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黑雲遮住了月光,船艙內一片漆黑,黑暗催生了極端,安纾瑤想到一個危險的辦法。
過程可能很血腥,也很痛,但她必須試試。
鮮血和疼痛,總比做爐鼎強。
安纾瑤張開嘴巴,對準山羊胡皮包骨般幹巴巴的手背咬了上去。
“啊——”山羊胡吃痛,慘叫出聲,他掐着安纾瑤的下巴拎起她,反手就是一巴掌,“死丫頭,性子倒挺烈,松口!”
這一巴掌力道極大,安纾瑤被打得腦袋都在發懵,可她還是沒松口,像固執的小獸,咬住獵物,絕不松口。
“媽的!”山羊胡徹底被激怒,眸底映出暴戾的光,“小賤人,老子不信治不了你!”
他被咬的那只手,直接掐住安纾瑤的臉,然後反手把安纾瑤的腦袋狠狠砸到了地上。
“嘭!”
沉悶的碰撞聲響起,安纾瑤頭破血流。
“瑤瑤!”
看到安纾瑤挨打,柏亞川和梅吟雪都着急了,兩個男孩兒不顧一切的向前撲,想拯救他們的同伴。
可骷髅邪僧的手掌像鐵鉗,牢牢束縛着他們,他們掙不開,也過不去。
所有的掙紮都是徒勞的,他們……太弱小了!
慘烈的撞擊下,安纾瑤只覺得天旋地轉,不受控的松了口。
山羊胡把自己被咬得鮮血淋淋的手抽了出來,他瞥了眼倒在地上滿頭是血的安纾瑤一眼,冷笑道:“自讨苦吃!早松口還用挨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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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一副貞操烈女的樣子,想開點,你一個女娃娃,沒有仰仗,如何在這亂世存活?還不如做爐鼎,叔叔會挑個好人家賣你,起碼能讓你衣食無憂的過個十幾二十年,不比你當叫花子強?”
山羊胡一邊說着,一邊彎腰,想重新拎起安纾瑤。
然而就在這時,處在半昏迷中的安纾瑤猛的睜開眼,對着山羊胡的臉狠狠啐了一口。
“滾你媽的。”女孩兒一改往日的溫順柔軟,眉眼犀利又冰冷,“鬼才給你們這群垃圾做爐鼎!”
有什麽東西,砸到了山羊胡臉上,山羊胡愣了一下才發現,那是女娃娃剛才從他手上咬下來的一塊兒肉。
“賤人!”山羊胡怒意達到了頂峰,他一改剛才僞善的笑臉,表情變得無比猙獰,“老子饒不了你!”
他擡腳,對着安纾瑤狠狠踩下。
黑雲移開,清冷的月光映進船艙,正好照在安纾瑤鮮血淋淋的臉上。
她眉眼間全是血,杏眼兒卻依舊澄亮,與皎潔的月光相映,都純白無暇。
山羊胡的腳近在咫尺,這一腳下來,後果未知。
“不要——”梅吟雪突然發狂,黑色的火焰燒毀了他纏在左眼處的繃帶,男孩兒猛的睜開了受傷的左眼。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梅吟雪原本與常人無異的左眼,突然變成了全黑色,黑色的火焰在他左眼燃燒,他一身戾氣,殺氣騰騰。
“……你……你是……”山羊胡一僵,臉色驟變,“你是薄家人?!”
“陀山,快松開他!”山羊胡急聲大叫。
然而還是太晚了,陀山抓着梅吟雪胳膊的那只手,快速萎縮了下來,仿佛被邪魅吸走了生命力一般,原本高大如同一座小山的陀山,很快便在慘叫中被吸成了人幹。
黑乎乎的幹屍轟然倒下,梅吟雪黑眸裏映出山羊胡驚恐的臉。
山羊胡哆嗦了下,一把拎起地上的安纾瑤,轉身就想跑。
地上的幹屍突然動了,以扭曲的姿勢快速向前爬去,一把抓住了山羊胡的腳踝。
山羊胡餘光掃過身後的扭曲的幹屍,臉色一寸寸發青。
怎麽會這樣?
控屍不是梅家秘術嗎?
為什麽剛才那個孩子,即能吸取別人的力量,又能控屍?
山羊胡還沒從驚恐中回神,梅吟雪已經殺了過來。
男孩兒瘦瘦小小,左眼燃燒着黑色的火焰,右眼泛起點點緋紅,詭異的瞳色在夜幕下顯得更加陰森,他宛若幼年邪神,所到之處,全是寂靜的死亡。
巨大的吸力從身後傳來,山羊胡臉色慘白,他額角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垂死掙紮的喊:“不!不要過來!你再過來我就把這個女娃娃……”
威脅的話還未說完,梅吟雪手一伸,山羊胡直接拖着地向他飛來。
“啊——啊啊啊——”
陣陣慘叫響起,月亮都躲進了烏雲裏。
“啪嗒!”
待烏雲散去,月光再次灑進船艙裏,地上多了一具幹屍。
柏亞川驚魂未定,滿目驚恐的看向了梅吟雪。
這孩子怎麽回事?
……他……他剛才把活生生的人吸成了人幹!
哪怕是柏亞川這樣半大的孩子,也知道吸取別人的力量是邪惡的,他看梅吟雪的眼神不自覺的染上了戒備。
瑤瑤還在那孩子旁邊。
柏亞川心下一驚,也顧不得害怕了,快速沖過去抱住了地上血跡斑斑的安纾瑤:“瑤瑤,你沒事吧?”
聽到“瑤瑤”二字,梅吟雪似乎恢複了些許理智,他左眼黑色的火焰逐漸消散,右眼泛起的緋紅色也褪了下去。
“瑤……”男孩兒張了張嘴,想靠近。
柏亞川卻抱着安纾瑤往後一縮,條件反射的擺出了戒備的姿态。
梅吟雪前傾的身體一頓,僵在了原地。
這抗拒的眼神,他很熟悉。
他幾乎是活在這樣的眼神裏的,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在知曉了他的力量後,無一例外都是躲閃,先是恐懼,然後厭惡,最後容不下他,殺不死,就趕走。
只是以前,他被驅趕是因為他能令死屍複生,令陰魂顯形,而現在……
梅吟雪垂眸看向了地上的幹屍。
他殺人了。
用連他自己都不懂的力量,将兩個活生生的人,吸成了扭曲的幹屍。
仿佛驀然從噩夢中驚醒,梅吟雪踉跄着後退了兩步,他總是如雪夜般冷寂的臉上,罕見的浮現出幾分慌亂。
萬一他把川哥和瑤瑤也吸成幹屍怎麽辦?
……他……他控制不了啊。
安纾瑤在這時睜開了眼,梅吟雪的慌亂映進了她的瞳孔裏。
她渾身好疼,頭也昏沉沉的,可還是用手支撐着身體站了起來,然後一步步,緩慢又堅定的走向了他。
“別怕。”她伸手抱住了梅吟雪,白皙柔軟的小手,一下下溫柔的撫過他微顫的後背,輕聲安撫道,“這不是你的錯。”
其實,是她的錯。
她是故意激怒山羊胡的。
故事裏,主角總會在同伴遇險時,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而安纾瑤知道,柏亞川是男主角。
方法雖然冒險,但她必須試試,于是她張口咬了山羊胡,即便知道反抗沒用,也頑抗到底,以自毀的形式,賭男主的爆發。
只是,安纾瑤沒有料到,最後爆發的還是梅吟雪。
“不是你的錯。”她重複着,“……是我的錯。”
她傷痕累累,臉上的污血都沒來得及擦,卻擁抱安撫他,讓他別害怕。
初陽融化冰雪,梅吟雪在安纾瑤的安撫下逐漸冷靜下來,他伸手,想替安纾瑤将臉邊的血漬擦淨,可突然,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身體內部沖撞,他伸出去的胳膊突然鼓了起來。
“唔……”手臂不受控制,梅吟雪連忙抓住了它,以防誤傷近在咫尺的安纾瑤。
他太小了,還不懂引氣入體,精化吸收,剛才吸進體內的力量,正在他幼小的身體裏橫沖直撞,想尋找一個出口。
“雪兒!”
安纾瑤吓壞了,她想去扶梅吟雪,可剛靠近,梅吟雪便像受驚的小獸般倉惶躲開了。
“別過來。”他喊道,“離我遠一點!”
他就像厄運,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死亡和災難。
或許他該躲起來,不靠近任何人,也就不再會傷害任何人。
安纾瑤和柏亞川對視一眼,兩個小家夥兒都有點兒慌,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幫到梅吟雪。
“叮鈴鈴——”
夜風吹來,有清脆的鈴聲響起,安纾瑤聞到了梅花的清香,下一瞬,一個身穿黑袍,帶黑色羅剎面具的人出現在了船艙內。
他是憑空出現的,安纾瑤和柏亞川都沒有看到他走進來的樣子。
“你是誰?”柏亞川驚道。
黑袍人卻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向梅吟雪走了過去。
“這份力量現在只會給你引來麻煩。”低醇的男音響起,帶着金與玉相撞的質地,“左眼,還是閉上吧。”
黑袍人伸手,修長的指在小雪兒左眼處一點,小雪兒的左眼再次燃起黑色的火焰。
可這一次,他沒能吸收走黑袍人的力量,黑袍人輕輕松松,将他剛吸進體內的力量取走了。
緊接着,黑袍人指尖亮起暗紅色的光芒,仔細去看,那妖異的紅光裏,有黑色的古老咒紋在流動,紅光猛然放大,幾乎照亮了整個船艙,黑色的咒紋從紅光中溢出,蛇一般爬到了小雪兒的左眼處。
“唔……”梅吟雪發出難受的呻.吟聲,安纾瑤有些擔心,想上前查看情況,卻被柏亞川攔住了。
“他應該是在幫雪兒。”柏亞川說。
黑袍人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輩,他若真想殺他們幾個孩子,彈指間的事,不需要費這麽大的功夫。
紅光黯淡了下來,船艙重歸黑暗,又是一陣清脆的鈴铛聲,黑袍人消失了。
空氣裏還殘留着梅花的清香,證明着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雪兒!”安纾瑤和柏亞川同時跑了過去,扶住了倒在地上的梅吟雪。
梅吟雪左眼處的傷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古老咒紋,像是什麽封印,封住了他可怕的左眼。
“你怎麽樣?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安纾瑤擔憂的問。
梅吟雪搖了搖頭,體內橫沖直撞的靈力消失了,左眼也不疼了,若要非說出什麽異樣,那便是他的左眼睜不開了。
“你看,我就說吧,那個黑袍大哥哥是來幫忙的。”柏亞川笑道,這家夥沒心沒肺,剛脫險,就已經忘了疼,還十分向往的感嘆,“我猜他一定是四處行俠仗義的大俠,做好事不留名,太帥了,我以後也要做這樣的大俠。”
安纾瑤鄙視的瞥了柏亞川一眼,心想哪兒有大俠行俠仗義的時候,把臉遮那麽嚴實的?
再加上黑袍人剛才說的那兩句話,事情明顯另有隐情。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安纾瑤總覺得黑袍人消失前,似乎看了她一眼……
“他不是大俠。”一直沉默不語的梅吟雪突然開口,他臉上是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沉郁,陰影遮了他半張臉,他在黑暗中說,“我認得他,就是他,和另外兩個穿黑袍的人,殺了我爹娘。”
他認得那黑袍,認得那面具,認得黑袍人出現前清脆的鈴铛聲,還有繡在黑袍邊角的,那一枝孤零零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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