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暖風吹拂, 場面死寂。
兩人四目相對。
阮枝已經深刻地感覺到了這份驟然增強的尴尬,她頑強地繼續道:“顧師弟,你的名字可真好聽。”
顧問淵好像終于從方才那句猝不及防的土味情話中緩過了神, 神色淡淡,沒有開口回應, 眉尾卻短暫地輕輕揚起, 将微翹的眼尾帶得也向上掠起幾分弧度, 烏黑的眼瞳筆直地望過來,像一柄乍然出鞘的利刃。
“問淵, 問緣。”
阮枝分別舉起兩手的食指,輕輕一對, 指尖相觸,笑容燦爛地道,“我今日到了顧師弟的面前, 果然就問到了我的緣分呢!”
由于她自身的業務不熟練,以及心中揮之不去的緊張情緒, 多少有點用力過猛,以至于說話時的音量沒控制好,到了末尾幾個字愈發明顯嚴重, 空曠的竹林石道間陣陣回響着——
“緣分呢!”
“分呢!”
“呢!”
顧問淵:“……”
阮枝:“……”
事情怎麽會這樣呢?
阮枝欲哭無淚地想:難道我說的話沒有一句能讓這位男主感受到愛情的火熱嗎?
雖然她沒有相關經歷, 但也知道, 愛情, 不應該和尴尬聯系得如此緊密吧!
如果顧問淵要在此時拿“回音”來調侃她, 她腳下的夢幻城堡立馬就能竣工,順便當場自絕經脈,離開這個美麗的修真界。
“師姐,你為人——”
顧問淵用一種禮貌委婉而又明顯透出遲疑和審視的語氣, 稍顯緩慢地評價道,“實在是很風趣。”
“……”
而我只能苦笑做堅強.jpg
阮枝幹笑了兩聲:“呵呵,是嗎?”
“是啊。”
顧問淵略一颔首,以表肯定,口吻并無任何不妥,他甚至還學着阮枝的樣子,唇角提起作為回應,“呵呵。”
阮枝:“!”
草!
這是個高手!
這一刻,阮枝終于明白初見時自己緣何會對三號男主那般忌憚,乃至生出異常的畏懼心理:這家夥在設定上是說“孤僻寡言”,指的是他這個人不喜歡和人相處、交流,但并不代表他不善言辭——他這明明嘴很毒啊!!
不與人接近,鐵石心腸,性情古怪還毒舌。
确實。
這種配置怎麽可能達成倒追HE成就,不孤獨終老都對不起設定。
顧問淵垂眸打量着阮枝,除了行事上的奇怪出挑,沒從她身上感受到任何特別的存在;但她為何會在初見時露出那種難以言說的表情,将玉佩遞給他的時候,手還抖了一下。
他此行僞裝做得極好,連臉都細致地改換過了,非易容丹那等容易失效的法子,其他自不必說,絕無可能被發現端倪。
正是因為覺得阮枝可疑,今日天氣又不錯,他才肯停下來同她廢話兩句。
“師姐似乎還有話想說?”
顧問淵自然垂落的右手微動,食指和拇指輕撚了下。
阮枝滿臉都寫着高興,自覺今日戲份已經完成:“似乎……也沒什麽要說的了。耽誤了師弟的正事,真是對不住,實在是命運的紅線滾滾而來,我也無力阻擋。”
她迅速擡手,抱了個拳:“我這就告辭了,顧師弟,下次再見!”
說完轉身便走。
顧問淵的衣袖都被她行走如風的架勢撩起了一瞬,他尋摸着那句“命運的紅線滾滾而來”,覺得這話狗屁不通,卻又無端有趣,心思散漫地為阮枝下了個定義:
怪人。
飛奔在回去路上的阮枝同時也在腹诽:
狼滅!
她走到半路,想起儲物袋裏早就準備好的東西,站在原地深呼吸幾度平複心情,沿着岔道往外門弟子的區域走去。
這會兒正是弟子們練劍的時辰,不少人都在位于中央處的小廣場上切磋修習。
阮枝直奔小廣場。
不同于上回,這次打量她的人更多,且有人一眼就認出她,準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你是青霄長老門下的阮枝師姐吧?”
阮枝還以為是先前她教訓秦袁的事引發的後續,不大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是我。”
“我就說自己沒認錯!”
這名女弟子高興地笑着,難掩激動地誇贊道,“阮師姐這次在海上蜃樓救了衆人的事,我聽了好幾遍,備受鼓勵。他日等我升上內門,定要和阮師姐多讨教讨教。”
阮枝一臉懵逼:“蜃樓的事?”
細問之下,阮枝才知道,教訓秦袁那件事,由于秦袁覺得丢臉,當場威脅大多數人不許說出去;大家同在外門,只在私底下流傳,還不至于如此大張旗鼓。而這次蜃樓秘境的事,阮枝作為“憑一己之力,發揮智慧機變救了衆人”的主角,被外門的教習老師講給了這些弟子聽,想要為他們樹立榜樣、鼓舞他們奮進。
——而且還好心地給他們看了留影石上的影響,方便他們認識這位榜樣。
阮枝:“……”
她深呼吸了一口冷氣,擡手,垂首,将自己臉深深地埋進了雙手的掌心中。
“?”
女弟子不明所以,惶恐地問,“阮師姐,你怎麽了?是不舒服嗎?”
“……是太羞恥了。”
阮枝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崩潰,“這不應該是我能有的戲份啊。”
女弟子頓時反駁道:“怎麽不該有?!阮師姐你如此智勇雙全,完全可以同蕭約蕭師兄相配。”
她倒不是懷着什麽惡意在說這句話,只是阮枝的事在外門傳開後,免不了有人打聽蜃樓秘境之外的事,連帶着就扯出了阮枝曾對蕭約表白的事。她想到在秘境中阮枝也是同蕭約并肩作戰,念着阮枝估計還是喜歡蕭約,便想着套近乎多說幾句好聽的。
“——不!”
哪知阮枝聽到這話,反應極大,幾乎是瞬間彈起,脫口而出地否決。
女弟子:“不、不什麽呀?”
“這個相配,就不必了。”
阮枝頗為艱難地開口,眉心蹙起,眼神糾結,“我和蕭師兄此生即便不做仇敵,恐怕也難成朋友。這種話還請萬萬不要說了。”
送東西都無法達成和諧氛圍,他們的關系注定對立。
“……啊。”
女弟子恍然大悟,想起了什麽,若有所思地道,“我明白了。”
她神情一轉,湊過來低聲問:“阮師姐是來找裴師弟的吧?”
阮枝颔首:“是,他在哪兒?”
女弟子臉上露出一個隐秘的微笑,一臉“我都懂”的表情,伸手往東南邊指了指:“我就知道。可巧我剛從那邊的溪邊過來,裴師弟正在溪邊入定呢。”
“多謝。”
阮枝道謝離開,忍不住回頭,總覺得這名女弟子臉上的微笑好像前不久在哪裏看到過。
到底是什麽時候看到過?
——在這名女弟子剛剛腦補她和蕭約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就跟現在一毛一樣!
怎麽回事!
整個尋華宗其實是靠八卦撐起來的嗎?!
裴逢星确實在溪邊入定。
這裏正是阮枝和裴逢星初次相遇的地方,她還算熟悉,抄了近道,很快便看見了裴逢星。
他仍然穿着外門弟子的衣袍,臉上的傷已經好全了,大約是這段時間過得安穩許多,沒了那份令人不安的死氣,面容都更清俊了些。
入定講究心無外物、靜思凝神,于高修為者不必特意講究地點場所,但剛入門修道的人最好是在盡可能安靜的環境下入定,否則輕則擾亂心緒、一無所成,重則致使雜念過多、損傷修為就不好了。
溪水邊偶爾會有人前來,加之背面有個小型演武場,隔了段距離,此處卻也絕對算不上是安靜所在。
阮枝走近,在他跟前停了幾秒,正在猶豫該怎麽做,裴逢星便睜開了眼睛。
他仰首看着阮枝,偏淺色的瞳仁毫無防備地迎接了明亮的日光,他條件反射地眯起雙眼,卻沒有移開視線。
神色間似乎有點不确定,他望了好幾秒,才用更加遲疑的詢問語氣道:“……阮枝?”
“是我。”
阮枝輕快地應了一聲,随性地在他身旁的一顆大石上坐下,開口的語氣同樣随意自然,并不拘謹,“你怎麽在這裏入定?”
裴逢星沉默了下,慢慢地道:“這裏,景色好。”
阮枝問:“不怕有人來打擾你麽?”
裴逢星搖頭,如實道:“有你在,他們不敢。”
“我?”
阮枝像聽到什麽荒唐話一樣開懷笑了起來,“看來我給秦袁的那兩拳還是挺管用的。”
裴逢星的嘴角錯覺般地提起了些許:“你在蜃樓秘境,也很厲害。”
阮枝不好意思地清咳了兩聲,她實在是不想借着先知的好處來得別人的贊賞,更別提她本意并非如此,這只會提醒她那場布局的失敗。
她連忙扯了個話題轉移注意力:“你如今說話,還是不大順暢麽?是不是有什麽為難的事,還是你心中仍有郁結?”
這話若是別人問,裴逢星絕對不會搭理。
事實上在阮枝發問的這一刻,他都下意識地想着這或許會是一次隐秘的嘲諷,但他會坐在這條小溪邊,就已經足夠說明他的無能——縱然阮枝身上有那麽多難以解釋的疑點,可她當時出現在他的面前,令他無可抵擋地貪戀了那一點溫暖。
“都沒有。”
裴逢星神色平靜,沒有說謊作僞的痕跡,他說話的速度比平常人慢,咬字卻很清晰,又得益于聲音好聽,聽來并不會覺得煩躁,反而心神寧靜,“是因為,我不常說話。”
“為什麽?”
阮枝抿了抿唇,“不是沒有人欺負你了麽?”
裴逢星眨了下眼,一直落在阮枝身上的視線毫無征兆地移開了,他神色躊躇,好像在為了要不要說實話而為難。
阮枝将這一切盡收眼底,幾乎強硬地扶住他的肩膀,迫使他不能回避自己,嚴肅地問:“到底是怎麽了?”
“……沒人欺負我。”
裴逢星眉心緊鎖,明顯是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可又躲不開阮枝的注視,猶豫着開了口,聲音極低微,“你不在,我就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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