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海上蜃樓的入口在東海邊,地處定江城的範圍內。

定江城民康物阜,多家宗門弟子的湧入更顯得來往熱鬧,絡繹不絕。

飛舟落在城外的開闊處。

天色略暗,正下着雨,眼前的美景便好似蒙上了一層薄紗。

“南邊臨海的城池就是雨水多。”

率先下去的弟子一面嘟囔着,一面用靈力在周身撐開薄薄的屏障,不讓雨水沾濕了衣裳。

謝岍站在隊伍末端,看見這場景陡然變了臉色,小聲呼喚着身側的阮枝:“阮師姐,這樣全身覆蓋的聚靈為實,你可能做到嗎?”

阮枝正翻着儲物袋,答道:“能啊。”

謝岍的表情瞬間灰暗下去,生無可戀:“完了,我還做不到如此精準的靈力控制……”

他本來就是誤打誤撞獲得了這次的名額,又懷揣着見世面的心理克服而來,不成想剛到地方就遭遇了來自現實的沉重打擊,更深刻地明白了自己的無能和可笑。

隊伍前移。

兩人走到飛舟邊。

謝岍慘無人色,小腿都在抖。

與他兩臂之隔的阮枝從儲物袋中拿出了一把傘,從容不迫地将傘面撐開,舉過頭頂,側首看向謝岍:“那你要和我一起打傘嗎?”

謝岍措手不及,一臉懵地看過去:“打傘?”

“嗯啊,我覺得這把傘太好看了,不打出來很可惜。”

阮枝說着,還旋了下傘把,白底緞面繪赤色合歡花的傘面便在雨中自在地舞了幾轉,“你瞧,很好看吧?”

謝岍:“……”

緊張又悲傷的情緒頓時卡在胸口。

謝岍肯定道:“好看。”

于是阮枝熱情地邀請了他一起打傘,兩人共同成為了隊伍中唯二沒有用靈力護體的人,十分打眼。

謝岍緊張得不行,等候着随時可能到來的異樣眼光,但每當他側過臉,看到阮枝不住望着頭頂傘面的歡快表情,又恍恍惚惚地覺得:好像是我們打傘的比較厲害……?

孔馨月早注意到了阮枝不同尋常的動靜,落後幾步湊過去,刻意沒有收斂聲音道:“哎,阮師妹怎麽打着傘呀?莫非是聚靈為實還未學會嗎?”

隊列中的弟子們皆聞聲望了過來。

阮枝泰然自若地打着傘,确實很格格不入。

“孔師姐注意到我的傘了呀?”

阮枝不答反問,口吻親切。

孔馨月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阮枝溫柔可人地彎着眼,笑眯眯地道:“好看吧,你沒有,嘿嘿。”

孔馨月:“……”

我就知道是這句!!

淦啊!!

衆人的視線又随着這句話移到阮枝的傘面上:清透的飛雲緞,合歡花繪制得細致生動、栩栩如生,好似随時要掙脫傘面,在無暇的緞面上開出一朵豔麗的花來。

确實是挺好看。

更別提傘下佳人亭亭玉立,容貌絕俗,更是難得的好風景。

孔馨月一副随時都要沖上去和阮枝同歸于盡的架勢,身邊弟子紛紛來将她拉住了,你一言我一語地當着和事佬。

平心而論,這些弟子大多兩邊都沒多少交情。雖然從前聽說過阮枝追求蕭約的事,實際上不過是聽個熱鬧,礙不到自己什麽,便對阮枝也沒什麽特殊的惡感。

眼前的這樁事,确實是孔馨月先去挑釁,阮枝不痛不癢的那句回擊,頂多是有些嬌縱的意味,說話都輕聲細語的,可談不上是針鋒相對。

——被人欺負到臉上,總不能不許還嘴吧?

衆人心裏有了計較,便僅是勸和,并不幫着孔馨月說胡話。

謝岍方才被吓了一跳,這會兒劍還抱在懷裏,見着場面平息了,怔怔然地還不大回得過神,憑着本能誇獎阮枝:“阮師姐,你真厲害。”

他方才還以為,他們必定是等着被訓斥的下場了。

阮枝沉默稍許,感嘆道:“啊,茶的味道我知道,綠茶的威力天下無敵。”

謝岍不明所以:“綠、綠茶?”

這東西有什麽特別的威力嗎?

阮枝老神在在地道:“以後你長大了,就懂了。”

謝岍默默地抱緊了自己的佩劍,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這一定是很高深的學問。

等他再強大些,說不定就能明白深藏在綠茶裏的奧秘了。

“……”

蕭約默不作聲地收回視線。

身旁的溫衍三番兩次地打量他的神色,他全當沒看見。

他腦子裏全是阮枝笑意盈盈地同謝岍共撐一把傘的情景,阮枝舉着傘的那只手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碰到謝岍的手臂,兩人的距離那般近,傘面上的合歡花尤其刺眼,仿佛某種令人不快的暗示。

謝岍那個人怎麽回事,還讓阮枝給他撐傘,一個大男人,是沒手麽?

在玄海廣場上,這兩人也是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先前是那位除了臉外一無是處的外門弟子,現在又是位修為不精的軟弱師弟。

她到底想做什麽?

蕭約的心情無端惡劣起來。

就聽左側的溫衍若有所思地道:“謝師弟方從外門升上來,聚靈為實怕是還不大熟練,阮師妹此舉雖特立獨行了些,好歹替謝師弟保住了顏面。”

蕭約眉心一松,眉宇間隐約的暗色也随之消去。

溫衍看得一清二楚,心底忍不住嘆了聲:這位蕭師弟天縱之資,不屑于情愛外物,何等高不可攀,卻到底還是墜入凡塵了。

只是,他似乎仍不自知。

思及此,溫衍問道:“蕭師弟,你好像有些不快,可是有什麽心事?”

“并無。”

蕭約的神色已經恢複如常,他頓了頓,迎着溫衍期待的目光,道,“聚靈為實是很基礎的功法,謝岍即便是剛從外門升上來,也不該還未掌握。溫師兄若有空,可以提點他一下。”

溫衍:“……”

好吧。

這是個真正不開竅的,只比阮枝那把竅堵死的好上一星半點。

論如何在兩情相悅的情況下保持單身,阮枝和蕭約當屬魁首,無人能出其右。

尋華宗的住處在城東的一座客棧內,是早就訂好了的,店內幾天前就清場完畢。

隊伍浩浩蕩蕩地沿街走過,惹了不少人側目。

迎面卻又來了一支隊伍,也是二十一人,都穿着墨藍色的統一服飾,隊列規整,俱是神采奕奕。

溫衍低聲說了句:“是滄海宗的弟子。”

說完便提步迎了上去,同對方的領隊人寒暄。

原來滄海宗這次所住的客棧正在他們的隔壁,又都是差不多時間抵達,才有了這番巧遇。

此刻雨已經停了。

阮枝低着頭收傘,傘面還是濕濡的,不宜直接放進儲物袋,她便握在手中,手指從傘的邊沿處一一拂過,規整每一處彎折的傘面。

前頭忽然傳來一聲帶着詢問的男聲:

“阮枝?”

阮枝擡頭,一位穿着滄海宗弟子服飾的青年站在她一米開外,臉上帶笑地看着她,模樣生得還算俊朗,笑起來頗為爽朗暢快,顯得十分肆意灑脫。

自從世界融合後,阮枝記得的只剩下原著的內容,實在對不上人臉。

對方看出了她的遲疑和沉默,不免詫異:“你不記得我了麽?我是賀言煜,從前我們兩家住得近,我兩年前最後一次離家的時候,你應當是見過我的,這會兒便忘了?”

賀言煜。

提起這個名字阮枝就有印象了,嚴格說起來确實是這具身體的青梅竹馬,在他離家後不久,阮枝也上了尋華宗,兩人便斷了聯系,但關系尚且不錯。

“沒忘。”

阮枝從善如流地跟着露出一個笑,“當日一別,沒想到還能再見,我是太過驚喜沒能回神,賀大哥別見怪。”

能從記憶裏扒拉出來的稱呼,還是幼時大人們教的“煜哥哥”,現在這麽叫當然不合适,阮枝又不好冒然來一句“賀公子”,最後還是折中了稱呼,既符合兩人的關系又不至于逾越。

賀言煜眉梢挑了挑,倒沒揪着這點,話鋒一轉便道:“我寫信回家,本想着引你去滄海宗,不成想母親說你去了尋華宗,如今看你過的不錯,我多少也能放心些了。”

阮枝有些詞窮,客氣地道:“勞煩賀大哥了。”

“這有什麽勞煩的。”

賀言煜伸出手來,行止半空又堪堪止住,對上阮枝不解的眼神只是坦然一笑,“你現在都成了大姑娘,有些事确實不再合适了。”

他眼中似有落寞,卻并不表現出來,口吻仍舊熱絡:“我們住在隔壁的悅來客棧,你若是有什麽事要我幫忙,只管去找我,不必拘束。”

阮枝點了點頭,又道了句多謝。

場面上的禮儀是做足了,但賀言煜終究不是她所熟知的人,她自然不會真的去找。

尋華宗和滄海宗交好,兩邊的弟子各有相熟,故而賀言煜來找阮枝說話不算太突兀,還有人順勢問了兩句阮枝和賀言煜“青梅竹馬”的關系。

一行人終于走進客棧。

阮枝打量着客棧內的布置,便聽謝岍道:“我覺得,那位賀公子對阮師姐,不太尋常。”

“嗯?”

阮枝看向他,“何以見得?”

謝岍想了想,認真道:“我覺着賀公子看師姐的眼神,就像是話本子裏說的喜——”

“謝師弟。”

蕭約的聲音橫空插入,突兀得好險沒将人吓個半死。

阮枝眼神驚悚地盯着他。

蕭約臉色淡淡,視線從阮枝臉上掠過,仿佛是順便看到她而已,很快便移開。

他看着謝岍,說出來的話既冷清且無情:“你的聚靈為實不大熟練,可要練一練麽?”

面如土色的謝岍:“……啊?”

作者有話要說:

蕭約:多練習,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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