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烙印 不想讓他疼

天黑之前, 一行人趕到了繁花鎮。

路雪柔撩開簾子看向街道兩側,商鋪早早就關門了,街上一個叫賣的小販都沒有, 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彼此撞到了都是一臉驚恐,然後拔腿就跑。

氣氛似乎有那麽一絲詭異?

路雪柔懷疑地問:“是不是那個小販在騙我?說好的講道大會呢?怎麽能這麽冷清?”

寧先生也納悶:“一會兒找個人問問就好了。”

馬車繼續向前走, 沒一會兒卻又忽然停下了,飛霜敲了敲馬車門, 道:“少城主, 前面有人發喪, 咱們得讓個道。”

“哦, 讓吧。”路雪柔有點好奇, 把腦袋鑽到窗外,一擡眼就對上了一個帶着半邊鬼面具穿着喪服的人, 那面具做的極其恐怖,更吓人的是, 那人的牙非常的長,讓人看了後背發寒。

路雪柔本能地後退, 這一下子退的狠了, 直接倒在了殷九霄懷裏。

“何事?”殷九霄睜開眼睛,順勢摟住了少女。

路雪柔抓着他的衣襟, 連說了好幾聲:“吓死我了!”

殷九霄凝眉,伸手将簾子挑開, 那個帶鬼面具的人猶在馬車旁,兩根尖利的牙齒支了起來,把路雪柔和車裏另外兩個人又驚吓了一次。

然而那人沒獲得任何成就感,他自己好像也吓得夠嗆, 踉跄後退兩步差點撞到了棺材,嘴裏那兩根長牙啪地掉在了地上,最後那人看了殷九霄一眼,捂着嘴就跑了。

路雪柔愣愣地說道:“假牙啊……”

“他幹嘛扮鬼吓唬咱們?”

這個問題沒人知道,奔喪的隊伍過去之後,馬車重新動了起來,路雪柔本想帶大家找個客棧住下,但因為這裏正趕上講道大會,客棧都住滿了,于是她大手一揮,租下了離客棧不遠的一處民宅。

宅院很大,一人一個房間綽綽有餘,路雪柔給殷九霄挑了一間又寬敞又幹淨的,幾人奔波了一天,都有點累了,于是簡單吃了晚飯,就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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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雪柔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睜開眼,一眼望見房間門外站着一個長長的人影,因為剛被鬼面具吓了一次,她幾乎是一個激靈就從床上爬起來了。

“誰,誰啊?”路雪柔下了床,順手抱起了自己的枕頭往門口走。

她趴在門上看,那人影一動不動,再一看,那人穿的是一身白衣,身材看起來和殷九霄差不多。

“哥?”路雪柔把門打開一條縫,對着那人的背影輕聲喊。

她丢掉枕頭,打開門走出去,又叫了一聲:“哥,你沒睡啊?”

殷九霄沒有回頭,雙手垂在身側,雙拳緊握,靠近一看,他渾身都在微微顫動,似乎在忍受着什麽。

路雪柔又往前走了一步,腳落地時竟然滑了一下,差點摔倒,她驚險地往地上看了一眼,頓時愣了。

只見殷九霄腳下四周的地面上竟然結了一層寒冰,而且冰層越來越厚,且正在往周圍蔓延。

路雪柔狠狠哆嗦了一下,這才感覺到四周的空氣冷的像是冬天,可現在分明才九月。

昨天去百毒門的時候,殷九霄身上的溫度一切正常,路雪柔當時還在想是不是他已經找到了控制內力暴動的方法,但現在看來,顯然是沒有。不僅如此,因為長時間的壓抑,天魔內力一旦爆發,他身上比先前更冷了。

路雪柔晃神的時候,殷九霄轉過身正看着她,他眉目平靜,仿佛一點也不在意那些痛苦。

可路雪柔知道,他只是習慣了,從幼年開始,他身上的痛苦就沒有消失過,經年累月,疼痛變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他從沒有抱怨過,就只是忍受,然後變強,再承受更大的痛苦。

這就像是一個死循環,無人能解。

路雪柔覺得不公平,如果一個人付出了這麽大的痛苦,他理應得到最值得的一切。可殷九霄得到了什麽?一個以折磨他為樂的母親,一個貪婪謀奪他性命的父親,真心相待之人的背後捅刀,武林正派的污蔑和圍攻。

哪有人生來就是泡在苦海裏的?她想象不到如果自己淪落到那樣的地步,會變成什麽樣?

殷九霄向她緩緩走來,路雪柔看着他冰冷莫測的臉,突然沖動地問了一句:“你為什麽要這樣?”

悄無聲息的背負和忍耐,好像這世上就沒有一個人值得信任,值得依靠。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穿越沒什麽意義,因為殷九霄繼續如此,恐怕還會走上那條毀滅的路。

殷九霄在少女面前站定,他從路雪柔的眼裏看到了迷茫,不甘心,以及一點帶着溫熱的關心。

大概就是因為那一點溫熱,讓他覺得這世界還有存在的意義。

殷九霄輕嘆:“你會冷。”

路雪柔微微一愣,霎時明白,原來他壓制天魔內力,就因為自己會冷,她還以為自己那天的表現沒那麽明顯,結果殷九霄還是發現了。

不知道為什麽,殷九霄這樣讓她更生出一種憤怒,誰不是就活這一遭,憑什麽她就得是被別人處處考慮照顧的那一個。

于是她膽大包天地推了面前的人一把,揚起惱怒的小臉,質問他:“我冷不會多穿衣服嗎?要你管啊?那你還會疼呢?你什麽時候不疼了再來管我!”

她那點力氣可以忽略不計,殷九霄身形不動分毫,看不出喜怒,目光卻是格外熱切。

他細細品味着她的話,整顆心都被一股柔軟的情緒包裹,第一次從遵從了自己的心,輕笑出聲。

“你不想讓我疼?”

路雪柔聽見他的笑,耳根發麻,心跳加速,只能被動的應答:“啊?嗯。”

殷九霄又向前一步,兩人的足尖幾乎抵在一起,路雪柔拼命擡頭,才能看見他的臉,只聽他又問了一句:“即便這樣也可以嗎?”

說話間,殷九霄壓低身體抱住了她。

路雪柔頓時覺得自己被一塊冰包圍了,冷得連顫抖都發不出,但她堅持着,沒有掙開,反而雙手貼上殷九霄的後背,輕輕揉搓,仿佛這樣,殷九霄就能不冷了。

他冰冷的氣息拂在耳旁,帶來一陣戰栗。

“如果這樣呢?”殷九霄說罷,用力摟緊她,将臉埋在她的頸側,薄涼的唇劃過她的皮膚,輕吮了一下。

他難道是在親我?

路雪柔心中震顫,血液直沖腦門,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凍僵了,都産生錯覺了,像殷九霄這種無情無欲一心追求武道的人怎麽會随便親人呢?

錯了錯了,肯定是錯了,他只是在取暖。

路雪柔心裏油然而生一種自豪,看吧,她才穿過來一個月,殷九霄已經對她有了那麽一點信任,所以現在才會抱着她取暖!

既然如此,要改變殷九霄毀滅世界的想法,也還是有些希望的。

路雪柔美滋滋地拍着殷九霄的後背,殊不知那人的臉深埋在她頸窩,目光熾熱灼人,薄唇像是在給自己的所屬之物烙印一般,再一次貼上她脖頸上的肌膚。

“鬼啊啊啊啊啊……”

深夜裏的一聲慘嚎,打破了此間所有的旖旎。

狗吠聲、喝罵聲、驚恐的叫聲随之響起,又像是害怕打破什麽禁忌一般,不約而同地停下來,讓這夜裏恢複靜寂。

路雪柔早在那一聲鬼叫響起的時候,就把自己藏到了殷九霄身後。

她抓住殷九霄的衣角,瑟瑟發抖地問:“那聲音是不是街上傳來的?”

“嗯。”殷九霄點了點頭。

路雪柔猶豫道:“要不然去看看?”

她其實不想去的,但是那個人叫的太慘了,說不定受傷了,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兩人維持着這樣的姿勢走出大門,路雪柔東張西望,街上空空的,什麽都沒有。

她直起身,幾乎是抱着殷九霄的一條手臂在往前走,嘴裏直嘟囔:“沒有啊,我感覺那聲音就在附近,怎麽沒人呢?”

他們又走了一段路,停在一條巷子口,殷九霄突然說了一句:“有血跡。”

“啊?在哪?”路雪柔到處找,終于在巷子口發現了幾滴黑色的血。

“有人受傷了?那咱們快去救人吧。”

路雪柔拉着殷九霄走進巷子,殷九霄多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跡,卻什麽也沒有說。

這繁華鎮的每一條街巷都是相通的,路雪柔和殷九霄快要走到另一邊的巷口,還是什麽人都沒看見。

路雪柔困得要命,正想打道回府,結果前方的拐角處出現了兩個穿着道袍的人,他們是退着走的,眼看着就要撞到牆角的一輛糞車。

路雪柔好心提醒道:“哎,要撞上了。”

誰知她這一出聲,其中一個人吓的跳起來,直接一個倒仰,躺進了糞車裏。

“祖師爺啊,這都什麽東西啊,又黏又臭。”

路雪柔捂住口鼻,忙拉着殷九霄退後了好幾步,然後還嫌不夠,從自己身上拿出一塊絲帕給殷九霄擋在臉上系好。

做完這一切,她忽然覺得糞車上那個聲音有點熟悉,試探着問了一聲:“喂,道長,你是不是姓姚?”

小道士從糞車裏爬出來,忍着惡心問道:“你怎麽知道?”

路雪柔這次看清了,還真是姚道士,那他身邊那個豈不就是他師叔幻雲道長。

正想着,幻雲道長提起手中的劍,警惕着周圍,道:“噤聲,他又來了!”

姚道士腿一軟,差點趴下了,嘴裏說道:“這鬼跟咱們有啥深仇大恨啊?都追了兩條街了。”

“不是鬼。”幻雲道長說道。

“肯定是,哪有人的牙那麽長?”

“牙?”路雪柔想起了傍晚遇見的那個帶鬼面具的人,問道:“是不是還帶着半邊鬼面具?”

姚道士驚奇:“你也看見了?”他忽然不滿:“師叔,你聽見了,我沒有胡說八道。”

“閉嘴。”

姚道士委委屈屈,正想說:“你吼我作甚?”

結果他一擡頭,一個白色的鬼影朝這邊飄了過來,幻雲道長一劍刺過去,刺了個空。

白色鬼影又向路雪柔這邊飄來,就在此時,殷九霄摘掉了臉上的絲帕,目光冰冷地與鬼影對視。

鬼影尖叫了一聲,捂着臉順着來時的路又飄了回去,經過姚道士身邊,還不忘來了一句:“啊呸,真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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