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一家

這天天氣很好，薄明的冬陽溫暖地擁抱着南星每一條靜谧的街巷，這個老城散發着一股慵懶恬靜的味道。大人們上着班，老人們圍坐在大門口曬太陽，閑話自家的兒孫、反複咀嚼着陳年舊事，孩子們三五成群嬉戲玩鬧，男孩子們聚在一起拍紙板、彈玻璃珠、滾鐵環、擠油渣、鬥雞，女孩子們則湊在一起跳房子、踢毽子、跳皮筋、玩家家酒，一切都那麽富有生活氣息。

城南的瑞興街今天格外熱鬧，因為葉瑞年和劉賢英結婚了。倒不是他們大張旗鼓在家熱鬧操辦，他們攏共也就只請了一桌多客人，葉瑞年請了自家妹妹以及兩位相交多年的知己老友，劉賢英請了父母、兄弟和妹妹，再加上自己家的人，也就是兩桌，而且還沒在家裏辦酒席。葉瑞年去城裏最好的館子訂了位子，倒不是要顯擺，因為家裏窄，擺不下兩桌，總不能擺到劉賢英家裏去。

瑞興街的熱鬧自然是街坊們的紛紛議論，本來鳏夫和寡婦住隔壁就招人熱議，這一對被大家開了幾年玩笑，如今還真的走到一塊去了，怎麽能不說道說道。不過倒也沒什麽惡意，葉瑞年和劉賢英在左鄰右舍中人緣也不壞，大家議論，不過是說道一下兩家子合到一塊去會發生什麽樣的變化，家裏辦了什麽家具、來了多少客人，甚至連穿衣吃食都要讨論進去。當然也不排除紅眼病的，陰陽怪氣說葉家肯定賺了不少錢，這剛買了電視機又去吃最好的館子，排場大得很。不過明眼人都知道，人家都是明碼标價，東西又沒賣得貴得離譜，買個電視機就算有錢了，你家不是早就買了？豈不是更有錢。

各種立場的聲音都是有的，不過傳不到葉瑞年和劉賢英兩家——哦不——應該是一家人耳朵裏去，因為他們全家都正在館子裏吃飯呢。葉慧請了一節自習課，中午趕到飯館去吃飯。下館子是葉慧提議的，這樣既方便又體面，吃完就走人，人也不累，特別省心。葉瑞年想了想，考慮到家裏實在坐不下，下館子又有面子，便同意了，反正現在也不差這個錢。

于是全家人第一次下館子，還是去的這麽好的館子，這對劉賢英來說，尤其是一件特別長面子的事。結婚的日子定下來之後，她回了一趟娘家，一是通知他們自己再婚的事，二是邀請父母和兄弟妹妹去喝喜酒。她的兄弟妹妹聽說男方家裏有四個孩子，一致覺得她是不是瘋了，她現在已經在泥坑裏了，怎麽還往火坑裏跳，那麽多孩子，這以後的日子可咋過？後媽是好當的？大家都苦口婆心地勸她趕緊別結婚了，再熬幾年，小雨已經十二歲了，等有了十六七歲，就能出來掙錢了，她的負擔也就輕了，多省心啊，幹嘛非得找罪受呢。

劉賢英默默聽着，并沒有和他們争辯，只是說了那天去喝喜酒，來不來也随便。兄弟妹妹雖然不贊同她再婚，但也沒必要跟她撕破臉，反正不管日子多苦多難，劉賢英也都咬牙挺着，從來沒跟他們訴過苦，借過錢，所以結婚這天都來了。不管怎麽樣，他們都是劉賢英的娘家人，是能給她撐腰的，如果有誰敢欺負她，還要掂量一下她背後兄弟的份量。

到了葉家，葉瑞年先給每位客人發了一包大前門，劉賢英端上紅棗桂圓雞蛋招待大家，糖果是大白兔以及葉志飛從廣州帶回來的水果糖，水果是北方來的蘋果，總而言之，都是以最高标準來接待客人的。吃飯也是最好的館子，劉家親戚都是平生第一回 下館子，菜肴是想象不出來的講究，這足夠他們回味上幾年了。

吃完午飯回去之前，劉賢英還給自己的娘家人每家打發了一塊二米長的的确卡布，比他們送的新婚禮物的确良布質量都要好。劉賢英的娘家人吃完這頓飯後可算明白了，葉家雖然有四個孩子，但是家裏絕對不差錢，葉瑞年是個司機，工資比一般人高，家裏還開着一爿店，賣的都是新鮮時髦的玩意兒，每天都有活錢進出，以後的生活只會是口吃甘蔗節節甜。沒看見劉賢英穿的都是毛呢外套嗎，那麽柔軟挺括，他們之前從沒摸過，小雨小雪姐妹倆也是穿着整套的巴拿馬新衣，難怪劉賢英執意要嫁，看來是找到個好人家了。娘家人欣慰之餘又有些羨慕，說如果能夠處理好跟繼子繼女的關系，這樁婚事就算完美了。

當然，今天葉志飛兄妹四人表現得非常配合，葉志飛和葉慧就不用說了，允武一向都乖，允文這個刺兒頭都沒鬧事，讓叫外公外婆舅舅阿姨都開口叫了，表現出了最基本的禮貌。唯一讓人覺得不太愉快的，便是葉瑞年那個用鼻孔眼瞅人的親妹妹，不過這也算是外人，不足為懼。

葉慧是在飯桌上第一次見到姑媽，準确說是重生回來第一次。葉瑞年只有這麽一個妹妹，再無同胞，但他們的關系并不好，原因無他，還是因為利益。姑媽年輕時漂亮無雙，這不用說也猜得到，葉家基因好，都是俊男美女，她的追求者甚衆，姑媽千挑萬選，便選了一個官二代。所謂官二代，其實就是一家不大不小工廠副廠長的兒子，姑媽從此就過上了人人羨慕的官二代太太生活，工作自然是最輕松的，福利待遇自然是最好的。

姑媽嫁得早，她選定姑爺的時候，葉瑞年還沒有結婚，她一心想幫哥哥物色一個條件好的千金，這樣以後兄妹都成了上等人家，互相提攜幫助，那才是真正完美了。但是葉瑞年卻看上了當時在劇團當演員的葉慧母親，在姑媽眼中，葉慧母親除了長相是一無所有，還是農村出身的，家裏一大堆窮親戚，因此對葉慧母親的成見非常大，小姑和嫂子的關系從一開始就沒好過。後來官二代姑父自己也當了廠領導，姑媽就更瞧不上自己的哥嫂了，生怕他們來拖自己後腿，除了逢年過節必須走動，兩家是不怎麽來往的。

葉慧對這個姑媽的感情很是淡漠，當初母親生病去她家借錢治病，都推說沒錢，還私下裏勸父親別浪費錢治了，聽天由命吧，再後來她家接二連三出事，姑媽還跟父親埋怨，如果當初聽她的不娶這個嫂子，怎麽會鬧到這步田地，這不是往人傷口上撒鹽麽。

他們過他們的好日子，葉慧沒有異議，但是後來的事，葉慧卻非常不齒了。葉慧和允文争房産的時候，姑媽也要來插一腳，說地基是爺爺奶奶留下的，她也該占一份。但修房子的是父親，産權人也是父親，跟姑媽一毛錢關系都沒有，而且那個時候姑媽已經行将就木了，她若是想要一筆錢來養老，葉慧心裏還能好接受一點，但她是想要一筆錢給她那個溺愛成性的禍害瘾君子兒子去吸毒，葉慧就氣不打一處出了，簡直恨得想去砍死那對混賬母子。

現在姑媽對葉瑞年的再婚嗤之以鼻，娶的女人一個不如一個，這個連份正式工作都沒有，還帶着兩個拖油瓶，她哥若是聽她的，怎麽可能落到如今的地步？葉慧也懶得理會姑媽眼神裏的輕蔑，她一向都是個勢利眼，只是看到她，葉慧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瘾君子表弟來，就是這小子将允武帶進溝裏的，以吃感冒藥的名義讓允武染上了毒瘾。今天那小子沒來，下次她要是見到了，先揍一頓出個氣再說，他媽不舍得教訓他，自己替她教訓。

婚禮順利地結束了，如今兩家成為一家了，生活自然要好好重新規劃安排一下。劉賢英搬到了葉家來住，葉瑞年重新換了一套新家具，将原來那些家具搬到了樓上葉慧的房間裏。鄭寶龍得知葉瑞年要結婚了，便過來将老婆孩子接回家去了，那間房子現在便空了出來，葉志飛搬了進去。葉慧則和小雨小雪繼續住在隔壁，等以後樓上蓋好了再重新分配住房。

葉慧和葉志飛都覺得應該将小店開到隔壁去，小店現在的面積太狹窄了，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最為明顯的就是上次葉志飛賣布，這邊的空間是完全不夠用的。全家人一起商量，覺得這個建議可行。隔壁整個前廳都用來做店面，後面那間就用來做庫房，用以存放貨物。電視機也搬到隔壁去放着，因為可以聚攏人氣，帶來生意。而這邊的前廳便用來做廚房和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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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将隔壁整個廳堂做店面，那麽就要重設裝修設計。屋子的設計圖是葉志飛畫的，葉慧提意見，盡量使用玻璃展櫃和展架，這樣店面會顯得更為亮堂，兄妹齊心協力，将新商店給設計出來了。

大家對新規劃和新設計都很滿意，唯獨允文有怨言：“不是說好了電視機是咱們家的嗎？怎麽還搬到隔壁去了？”

葉慧忍不住笑了：“那也還是咱們家啊。難道店子搬到隔壁去了，就不是咱們家的了？你要是願意，就搬到後面那間庫房去住。”

誰知道允文這小子眼睛眨巴了幾下：“可以嗎？我能搬過去嗎？”去了那邊，他就有了自己單獨的房間，守着一堆吃的和電視機，音樂放得山響都沒人抗議，簡直是爽歪歪。

葉慧就那麽順口一提，沒想到這小子當真了，不過搬到那邊去住也沒什麽，正愁陰盛陽衰，樓下沒人守店，便說：“你去跟爸商量，看他同不同意你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