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分寸 不可當衆做出親密舉動

眼下客棧的江湖人都去了東邊的觀音廟,他們正好可以趁亂離開,不引人注目。路雪柔死纏爛打,再三勸說之下,終于讓殷九霄換下了那身沾染了血腥洗不幹淨的白衣,他現在一身貴族公子打扮,臉色冷峻,看起來格外的不适應。

“挺好看的。”路雪柔真心誇贊。

殷九霄走出客房,下樓的時候,腰間挂着的玉佩搖來晃去,他覺得礙眼,扯下來扔給了身後的少女。

路雪柔接過玉佩,摸了摸鼻子,她想起來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悄悄拉了一下飛霜,問:“你來鎮上的時候看見龐氏的商鋪了嗎?”

飛霜搖頭:“沒有,這麗水鎮我都找遍了,許是這裏不夠繁華,人也不多,家主顧不過來吧。”

她口中的家主,自然是龐氏的父親,路雪柔的外公,晉國首富龐真。

路雪柔遺憾道:“好吧,那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

一行三人走出客棧,路雪柔發現街上好些人都匆匆向東邊趕路,便知他們都是去觀音廟的。

“哥,你知道狂刀門怎麽走嗎?”路雪柔看向身邊一出門就戴上幂籬的人。

殷九霄沒有回答,倒是旁邊路過的一個穿着道袍的年輕男子接了話:“閣下也要去狂刀門嗎?”

路雪柔特地改變了聲音,說道:“是啊,道長怎麽稱呼啊?”

年輕道士笑了笑,道:“不敢當,在下姓姚,若不嫌棄,叫我一聲姚兄就好。”

“哦,姚兄,我姓路,這位是我兄長,他生了病,不能吹風。”路雪柔想着與其讓人發問,倒不如她主動介紹,也省去很多猜測。

姚道士見她态度大方,頗有好感,道:“二位也想去狂刀門,不如我們結伴,我師叔先去觀音廟了,咱們也去吧。”

路雪柔看向身旁沉默不語的人,殷九霄低聲說:“可。”

她對姚道士笑了笑,說道:“也好,我和兄長初到此地,還要麻煩姚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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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道士又客套了幾句,幾人一起去往城東的觀音廟。他們到的時候,觀音廟已經聚集了不少江湖人,明蓮師太和左長老站在衆人中間,其他小門派的掌門或是長老,自覺圍繞着兩人。

姚道士看見那堆人中間一個同樣穿着道袍的中年人,眼神一亮,說道:“那便是我師叔。”

路雪柔心想,此處的正道門派大都參與了天陰山那場對殷九霄的圍攻,該不會這人和他師叔也去了吧。

“姚兄,你們也是去參加決鬥的嗎?”路雪柔問的時候,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殷九霄的臉隐在幂籬裏,看不出來情緒如何,她很怕大魔頭面對這麽多仇家忍耐不住。

姚道士擺了擺手:“沒有沒有,我們長風觀就來了我和師叔兩個人,只是在山腳下幫着搜尋魔頭屍身來着。”

長風觀?路雪柔确定自己記憶裏沒有這個門派名,應當只是個不入流的小門派,那與他們結伴同行倒也不錯。

人群忽然開始移動,那群門派負責人似乎商量好了,正帶着各自的弟子退出觀音廟,路雪柔他們站在廟門口,為了不與淨水庵和浩然幫的人迎面撞上,她提議道:“咱們出去等吧。”

幾人走到觀音廟外面,站在樹蔭下等着,不一會兒姚道士的師叔便随着人流走了出來,聽到姚道士喊他,連忙向幾人走來。

“敬之,這幾位是?”

姚道士為他師叔介紹:“這兩位路兄弟也要去狂刀門,我剛才提議與他們結伴,這是我師叔幻雲道長。”

路雪柔和飛霜忙着見禮,回頭一看,殷九霄冷漠地站在那裏,把面前的人都當成了空氣,她尴尬地笑了笑,說道:“我哥他病了,不太愛說話,道長見諒哈。”

幻雲道長也不是個多事的人,便說:“你們的東西可帶齊了?我等這就要出發去狂刀門了。”

“帶齊了。”路雪柔和飛霜異口同聲。

一行人向城門口走,姚道士好奇地問:“師叔,方才你們在說什麽?”

幻雲道長說道:“在商量如何讓石掌門交出那魔頭的屍身和《蠱經》,此次除魔成功,是所有人的功勞,狂刀門想獨占成果,未免太過自私。”

“可是,可是也不能把魔頭的屍體分了呀,還有那《蠱經》也是無法分的吧。”姚道士像是想到什麽恐怖的事,臉色發青:“我聽說,生前慘死的人死後會化作厲鬼,那魔頭若是知道自己死後被如此對待,不會屍變吧。”

幻雲道長瞪了他一眼:“胡說八道,誰說要動那魔頭的屍體了,只是要交給天羽山莊,再商議如何處置。還有,你既然害怕就別總把鬼怪之事挂在嘴邊。”

姚道士被訓了一道,不敢再說話了。

路雪柔和殷九霄走在他們後面,剛才那番話兩人都聽見了,殷九霄毫無反應,許是昨夜在客棧發作過一次,讓他的情緒平靜了許多。

路雪柔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伸出兩根手指小心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誰知卻被他反手攥住了手指。

殷九霄側過頭隔着幂籬看她:“何事?”他聲音裏透着一陣冷意。

“沒事啊。”路雪柔微微一愣,她就是不放心,想看看這人是不是又入了魔。

她想把手指抽回來,可殷九霄不肯放開,兩人就此停住。片刻後,殷九霄松開手,沉聲說道:“你是女子,心中當有分寸。”

路雪柔揉了揉被攥紅了的手指,一臉莫名,怎麽了這是?

殷九霄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掌心似乎還留着方才那細膩的觸感,他退後一步,與少女之間隔開了一個人的距離,确定不會再發生剛才那樣的碰觸。

經過昨夜那件事,他們理當避嫌。

她年紀還小,難免分辨不清自己的感情,但自己卻不能放任她當衆做出親密舉動,毀壞女子清譽。

殷九霄見她一臉茫然,也不想苛責太過,便說:“下不為例。”

路雪柔看着大魔頭冷漠的背影,心裏更奇怪了,她明明什麽都沒做,怎麽就被這人教訓了一通呢?不過看他神志清醒,只是脾氣有些陰晴不定,倒也無需過多擔心了。

幾人出了城,跟着前方的大部隊一路向南,姚道士這會兒又活躍起來,與路雪柔低聲攀談。

“路小弟,不知你師承何處?”

路雪柔頓了一下,回答:“沒什麽師承,跟家裏的長輩胡亂學了幾招。”

姚道士覺得她不願意透露師承,可能是有難言之隐,便沒有多問,而是将話題自然轉到了別處:“那石掌門許久不出山了,這次除魔,狂刀門也只派了幾個弟子來應付,想不到竟是運氣好,得到了兩樣至寶。”

路雪柔詫異:“運氣好?”真要是運氣好現在就不會成了個靶子,引正道讨伐了。

姚道士沒明白她的意思,兀自說道:“是啊,狂刀門就在天陰山一帶,門下弟子對這裏十分熟悉,因此才能先一步找到魔頭屍身和他藏起來的《蠱經》。”

“你們為何如此确信狂刀門一定有這兩樣東西?”路雪柔十分不解。

姚道士一臉篤定:“當然确信,天羽山莊的消息怎會有假?”

路雪柔幹笑了兩聲,結束了話題。在她看來,天羽山莊仿佛一個洗腦組織,潛移默化地在控制着正道各門派,聽起來也不比殷九霄這等特立獨行的反派好多少。

因為急着趕路,他們沒怎麽休息,中午只吃了些幹糧,到了晚上,衆人都很疲憊,明蓮師太和左長老便下令就地休息。

各個門派的弟子聚在一起,樹林中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火堆,路雪柔與長風觀的兩個人圍坐在一處,殷九霄在她身後不遠,獨自倚着一棵樹站立。他隐在陰影裏,散發着一股生人勿進的氣息。

路雪柔用樹枝穿起一個饅頭,放在火上烤,不一會兒就傳來了焦香味。

飛霜拿了水囊過來,接過她手裏烤了一半的饅頭,說:“公子,我來吧。”

路雪柔無聊地看着周圍,這才發現淨水庵的人就在附近,明蓮師太正對弟子訓話,她那張臉被火光一襯,顯得有些陰沉。

過了一會兒,各門派的負責人去一旁議事,留下的弟子們也漸漸活泛起來,他們大多涉世不深,談論的最熱烈的話題都圍着殷九霄轉。

“你不是去天陰山了嗎?見過那魔頭長什麽樣嗎?”有人問浩然幫的弟子。

那弟子答:“就是個怪物樣呗,青面獠牙,駝背彎腰。”

一個女弟子小聲反駁:“才不是。”

浩然幫的弟子譏諷道:“怎麽?聽你這話是看上了?一個魔頭,你在他身邊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變成一具死屍了,好看有什麽用,你們這些女子就知道在意皮相,遲早要吃大虧。”

女弟子被他說得臉通紅,委屈地快要哭了,她害怕自己因此成了衆人圍攻的對象,于是連忙撇清:“你胡說什麽?我祖父便是死在魔道之人手上,殷九霄是魔宮宮主,我找他報仇還來不及呢!”

“你說得對,那魔頭造下殺孽無數,是該殺。”

“如今他死了,大快人心。”

“等找到他的屍體,我一定要在他身上戳個窟窿。”

“一個怎麽夠,一百個,一千個,以此才能告慰我師父的亡魂。”

不知怎地,一衆人開始罵起殷九霄,諸多罪名強加在他身上,那些話越來越難聽。

路雪柔覺得事情不妙,回頭看去,殷九霄看起來依舊平靜,只是有一點很奇怪,他身後靠着那棵樹上的枝葉一動不動,周圍分明有風,卻像是被隔絕在外了。

她不懂武功,但也知道這情況确實反常。

這些人不一定都對殷九霄恨之入骨,只是環境如此,難免有人跟風罵一句,到底罪不至死,教訓一番也就是了。

路雪柔靈機一動,從随身帶的包袱裏找出了一個小瓶,今早離開客棧之前,她找大魔頭把毒婆的那些毒/藥都辨認了一遍,只有這一瓶不是劇毒,而是能讓人渾身發癢的藥粉。

她起身站在風口的地方,假裝抻懶腰,其實偷偷地把藥粉灑在了空氣裏,夜風一吹,全送到那些口出惡言的人周圍。

那藥粉起效極快,幾乎一碰到人的皮膚就發揮了作用,陸續有人抓撓自己的頭臉和背部,他們坐得密集,抓癢時手碰在一處,脾氣不好地竟然就這樣厮打起來。

火星亂濺,燒着了衣裳,不時有人哀嚎,亂象一起,沒有人再繼續痛罵魔頭,全都自顧不暇了。

路雪柔來到殷九霄面前,夜風吹起他頭上的幂籬,露出了他淺淺一彎的嘴角。

“你,剛才是不是笑了?”路雪柔恍惚地問。

殷九霄躲避了她一個白日,此時終于沒再刻意維持距離,他朝她伸出手,道:“給我。”

路雪柔愣了一下,才把袖口裏藏的藥瓶給他,殷九霄把藥瓶拿在手裏,片刻後,那小瓶被他揉成了一團泥,丢到不知哪裏去了。

她眯起笑眼:“哥哥真厲害。”

很快,她斂起笑,因為藏藥瓶的那只手腕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癢,定是她剛才撒藥粉的時候,自己也中招了。

大魔頭說過,這藥粉只能維持一炷香的效用,還是忍忍吧。

說起來,世界意志給她開的那個金手指能愈合傷口,抵抗劇毒,但對于這些無毒之物好像就沒有用了。

路雪柔忍不住抓了一下手腕,只是這一個動作,就被殷九霄察覺了異常。

他遲疑一瞬,還是伸手握住了少女那只手腕,大概停留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才收回來。

癢意消退,路雪柔震撼地說了一句:“好神奇。”

殷九霄沒有從她臉上看到半分厭惡和恐懼,一顆心仿佛被溫軟的棉絮裹住了。

“你為何……”他一時難以壓抑,聲音帶了一絲輕顫。

你為何要替我教訓那些人?你為何不怕我?不将我視為異類?

“嗯?”路雪柔仰頭看着他。

她的目光澄澈溫暖,讓人招架不住想要躲避。

殷九霄幾不可聞地笑了一聲,說道:“無事,去休息吧。”

“哦。”

路雪柔走回去,剛才的騷亂已經漸漸平息,想是藥效過了,各門派的掌門和長老回來檢查弟子的情況,然而卻什麽也查不出來。

“你們可是亂碰了什麽東西?”明蓮師太問道。

“沒有啊,哦對了,剛才刮起了一陣邪風,然後我們就渾身發癢,會不會是風裏有不幹淨的東西?”

這些掌門查不清緣由,又沒有人中毒受傷,便只能教訓自家弟子幾句,就此作罷。

路雪柔坐下後,姚道士湊到她身邊,小聲說道:“路小弟,我覺得有些邪門,你想想那些人剛才在做什麽?他們在罵那魔頭,會不會是魔頭的怨靈找了過來,要找他們報仇?”

路雪柔正啃着饅頭,聞言差點噎住了,她看向姚道士,搖了搖頭:“我冒昧地問一句,貴派修的武功不是什麽通靈啊,畫符啊之類的吧?”

姚道士嘿嘿一笑:“不是,我們修的是劍法,不瞞路小弟,我這人從小就怕鬼,有時候難免多想。”

路雪柔看他一個大男人,提到鬼吓得臉色大變,于是也笑了。

聽到笑聲,殷九霄望向火堆旁坐得很近的兩人,周身的氣息驟然冷下去。

他們笑過一陣,姚道士搓了搓手臂,四處看看,聲音有些虛:“我怎麽覺得後背發涼呢,這地方真有點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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