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過去 我只是一個看客

“從今日起, 由你來照顧少宮主。”

路雪柔覺得自己這一覺睡了很長時間,聽到聲音她睜開眼睛,卻發現面前站着一個她從沒見過的人。

你是誰?她張開嘴發問, 結果卻說出了另一句話:“爹爹放心,女兒會照顧好少宮主的。”

“除此之外,還要想辦法探聽到天魔訣的心法口訣。”

“是, 爹爹。”

路雪柔這才意識到,她是暫時被禁锢在這個人的身體裏了, 不能說話, 也不能離開。

由這兩個人的對話猜測, 面前的人是魔宮四大長老之一夜珣, 而她暫時寄居的身體是夜雪歌, 殷九霄剛被帶回魔宮時,殷行烈要找個人監視他, 夜長老向殷行烈推薦了自己的養女,也就是書中的女主夜雪歌。

所以現在我成了夜雪歌?

不對, 路雪柔擡擡手,發現夜雪歌的身體沒動, 她又試着開口說話, 而夜雪歌已經低着頭轉身離開。

好家夥,原來我只是一個看客。

路雪柔瞬間萎了, 但轉而一想,夜雪歌被派去照顧剛來到魔宮的殷九霄, 那自己豈不是很快就要見到十八歲的哥哥了?

她按下興奮,随着夜雪歌走動,看向經過的地方。原本她以為魔道的門派都沒什麽錢,魔宮就是名聲大了點, 應該也很窮的,誰知這一看才發現,周圍殿宇林立,恢弘大氣,看起來跟一座宮殿差不多。

夜雪歌穿過亭臺,走過石橋,最後來到一個幽靜的院落,先見了一個身形瘦高的中年男子。

“左護法,夜長老派我來照顧少宮主。”

那男子看了她一眼,道:“嗯,進去吧,宮主信任你才把此事交給你,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你可知道?”

夜雪歌斂眸:“我知道,請宮主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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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左護法讓開路,夜雪歌走進小院,尋找了一會兒,最終在一座小樓的觀景臺上看見了一襲白衣的殷九霄。

路雪柔內心激動,忍不住喊了一聲:“哥哥!”

然而這身體真正說的話卻是:“少宮主,婢子名叫夜雪歌,是宮主派來照顧您起居的。”

殷九霄背對着這邊,既不轉身也不回答,看起來十分冷漠。

路雪柔心裏的郁悶消散了幾分。

夜雪歌是帶着任務來的,自然不會在意殷九霄冷漠的态度,她又說道:“少宮主,宮主也是好意,他有傷在身,怕其他弟子怠慢了您,您若是不想看見我,我便在外面守着。”

路雪柔一聽這話,頓時擔憂,從前的殷九霄表面冷漠,實則是個心軟的人,在他看來,殷行烈為救他而受傷,現在傷勢未愈還派人來關心他,簡直是一個十足的好父親,他根本就不知道,殷行烈想要取他的血來練功。

“哥哥,你別聽她的。”路雪柔說的話沒人能聽見,她只能被束縛在夜雪歌的軀體裏幹着急。

而殷九霄沉默片刻,果然松口:“你留下便是。”

夜雪歌似乎知道不能過多打擾他,應了一聲便要離開。就在她走到樓梯的時候,殷九霄忽然開口問道:“他的傷很重嗎?”

路雪柔在這幅身體裏拼命擺手,不重不重,那老家夥壓根沒受傷,都是自導自演,他诓你呢,你個傻孩子!

“婢子也不知,不過宮主已經閉關三日了,想來是不方便出來。”

言下之意,就是殷行烈重傷未愈所以才要閉關。

殷九霄自然聽懂了這層意思,他并未再說什麽,夜雪歌猜不準他的心思,只能先退下。

接下來的幾日,夜雪歌很是規矩,盡量不出現在殷九霄面前,但這可苦了在她身體裏的路雪柔了。

路雪柔嘗試了無數的辦法都沒法操控這副身體,眼看着日子一天天過去,殷九霄每日都要問起殷行烈的傷勢,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殷九霄很快就會如書裏寫的那般掉進殷行烈算計好的陷阱裏。

這一日,夜雪歌來送換洗的衣裳,離開的時候,殷九霄問她:“他閉關的地方在哪?”

夜雪歌覺得殷行烈交給他的任務快要完成了,克制住激動說道:“在天魔殿,那裏只有宮主能進去,不過少宮主您是宮主的親生兒子,倒是也無妨。”

她怕說的再多露出馬腳,沒多耽擱就走了。

路雪柔恨不得給她一巴掌,你不是女主嗎?人家安排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你不能稍微反抗一下,或者把真相告訴殷九霄嗎?

夜雪歌整個下午都待在自己房間裏,就在路雪柔心灰意冷的時候,她終于換了一身輕便的夜行衣出動了。

路雪柔随着她的身體來到一座黑色的宮殿,夜雪歌不敢靠近,就守在一處隐蔽的牆角,過了一會兒,她看見一身白衣的殷九霄走到宮殿門前。

宮殿前沒有守衛,左右護法都不在,這很明顯是一場騙局,可殷九霄此時心裏應該只有重傷的父親,他在藥王谷中長大,那裏的人心思單純,哪會想到一個父親會如此算計自己的兒子。

路雪柔眼睜睜見他敲響了宮殿的門,裏面傳來虛弱的回應:“是誰?”

“是我。”殷九霄看起來微微有些緊張。

路雪柔覺得他可能是想到自己違背了聖女的遺願,沒有找殷行烈複仇,甚至還想用自己的血來幫他療傷,因此生出了愧疚。

“霄兒啊,進來吧。”

路雪柔嘆了口氣,看着殷九霄推門走進去。

而這時夜雪歌也動了,她身上還有一個任務,就是為夜長老探聽天魔訣的心法口訣,只是她似乎心有顧忌,走到宮殿門前就不動了。

路雪柔直跺腳,大聲催促她:“上啊,你不是女主嗎?搞事情啊,用你的女主光環,憋怕,往裏沖!”

只可惜無論她喊的再大聲,除了她自己,誰也聽不見。

路雪柔喊了幾聲,覺得自己有點缺氧了,見夜雪歌還在猶豫,她罵了一句:“你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勞資自己進去。”

說完這句話,也不知怎麽的,她發現自己從夜雪歌身體裏飄了出來,直接被吸進了宮殿裏。

再睜開眼睛,她面前出現了一張純黑色的軟榻,一個長得與殷九霄有幾分相似的中年人坐在軟榻上,臉色十分蒼白,盡管刻意僞裝溫柔,那人的眼神裏依然有着貪婪和惡意。

我這是又到了誰的身體裏?

“你還好嗎?”她所在的這副身體開始說話,清冷矜持的聲音一聽就是殷九霄。

‘為父身體無礙,你能來看我,為父已經心滿意足。”

心滿意足你個粑粑!路雪柔急的都想擰殷九霄一下,奈何她做不到。

殷九霄又站了片刻,緩緩擡起了自己的手,伸到殷行烈面前:“你可以用我的血。”

“我的血可以幫你療傷,等你好了,我們各不相欠,我會離開。”

殷行烈裝得很是驚訝,按捺住高興問道:“霄兒,為父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要去哪裏?宮主之位還要你來繼承,至于你的血,為父不需要。”

他裝作激動牽扯了傷勢,劇烈地咳嗽起來,殷九霄眼中浮現一絲動容,轉身走到桌邊,拿了一個空杯子,開始取血。

他把裝滿自己血的杯子拿到殷行烈面前,傷口還在往外滲血,“你救我一次,我還給你。”

殷行烈知道他身上有奇毒,臉上滿是心疼,卻小心避過了他的手上的皮膚,接過了那一杯血。

“霄兒,你娘一定很恨為父,她可曾告訴你,要你殺了我?”

殷九霄皺了皺眉,他顯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轉身便走。

殷行烈忽然笑了一聲:“兒子,你娘費盡心思,也只教會了你天真。”

路雪柔看見他嘴邊的冷笑,頓覺毛骨悚然,大喊了一聲:“哥哥小心,他想害你!”

然而終究是無用,就在殷行烈話音落下之時,殷九霄腳下突然凹陷下去,四周伸出了幾條黑色鎖鏈,一瞬間纏住了他全身,殷九霄運足內力掙紮,但那鎖鏈越纏越緊,直到将他的身體勒出了一條條血痕。

殷行烈站在上方,臉上再無半點虛弱蒼白,他那雙滿是貪婪的眼眸望向殷九霄的臉,道:“可惜了,你天賦卓絕,再過幾年必然不輸于我,若你沒有這身奇特的體質,我倒是可以考慮好好培養你,待我百年之後繼承魔宮。可現在你的血可以助我練功,甚至長生不老,我何必再去舍近求遠呢?”

殷九霄紅了雙眼,鎖鏈加身,他渾身只剩疼痛,卻還在掙紮。

路雪柔縮在他身體裏,感受到那股絕望的情緒,心裏也跟着他凍成了寒冰。

被親生父親欺騙,陷害,謀取生命,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她以前只是個讀者,看見這段情節最多也就唏噓兩句,但現在親身經歷,她真的好恨,這種完全由命運擺布,得不到一絲善意的人生。

殷行烈還在得意:“別掙紮了,沒用的,這鎖鏈是用千年寒鐵打造的,以你現在的功力,無論如何也掙不開的。”

他說完這句話,機關閉合,頭頂和四周只有一片昏暗。

黑暗中,路雪柔好像聽到了一聲帶着顫抖的低泣,她好想抱抱那個孤獨絕望的少年,可她張開手,抱住的只有空氣。

路雪柔再次被抽離出去,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夜雪歌的身體裏。

夜雪歌那一晚沒敢靠近,回去被夜長老罰了一頓,不過夜長老要她将功補過。

“宮主讓你繼續去給少宮主送飯,這次機靈些,去吧。”

夜雪歌拿上食盒,去的卻是魔宮的一座暗牢,關殷九霄的地方是一間密閉的牢房,打開門,白衣少年身染血污,坐在角落裏,身上纏了數不清的黑色鎖鏈。

路雪柔心神一震,她從沒見過這樣的殷九霄,哪怕從天陰山頂峰跌落懸崖那一日,他也是冷淡疏狂的,而現在,他低垂着頭,嘴唇幹裂,臉色白的近乎透明,易碎,虛弱,只是看一眼,都讓人心疼的厲害。

殷行烈那個該殺千刀的竟然如此對他!路雪柔移開目光,不忍心再看下去。

雖然知道殷九霄最後肯定會脫離險境,可這麽看着還是很絕望啊!

她四下看了一眼,忽然覺得這地方挺熟悉,不正是天魔殿裏那處機關凹陷嗎?所以這暗牢就在天魔殿下方?

路雪柔好像突然弄懂了殷九霄為什麽能偷偷學會《天魔訣》,因為他體質特殊,天生耳力優于常人,說不定殷行烈在上面練功的時候他都能聽見呢。

路雪柔随着夜雪歌走近,她發現殷九霄靠在身後的牆壁上,他那姿勢并不全然是身體虛弱所致,更像是在保存體力暗自運轉天魔內力。

夜雪歌打開食盒,作勢要喂他吃飯。

殷九霄睜開眼睛,黑眸空寂幽深,像是盯着面前的女子,又像是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

“少宮主,你多少吃一些吧,吃飽了才有體力……”夜雪歌半遮半掩地說道。

虛僞!路雪柔郁悶地吐槽,就是女主這些模棱兩可的話讓殷九霄以為她是善意的,才會漸漸對她失去防範。

夜雪歌端碗端的手都麻了,殷九霄還是那般冷冷的,不吃她送到嘴邊的飯食。

看見別的女子喂他吃飯,路雪柔心裏酸呼呼的,但是沒辦法,殷行烈那老畜生每天都要取殷九霄的血,即便是山珍海味都補不回來,何況他還想絕食呢。

她也不管別人能不能聽見,在那自言自語:“吃飯,必須得吃,然後你練成了魔功把殷行烈大卸八塊,你的未來好着呢,決不能留在這種髒污不堪的地方。”

“哥哥,你還有我呢,無論多痛苦,都要熬過去,我就在兩年後的未來等着你。”

她越說越傷感,雖然知道無用,還是把夜雪歌的碗往前送了送。

而這時,面前的少年忽然擡眸望向她,那雙深淵般幽暗的眼眸中竟然映照進一抹光芒。

他張開嘴,吃下夜雪歌送到嘴邊的飯食。

只是不知為何,他的眼睛始終望向夜雪歌身後的虛空,那裏分明什麽也沒有,恍惚中,卻又好像有一個少女在拼命擠出笑容安慰他。

腦海裏那道聲音越來越清晰,他想活。

活着離開這裏,等待那虛無缥缈的未來。

或許會有那麽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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