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勸解

葉瑞年在後面叫了一聲：“允文！”但是允文沒理他，頭也不回地沖上樓，哐一聲将門關上了。

允文會有這種反應，葉慧并不意外，當年也是他反對得最為厲害，比今天可慘烈得多，家裏的鍋碗瓢盆都給砸了，還被父親狠揍了一頓，當即就離家出走了，今天這情況應該還有轉圜的餘地，大概是跟劉阿姨接觸多了，下意識裏并不真那麽排斥她。

葉慧看一眼父親，說：“爸，我上去看看小文，你別擔心。”臨走前她又對鄭寶龍說，“小舅，我知道你是想為我們好，但我們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判斷力，不需要你再為我們出頭。我們總有一天會有各自的生活，我爸不可能一輩子都為我們奉獻，他有權力追求自己的幸福，所以我希望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我們自己家人會商量好的。”

鄭寶龍看一眼外甥女，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好，這個外甥女說話總是一套一套的，讓人無從反駁。

葉慧說完轉身上了樓，允文已經将門關上了，躲在屋裏生悶氣，葉慧敲門：“小文，你把門打開，姐有話跟你說。”裏面沒有回應。葉慧站在門外說：“你這樣逃避是沒有用的，總得出來好好商量，才能有解決問題的辦法啊。”

允文終于在裏面答話了：“我說了我不同意，爸爸會答應嗎？你們會站在我這邊嗎？”

隔着一扇門，聲音聽得斷斷續續的，葉慧說：“你說什麽我都聽不太清楚，你打開門讓我進去。聽話，小文，姐姐希望你是個明事理講道理的人，而不是個撒潑放賴胡攪蠻纏的人。”裏面還是沒有動靜。

葉慧只好站在門外說：“你告訴我，你為什麽反對爸爸娶劉阿姨？”屋裏依然一片安靜。

葉慧锲而不舍：“你覺得爸爸這樣對不起媽媽嗎？媽媽已經去世五年多了，我們每個人都很想念她，可她永遠也不會回來了。我們永遠都會覺得死去的人可憐，但如果讓活着的人永遠只能活在回憶裏，那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只會更可憐。”葉慧說到這裏，眼淚不由自主地下來了，這件事沒有人比她更有發言權。

她擡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過了好一會兒，等情緒平靜下來了才說：“爸爸并沒有遺忘媽媽，只是把她放在了記憶深處，他的生活還是要繼續的。我們都長大了，你也會長大，你能陪爸爸多少年呢？等我們都離開這個家之後，就只剩下他一個了，他連個說話的伴都沒有，頭疼腦熱也沒人關心一下，你不覺得這樣太可憐了嗎？”

過了一會兒，門栓“咔”一聲響了，允文将鎖開了，葉慧抓着把手，推開門進去了。允文擡頭看了一眼姐姐，本來是滿腹憤怒和委屈的，卻發現姐姐的臉上有淚痕，頓時有些不安起來，小聲地叫：“姐。”

葉慧将手放在他肩上，順手将門帶上了，說：“這就對了，有話好好說，發脾氣賭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你跟姐說說，你為什麽那麽反對爸爸再娶？”

允文走到床邊坐下，将腳收上去，抱着雙腿，将下巴擱在膝蓋上，悶悶地說：“就是不喜歡。”

葉慧在他身邊坐下來：“不喜歡劉阿姨嗎？”

“不是。”允文模糊地否認。

“那就是不喜歡劉阿姨做咱們的後媽對嗎？”葉慧覺得中二期的允文大概就是純粹不想要個後媽，不管那個女人是誰。

Advertisement

允文沒說話，只是“嗯”了一聲。

葉慧了然，摸摸他的頭：“剛剛我已經說了，這件事是爸爸的事，他的意見是主要的，我們的意見是次要的，畢竟如果結婚了，跟劉阿姨過一輩子的人是他，而不是我們。你覺得爸爸這些年過得辛不辛苦？”

允文點了下頭。葉慧說：“我以前也是反對爸爸再婚的，但是後來我想通了，你知道為什麽嗎？我第一次跟爸爸去廣州的時候，他帶我去逛夜市，夜市上有個攤位在賣布，好多奶奶阿姨大姐擠在一起搶布，全都是女的，圍得水洩不通，我看着都害怕，但是爸爸卻奮力擠進去買布，就是你和小武過生日穿的那件襯衫的布。我當時心裏就特別難過，這種事在別人家都是媽媽們張羅的，但我們家只有爸爸，他不僅要掙錢，還要操心我們穿衣吃飯，既當爹又當媽，他太辛苦了，要是有個人能為他分擔該多好啊。”

允文聽見這話，用力眨了眨眼睛。

葉慧嘆息了一聲，說：“所以我覺得爸爸若是娶了劉阿姨也挺好的，咱們跟劉阿姨那麽熟，知根知底的，她的人品咱們都信得過，絕對不是什麽蛇蠍心腸的後媽。爸爸娶了她，我們兩家的生活也不會有太多的變化，還是一個鍋裏吃飯，你甚至連稱呼都可以不用改，以後有什麽事可以直接找劉阿姨商量，比現在更方便，她只會對我們照顧得更細心周到。”

葉慧的話幾乎要把允文說服了：“她們會住到我們家來嗎？”

葉慧說：“要是爸爸娶了劉阿姨，應該變動不大，說不定我還會住到劉阿姨家去呢。把我的房間騰出來給你們，就不用和大哥擠一個房間了。”

允文在腦海裏把這事細細琢磨了一番，似乎确實沒什麽壞處，甚至還是有好處的，但他又嘴硬不肯承認自己已經同意了，便不說話。

葉慧話頭一轉：“再說了，爸爸現在也就是心裏想想，他說娶劉阿姨，也要人家劉阿姨答應啊。”說到這裏她不由得笑出了聲，他們在家吵翻了天，估計另一個重要的當事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呢，她那個溫吞的爸爸，如果不是因為小舅過來，還不知道要把這事拖到什麽時候去呢。

允文一愣，擡起頭驚訝地看着葉慧：“啊？劉阿姨還沒同意？”

葉慧聳了一下肩：“我不知道，我覺得爸爸應該還沒跟劉阿姨說，他那麽羞澀的一個人。”

允文舒了一口氣，把心放下了，既然劉阿姨還沒同意，那就應該是還沒确定的事吧：“姐，你說劉阿姨會答應嗎？”

“我也不知道，這是爸爸的問題了。好了，你看吧，你發這麽大的脾氣，其實這件事根本還沒确定，是不是完全沒有必要？下去吧，跟爸爸道個歉。”葉慧說。

允文皺眉：“我不去。”

“去吧，就跟爸爸說你不該亂發脾氣，不然爸爸該多寒心。走吧。”葉慧伸出手，拉着允文要下樓去。

允文還扭扭捏捏的，葉慧用力拖了一下：“快點，你說你都這麽大個人了，站起來比我還高，怎麽做的事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這話一下子戳到允文了，他從床上下來，跟着葉慧下了樓。樓下已經安靜下來了，除了小表妹還偶爾哭兩聲。

葉瑞年心裏非常窩火，他現在特別讨厭鄭寶龍，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他家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一個外人來指手畫腳了，還擅做主張把劉賢英給趕了回去，他說要請他鄭寶龍來看店了嗎？自己不同意，他反倒惱羞成怒指責起自己來了，真是豈有此理。

鄭寶龍是家裏唯一的兒子，從小就被寵得無法無天，不僅姐姐們，就連母親都要聽他的，當家作主慣了，跑到葉慧家裏還是那副理所該聽我的态度。他主動跟葉瑞年說辭了劉賢英讓他們來看店，結果葉瑞年一口就回絕了。他氣不過，雖然大姐已經不在了，好歹還給葉家留了幾個後，這層親戚關系總還是在的吧，肥水不流外人田，為什麽不給他們賺，非要便宜一個外人？他不由得想起今天白天在外頭溜達時聽街坊鄰居們說的閑話，說葉瑞年看上隔壁的寡婦了，便口不擇言地當面诘問起葉瑞年來。葉瑞年勃然大怒，直接就罵他多管閑事，于是這架就這麽吵起來了。

舅媽本來就是個膽小怕事的女人，在家當不了家，看見丈夫在姐夫家裏鬧成這樣，便知道丈夫太沖動了，此刻正站在丈夫身邊不知所措，心裏也特別尴尬，做客做成這樣也就他們家了吧。

葉慧推了一下允文：“去啊。”

允文不情不願地朝父親走過去，伸手撓了撓額頭：“爸，對不起，我不該發脾氣的。”

葉瑞年喜出望外，沒想到二兒子這麽快就來道歉了，他朝葉慧看了一眼，然後對允文說：“沒事，爸爸不生氣。對不起，這件事爸爸沒考慮周到，我檢讨。”

葉慧看着一臉尴尬的舅媽，說：“舅媽，妹妹要睡了吧，你帶她去休息吧。”

舅媽點了點頭，看一眼丈夫，抱着女兒上樓去了。

葉瑞年對子女說：“志飛你和弟弟妹妹都去睡吧，我跟你小舅好好聊聊。”

葉慧想了想，說：“爸，我今晚上住劉阿姨家去，妹妹晚上睡覺不安靜，我總被吵醒來，白天沒精力學習。”

葉瑞年看着女兒：“跟你劉阿姨說好了嗎？”

“已經說好了，劉阿姨已經幫我鋪好床了。”葉慧說到這裏看了小舅一眼，希望他能夠明白，他們家和劉阿姨家關系有多密切。

“那行，你去吧。”葉瑞年伸手抹了一把臉，先得解決家裏的矛盾，才能去跟劉賢英深入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