的。他對近兩年的派內事務知曉得不甚清楚,卻架不住蕭約的天才盛名,順便也知道了蕭約的種種桃花,以及其中最燦爛耀眼的一朵——阮枝。
既然是郎有情妾有意,做一樁牽線搭橋的好事自然不錯。
溫衍心安理得地信口開河道:“我們此番前去海上蜃樓,會遇見諸多別家弟子,其中以樂修最盛的仙羽派最值得我們注意。他們之中的優秀樂修,能以樂音破開還未完全長好的傷口;即便是将将愈合了的,相比其他地方也是薄弱處,稍有不慎也會被再次牽動傷口,傷上加傷!“
為表可信,溫衍這一番話說得繪聲繪色,抑揚頓挫。說到結尾處,他還伸出兩只手,做了個在手臂上劃拉的現場表演。
蕭約:“……”
這位師兄,你做人确實草率。
編瞎話也是十分的草率。
難道這種話真的有人會信嗎?
那護體靈氣是幹什麽用的?反過來說,護體靈氣一旦被破,就算對面不是個樂修也照樣能做到以上所述。
“嘶——”
阮枝淺淺地倒抽一口冷氣,驚恐不已地道,“居然還有這種事?!“
蕭約:“……”
居然還真的有人信。
溫衍面色凝重地颔首,沉聲道:“具體的應對方法我已經和蕭師弟說過了,師兄說累了,接下來,就讓蕭師弟給你講吧。”
蕭約猝不及防,驚愕地看向溫衍,沒想到他話鋒一轉,就将爛攤子甩到自己身上。
“我……”
我哪裏知道什麽應對的方法?
阮枝的目光已經移了過來。
她好像也不大明白事情的狀況,眼神有些許茫然,仰着腦袋望過來,眸中的淺淡水色在微微晃動的光暈下仿佛載有無邊柔情,欲語還休。
蕭約心中的某處悄無聲息地塌陷了。
“應對之法……倒也不難。”
蕭約這輩子都沒有如此窘迫的境地,要當場為一個不成立的事情胡編出一個答案,“只要在傷口上多包紮幾圈冰蠶絲,便可。”
阮枝的視線轉向溫衍,求證道:“就這麽簡單?”
蕭約簡直抑郁,不知道她那副不信任的表現究竟是怎麽回事?
先前示愛總是張揚熱烈,現在不理人也是直白得不管不顧。
溫衍故作高深地抱臂道:“确實如此。”
阮枝覺得有哪裏不對,但是又實在說不出來。
主要是她确實修習不精,且從來沒想過溫衍有可能會和蕭約一起瞎扯。
“既然如此。”
阮枝思索一番,鄭重其事地道,“溫師兄,我們應該立即将這件事告訴所有的同門,讓大家都有所防範才好。”
溫衍:“!!”
你這個孩子也太同門友愛了吧!
說出去我肯定要露餡啊!
“不、不用!”
溫衍強行攔住躍躍欲試的阮枝,總算體會到編瞎話是一項多麽複雜而又永無止境的浩大工程,“這件事師兄我會去處理的,阮師妹你先別急……我看你有些被吓到了,不如我們聊聊輕松的話題?”
“?”
她有被吓到嗎?
阮枝摸了摸自己的臉。
溫衍意有所指地問道:“阮師妹,你知道我們劍修,大多孤獨常伴、單身到老,十足枯燥乏味的一條路。因此,我們不似其他修士,即便找了道侶,也不會是妨礙修行,反而是大大的不易、大大的喜事!”
“師妹你若是有喜歡的人,不用特意避諱着師門,直說便是。”
“……哦。”
阮枝懵懂地應了一聲,乖覺地道,“此事不必麻煩,我沒有喜歡的人。”
說完,她想起不久後要出現的三號男主,以及自己的對應女配任務,便改了改措辭:
“我現在沒有喜歡的人。”
現在沒有喜歡的人?
那不就是說以前有喜歡的人?
這個念頭同時浮現在溫衍和蕭約兩人的心中,顯然這話被他們解讀出了同一個意思。
溫衍表情一僵,詢問地對蕭約使了使眼色,卻發現蕭約的神色頗為古怪,辨不清具體的情緒。
靜默稍許。
蕭約驀然開口:
“那你的雪露膏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刻
蕭約:不過是一瓶雪露膏,可笑
下一刻
蕭約:那你的雪露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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