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談判

魏楠沒有在葉慧家留宿，他揣了一千二百元錢回家去了。這是葉慧的意思，說明天就是除夕，早點将錢拿給他父母，讓他們安心，踏踏實實地過個好年。

魏國泰和何玉珍見到魏楠拿回來的錢意外了一把，魏國泰說：“不是說明年才還的嗎？讓他們先留着用吧，不着急，我們還不缺錢花。”

何玉珍也說：“就是啊，我看布都沒賣，哪來的錢啊。”今天在葉家吃酒，看到滿屋子都是布匹，兩口子還在感慨，葉志飛遭遇了這樁事，家裏經濟肯定還緊張着。

魏楠解釋說：“布是沒有賣完，之前賣了有一部分，這次志飛是無罪釋放，也沒有罰款什麽的，所以還是有錢的。他們另外還給了二百塊錢作為利息。”雖然葉志飛給的不止這點分紅，但如果太多了，父母想必也不會要，就先放葉志飛那兒了。

魏爸魏媽深受感動，原本以為能夠拿回本金就不錯了，沒想到葉家還那麽仁義，又給了利息，但也太多了，夫婦二人都覺得拿着不好，讓魏楠退回去。魏楠費了點功夫說服父母收下了。他從父母的言談中得知他們對葉志飛兄妹印象都很好，尤其是葉慧落落大方，是個很出色的姑娘，那瞬間他特別想跟父母炫耀一下那是他女朋友，不過最後還是憋住了，葉慧還在上大學，離結婚還遠着呢，沒必要讓父母過早産生期待，萬一出現什麽變數也未可知，到時候二老要失望了。不過他會盡量不讓這個變數出現。

送走魏楠，葉慧也打算回房間去休息，扭頭跟大哥打招呼的時候，看見他臉上神情似乎有些落寞：“哥，怎麽了？”

葉志飛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葉慧想了想，說：“是不是因為辛蓓姐的事？你明天打算去看她嗎？”

葉志飛說：“去看看吧，還是想問個清楚明白，不能把問題留到明年去解決。”

葉慧想起一件事：“哥，你覺得會是誰舉報的咱們？百貨商店？還是有人看不得咱們好，想要陷害咱們？”

“我也想過這事，不過現在追究已經沒有意義了，至少對方的陰謀是沒有得逞。”葉志飛說。

“我不這麽認為，最好還是找出問題的根源，這樣才能防範那些人再給我們使絆子。”葉慧頓了一下說，“其實我有懷疑的對象。”

“誰？”葉志飛的眼神淩厲起來。

葉慧說：“你還記得你被抓的第二天，我就帶着辛蓓姐來見你嗎？不是我告訴她你出事了，是別人告訴她的，她央我帶她去見你的。據說你出事那天晚上，郭美娟就告訴她你出事了。”

“郭美娟？她怎麽會知道？”葉志飛非常意外，“你覺得是她在舉報我？我跟她沒什麽仇怨啊。”

葉慧緩緩地說：“你跟她是沒有，但是跟其他人未必了。你別忘了，你曾經得罪過黃紅衛，他也喜歡辛蓓姐，他是個睚眦必報的小人，你覺得他舉報的可能性大不大？而且當時辛蓓姐打算回去跟父母坦白，想她爸幫你，但是有人趕在她前面将你們倆談戀愛的事給抖落出來了，引起了她父母的不滿。你們談戀愛的事有多少人知道？而又會是誰主動告到她父母面前呢，誰能跟她父母說上話？甚至還跟她父母說你被抓了。”

葉志飛皺起眉頭：“還真有可能，這王八蛋，下次別讓我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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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這種人你光打他是沒有用的，打死了你還得償命呢。一般的教訓對他來說沒用，要麽就給他一次深刻的教訓，叫他永遠也不敢再惹你。但是記得，千萬別越過法律的底線。” 葉慧趕緊提醒她哥，生怕他一時沖動跑去揍人，結果問題沒有解決，倒讓對方更加嫉恨，想方設法來給他們使絆子，這就得不償失了。

葉志飛沉默片刻，點頭：“我知道了。”

除夕本來是個幸福團圓的日子，然而對葉志飛和辛蓓來說并不是。葉志飛趁着天色還沒大亮，就出門去找辛蓓了，辛蓓不在醫務室值班，他用石子扔她房間的窗戶，扔到第三顆石子，窗戶被推開了，辛蓓的頭探了出來，看見葉志飛，猛地睜大了眼睛，然後朝他點點頭，然後将窗戶給關上了。

葉志飛等了大概十分鐘，梳洗整齊的辛蓓下樓來了，她站在葉志飛面前，睜大眼睛看着他，嘴唇有些哆嗦，仿佛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回來了？”

“嗯，我沒事了，無罪釋放。”葉志飛笑了起來，朝她伸出手。

辛蓓沒有回應他，迅速扭頭朝樓上看了一下，說：“我們去別的地方說話吧。”

葉志飛一擺頭，說：“那上來吧。”

辛蓓走過去，小心地坐在了車後座上，葉志飛準備要走，忽然聽見一聲不大卻威嚴的聲音從樓上傳了下來：“蓓蓓，去哪裏？回來！”

辛蓓吓得一激靈，趕緊從車後座上跳了下來。葉志飛擡頭一看，只見一個中年男人站在剛才他扔石子的那扇窗戶後邊，以嚴肅冷漠的目光盯着自己看，葉志飛打了個招呼：“叔叔好！”

辛廠長說：“既然來了，就上來說話吧。”

葉志飛扭頭看了辛蓓一眼，辛蓓臉色有些蒼白，他不禁有些心疼，他習慣了她驕傲自信的模樣，此刻她卻如此驚慌失措，這不該是她擁有的表情，他溫柔地對她說：“別怕，我們上去吧。”這是遲早要面對的。

他将車子鎖在樓下，和辛蓓上了二樓。辛蓓家是最新一批員工宿舍，房子要比普通工人寬敞許多，是三室一廳的格局。葉志飛低聲說：“早知道會來你家，應該帶點禮物的，我這兩手空空的不像話。”

辛蓓咬着唇不說話，她知道帶不帶禮物都不會改變父母對葉志飛的印象，自從他們的戀情被父母知道之後，她每天都處于煎熬之中，父母輪番轟炸她，批評她不自尊不自愛，家裏甚至還在張羅着給她相親說對象，相親的對象無一不是幹部高管子弟，那些人家世都很好，但她不喜歡，只能消極抵抗着，如今他終于出來了，還是無罪釋放，她覺得他們談判的籌碼稍稍多了一些。

辛家的門開着，辛廠長兩口子都站在門口，以審視的目光看着葉志飛，葉志飛禮貌地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等他們進屋之後，辛母将門給關上了。辛廠長扯了一下披在肩上的棉大衣，在單人沙發上坐下來：“坐吧。”

辛母在另一頭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了，葉志飛便和辛蓓一起坐在中間的長沙發上，沙發是皮質的，這個年頭有錢也未必買得到，必須要有票才行，葉志飛也沒将注意力過多地放在客廳的陳設上，只是端正地坐着，等待着審判，這比他前陣子在拘留所裏等待審判的滋味好不到哪裏去。

辛廠長說：“你和辛蓓的事我們已經聽說了，年輕人貪玩，之前的事我也就不計較了，我的态度是：你們不合适，趁着感情還不深，你們分開吧。”

“爸（叔叔）！”葉志飛和辛蓓同時出聲。

辛廠長冷冷地看了女兒一眼，辛蓓低下了頭。

葉志飛忍不住說：“叔叔，我想請問一下，我們到底哪裏不合适了？”

辛母插話說：“要我說哪裏都不合适。你看看你自己現在這樣，配得起我女兒嗎？自身條件、家世、前途，沒有一樣能拿得出手的，你難道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嗎？”

葉志飛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阿姨，現在是新社會了，不講究門當戶對這種老觀念了。我跟辛蓓在一起，絕對不會讓她吃半點苦。”

“哼，你還好意思說？你前段時間幹嘛去了？投機倒把玩得倒是順溜。她跟着你擔驚受怕嗎？”辛廠長冷笑着說。

葉志飛擡起眼睛直視對方：“我前陣子确實被拘留了，但是我現在已經無罪釋放了，我并沒有違法犯罪。”

“你這種賭徒心态，就配不上說不讓她吃苦。你一沒有正式工作，二沒有任何前途可言，三你們家那種情況，再婚家庭，弟弟妹妹一大摞，你又是老大，打算讓我們蓓蓓去幫你家養孩子嗎？我們可沒那麽偉大。”辛母說。

葉志飛皺眉說：“阿姨，我家情況雖然複雜了一點，但我父親和阿姨都還年輕，他們都能掙錢，而且掙得不少，弟弟妹妹根本就不用我撫養。而且他們都很優秀，我不覺得他們是負累。”

“你不覺得是負累，我們覺得是，那你就去找不覺得他們是負累的人吧。”辛母說，“我們蓓蓓單純不懂事，你多幾句甜言蜜語就把她哄得團團轉，不顧慮到別的方面，你這樣的人，絕對不是适合結婚的對象。”

葉志飛扭頭去看辛蓓，她正無措地低頭絞着自己的手指：“辛蓓，你也是這麽覺得的嗎？你嫌棄我的家庭？”

辛蓓扭頭看着他，眼眶裏淚汪汪的，搖頭說：“我沒有。”

辛母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磕，說：“蓓蓓你給我聽好了，你要是願意跟着他走，你現在就走，以後就永遠都不要進這個家門，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媽！”辛蓓的眼淚唰地流出來了。

葉志飛看得心一疼，說：“叔叔阿姨，你們別這樣逼她。你們說吧，到底需要什麽條件才能同意我們在一起？我一年賺一萬，單獨買房子出來住，你們覺得這樣行嗎？”

辛廠長冷笑一聲：“你一年賺一萬？你以為搶銀行呢。我把話放這兒了，你一年賺十萬也別想娶我女兒。活人沒有，屍體你帶走！”

辛蓓絕望地叫了一聲：“爸！”然後雙手掩面，放聲哭了起來。

屋裏跑出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哭着說：“爸爸媽媽，你們別罵姐姐。”

葉志飛沒想到辛蓓父親的态度這麽堅決，他捏緊了拳頭，咬緊牙關，看着哭成了淚人兒一樣的辛蓓說：“叔叔阿姨何必把話說得這麽絕。我喜歡辛蓓，當然是想她過得幸福快樂，而不是把她逼上絕路。既然這樣，我也不讓她為難了。辛蓓，你別難過，今天過年，你高興一點，我走了，以後再來看你。”說着站了起來。

“以後也不要再來！我們家不歡迎你！”辛母硬邦邦地說。

辛蓓哭得更大聲了，葉志飛朝門口走去，回頭看了一眼辛蓓，她正用一種絕望的眼神看着他，他心頭如剜肉一般劇痛，冒出一股強烈的沖動：“辛蓓，你願意跟我走嗎？我保證會讓過得開心的。”

辛蓓咬着下唇，握緊拳頭準備站起來，迎接她的卻是父親的一記響亮耳光，将她打翻在沙發上。

“辛蓓！”葉志飛沖上來。

辛母撲過去，攔住了他：“你走，快滾！我家不歡迎你！”辛廠長也過來了，夫妻二人合力将葉志飛給趕了出去。

葉志飛在門外聽着辛蓓絕望的哭聲，不由得恨恨地在門上砸了一拳，然而門內回應的只有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