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生逃婚 你也是一表人才,怎麽還迫人……

滴答,滴答。

滾熱的鮮血順着刺透肩頭的利刃,一點一點地灑落在花葉上。

從嘴角流出的血染紅了衣緣發梢,蕭倚鶴喘息急-促,順着胸口篆着“寸心不昧”的劍柄向上看去。

薛玄微居高臨下,面若冰霜:“你就這麽想殺我?”

蕭倚鶴笑道:“已經殺了那麽多人,不差你一個……劍神山這麽冷清,要不你行行好,下去陪陪師尊?”

薛玄微眉心一擰:“蕭倚鶴!”

下一刻,埋留在蕭倚鶴體內的磅礴劍意霎時發作,如上百道驚雷,直接震碎了他的心髒與靈元——鮮血噴湧而出。

蕭倚鶴伸手,什麽也沒抓住,頹然倒地,意識無力地向黑暗中墜去。

……

又七十年。

秋日,七月廿八。

清風疏朗,卷起層層赤紗,一群伶俐道童手捧喜燭,位列于兩旁,喜氣盈盈地迎往賓客。

今日是追月山莊大喜的日子,而後山卻一片愁雲密布。

一群人正圍在喜房中來回踱步,望着床上一身喜服的少年。瞧着模樣倒是清秀漂亮,可惜他正陷入昏迷,面色蒼白,嘴邊尚有未擦淨的血跡。

不知過了多久,眼見他微微動了動手指。衆師兄立刻驚喜地簇擁上去。

“——宋師弟醒了!”“阿遙,可吓壞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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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呼喊聲将蕭倚鶴從黑甜的沉睡中拉扯出來,他許久沒聽到過這樣清晰鮮活的聲音,一時間覺得刺耳,不禁皺起眉頭。

耳邊亂哄哄的,他頭疼欲裂,只好将意識慢慢聚攏。

睜開眼睛,第一個感覺是光芒刺眼,頭頂殷紅如火,身邊人影憧憧,可是什麽也看不清,仿佛眼前遮擋了一層厚翳。

有人撲上來握住他的手,痛心疾首道:“阿遙!大婚當前,怎能做這樣的傻事啊!”

蕭倚鶴一臉茫然:大婚?我不是死了嗎?

一張嘴,喉嚨裏火-辣辣地疼,冒上一股新鮮的鐵鏽味。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試劍崖上,臨死前的場景歷歷在目,一時思緒劇烈,突然翻身起來,趴在床邊幹嘔了幾聲:“咳、咳……”

一盞溫茶遞到了嘴邊,蕭倚鶴本能地吞咽了幾口,但喉嚨的刺痛仍令人難以忽視。

有人伸手将枕頭墊在他的背後,拍着他的背,唉聲嘆氣。

“宋師弟,我們知道你鐘情于劍宗宗主,可是宗主他一心向劍,無心風月。俗話說的好啊,莫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師弟大好年華,放眼衆林,這俊美才子也是數不勝數的,你看這位南榮小公子,就很是一表人才……你就算不願意與他結親,也斷不可自傷自殘啊……”

蕭倚鶴騰得坐起,驚道:“結親?”

誰如此膽大包天,敢跟本山主結親?!

衆師兄立刻一擁而上,将他按住,生怕他聽見“結親”二字就又犯起病來大吵大鬧,趕忙換一種說法:“這這、這雖說是結親,卻也只是兩個人在一起好好生活,這感情嘛,說不定熟悉以後就有了。”

“師弟啊,你或許是眼神不太好,看不清我們少莊主的模樣。我且給你畫下來,你再仔細看看!”一位師兄抄起紙筆,邊說邊畫,“你看一眼,比之劍宗宗主也不差的!”

“對對對,不差的不差的。”

蕭倚鶴:“……”

在他奮筆疾畫的時候,蕭倚鶴搜刮着原身的記憶,又左一句、右一句的,從各位喋喋不休關心他“人生大事”的師兄們嘴裏聽着,終于拼湊出了當下的狀況。

這具身體名為“宋遙”。

原是一小宗門派“無相山”的孤子。其父母在一場妖禍中為保全族人,力竭而死,唯有年幼的他僥幸存活。若非巡山弟子眼尖,将他發現并帶回太初劍宗中,這無辜的孩子險些就要凍死在大雪天裏了。

但宋遙天生目疾,資質平庸,做什麽都比別人慢半拍,十數年來修行進益凄慘。

然而因為父輩的關系,他從小就與“追月山莊”少主南榮恪有一段婚約。他本來并不排斥這樁婚事,畢竟他修為如此低劣,能在道侶家坐吃山空,已經是天大的福氣。

可是兩年前,發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事情。

他春心萌動了。

可更糟糕的是,他情窦錯投,心儀之人乃是道門裏出了名的煞神,那位高不可攀的太初劍宗宗主——雖然他根本看不清對方長什麽樣。

雲泥之別莫過于此,這是一段注定無疾而終的感情。

今日,諸位師兄們歡歡喜喜地參加合籍典禮,卻不知兩年過去了,宋遙依舊無法接受“新郎不是心上人”這個事實。

就剛好撞見脾氣綿軟的小師弟正舉刀自殘,被衆喜仆驚叫拉扯着的慌亂場面。

衆人強行拉開宋遙,誰知他心中大恸,竟吐出一口鮮血,當即昏死過去。

随後再醒過來的,就已經是蕭倚鶴了。

蕭倚鶴捧着師兄們畫好的“南榮公子像”,鼻子快啄到紙面上去了,才勉強看清自己這位便宜道侶的尊容。心下第一個想法是:好家夥,可真像他爹!

說起他爹南榮麒,那還真不是外人。堕魔之前他是劍神山首徒,南榮麒是追月山莊少主,兩人年輕氣盛,沒少在一塊橫行霸道。

有句話形容他倆倒是再合适不過了,叫:有福我享,有難對方當。

沒想到今日重活一次,結親對象竟然是他素未謀面的親侄兒,真是令人唏噓。

察覺到諸位師兄的殷切關懷,蕭倚鶴默默地放下了畫像,撫了撫由于魂魄不穩而氣血翻湧的胸口,悲切地咳了兩聲,十分真誠。

以原身的語氣輕聲道:“師兄們,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我只是一時魔怔,現在都想通了,以後不會再行此傻事……”

蕭倚鶴抱着被子蹲坐在床上,縮成單薄一團,面色凄慘,眼尾通紅,連睫毛都打着顫,看着又可憐又心疼。

衆師兄恨不得當下就手撕婚約,好将他捧回院子裏安安穩穩地養一輩子。

可是大家心知肚明,知道這孩子體質特殊,身上宿疾難解,唯有道侶雙修的靈氣滋養,才能堪保性命,否則不出三十年必靈元衰竭而亡。

大家将他安撫好,又喂他吃了藥,看他睡下,這才憂心忡忡地阖門離開:“阿遙,你好好休息,不要再亂想了。”

嘴上說着,手裏卻戒備地拎走了他的喜靴。

“……”蕭倚鶴微笑,柔弱地點頭,“嗯。”

待人一走,他四仰八叉往床上一倒,看着頭頂的喜帳出神。翻了個身,他自問不是什麽好人,卻也不愛啃窩邊嫩草,更何況是親侄兒這口。

先不提薛玄微那崽子要是發現他沒死幹淨,會不會殺過來。

只說日後南榮麒得知他的身份,知曉兒子與他同塌而眠,自己還曾一口一個慈愛的“好兒媳”,只怕能給自己全家惡心死。

都用不着等薛玄微出手了,南榮門主就能先将他腦袋割下來當球踢。

不如先下手為強,把這婚逃了再說。

事不宜遲,想及此蕭倚鶴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

趁門口看守的喜仆打盹之際,推開側面小窗,幹淨利落地翻了出去,順着屋後的羊腸小道,一溜煙兒地鑽進了寂靜無人的密林。

他将發簪累贅盡數扯下,正欲丢棄,又擔憂被人撿着發現自己的蹤跡,便又讪讪地踹回了袖子裏。

邊跑邊唾棄:“幾十年不見,這南榮麒的地盤怎的越發大了!”

蕭倚鶴瞪着睜眼瞎,呼哧呼哧跑了沒多遠,五髒絲絲地疼,便聽背後熙熙攘攘。

他寒毛乍起,這麽快有人追來了。

領頭的也一襲紅衣,赫然是他那便宜小道侶,正手持一把似銀非銀的長弓,彈弦掣箭,數支并發。

“——宋遙!哪裏跑!”

蕭倚鶴視物不行,耳朵卻靈敏很多。聞及破風箭鳴,擡腳一讓,數支箭羽刺入地心,他嗬道:“好家夥,這是追人成親還是殺人滅口!”

其他弟子們見那箭勢如破竹,慌張大喊:“少主!那是您道侶,不是妖魔!箭不長眼,您小心點啊!”

南榮恪長嗤一鼻:“廢話那麽多,抓到人不就行了!”

說罷提氣登上枝頭,數息之間已消失在衆弟子視線中。

蕭倚鶴偏頭躲過數道罡風,頭也不回地喊:“大侄……少主!我瞧你也是一表人才,怎麽還迫人成親啊,傳出去對你們追月山莊聲名不好啊!”

南榮恪又搭弓上箭:“你以為我願意結?我都沒說什麽,你竟跑了!”

蕭倚鶴迎風拍掌:“那太好了,不如我們就此和解,咱們今天就把婚約解除了,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以後擡頭撞見了也權當不認識……怎麽樣!”

“你……”南榮恪正要說什麽,突然看到前方楓亭,立刻壓低聲音,“回來,別再往前了!”

“啊?你說什麽?”

山徑突然變化,蕭倚鶴只顧着與南榮恪對喊,腳下原本還是松軟泥土,現在不知鋪了什麽東西,他光裸的腳心一踩上去,登時鑽心一痛。

“嗖——”南榮恪焦急之下又出一箭攔他腳步。

蕭倚鶴忍痛跑出百十步,膝蓋疼得一軟,哪還能躲得了射來的長箭,便被那支金光爍爍的箭羽刺透紅袖。

“嘣”得一聲。

将他連人帶袖釘在了面前的一棵巨樹上,震下滿頭滿臉的亂葉。

蕭倚鶴撞了一頭包,氣喘籲籲地側回身子,跑得肺疼幹嘔,他摘下肩上的樹葉,貼在眼前看了看,才發現是幾片紅楓。

心中罵道,怪不得如此腳疼,南榮麒那厮當年為了風雅好看,在十裏紅林裏灑滿了雪白的鵝卵石!

他将楓葉往地上一扔,捂着胸口:“南榮……公子,你這就太不對了。你應當是個好人,可你明知我心中有愛慕之人,卻還強人為妻,實乃不義之舉!”

南榮恪:“……”

不錯,我的确是個好人,可倘若你再不住嘴,你是不是個活人可就說不準了。

蕭倚鶴調整了下心态,深刻體會了一下“宋遙”的心情,收拾起七零八落的傷感,艱難地道:“南榮公子,我并非惡意毀約,乃是心中已有所屬,難以忘懷。想當年,我見到宗主的第一眼,就被他的、他的……”

原身的記憶淩亂破散,他實在不知這位宗主的真容,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誇,最後道:“——威武英俊,所征服了。每每想到宗主的英姿,我就心醉神飛、心神蕩漾,難以自拔。”

繼而以靈力浮出一臉“羞紅”:“我生是他的人,死也做他的鬼。”

南榮恪正欲将他嘴給封上,卻覺腳下一重,喉間一澀,似被人下了定身定言咒。

緊接着半片鴉青色道袍映入眼簾,後背的冷汗唰一下就出來了,但已然來不及堵上某人的嘴。

他心如死灰:好的,你如願了,你馬上就可以做他的鬼了。

“……我自知渺小,這輩子宗主都不會看我一眼。”

南榮恪瞄了一眼:不,他已經在看你了。

蕭倚鶴努力回憶曾經看過的一些煽-情話本,聲情并茂、添油加醋地高聲胡言:“如果有下輩子,我願化作宗主殿外的一抹雲,只要宗主推開窗,就能看見我。”

說到動情處,眼角自然地留下一滴淚,他抹一抹:“能為宗主遮上一時半刻的陽,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了。為此,我死而無憾。所以,我真的不能同你結親……”

南榮恪已經放棄掙紮,他感到呼吸不太順暢:謝謝你,希望下輩子我也能同你一樣幸福。

“撲棱——”

一團雪白的東西落到蕭倚鶴腳邊,親昵地蹭着他的腿。蕭倚鶴吓了一跳,他看不清這是個什麽東西,正要擡腳躲開。

風中隐約傳來清靜道香的味道,和熟悉至極的陣陣劍鳴。

一道霜雪般冰冷的聲音自背後響起:“團圓,回來。”

名為“團圓”的靈鶴輕唳一聲,又蹭了蹭蕭倚鶴的手,才不情不願地轉回了主人身邊。

那人緩緩行來,站定在他身前,深色袍裾迎風翻揚,身影蕭寒。

蕭倚鶴耳朵裏哄的一聲,整個人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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