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牛氏和賈母又笑着聊一會兒,正要有走的意思,忽然聽往夫人說起她家妹妹也在此。

牛氏聽王氏說她那名外甥女皮膚白的像是從雪裏走出來的,也是個妙人兒。牛氏心生興趣，便提出見一見。

傳話的丫鬟才走一會兒,母女來便被帶到牛氏面前。

牛氏心料這薛家母女原來早在這屋裏,因她來才暫且躲到別的屋子去。如此看來,王夫人她們是早早的打算要她見她們的。牛氏笑着沒有戳穿她們的意圖，熱絡了和薛家母女寒暄，冷眼觀察薛寶釵,相貌氣派富貴，單論外貌和體态氣度和林家姑娘可算是各有千秋。

牛氏心裏暗暗感慨，薛姨媽到底是官家出身的,寶釵一個商戶之女,被教導成這副模樣已經真的算很了不得，或許大概是受她母親的遺傳吧。

牛氏不禁想到薛姨媽另一個孩子，他那個兒子可真正是個禍害，真真是富貴公子圈兒裏浪蕩公子。進京前後不到一個月的光景，有關他的風流作為已經傳遍了街頭巷尾。以致連他家老爺子也有所耳聞，單為這事兒，他老人家特意提點遠之，再三囑咐他離那小子的交際圈遠一點。

薛家、賈家這兩家子弟從來都是她家老爺子最忌諱的。

牛氏心中無奈地嘆氣，這回還真是奇了，到了遠之定親這樣的重要關頭，他老人家竟然上趕着找了個和賈家有姻親關系的，還是個京外的官家姑娘。雖說這林家也算是清清白白的世家，和她們顧家也算相配，只是這林家的背景太過單薄了些，又是在揚州做官，山高地遠的，将來對遠之的仕途好像沒有任何助益。

牛氏始終弄不明白她家老爺子在想什麽，這門親事她是有些不願意的，奈何胳膊扭不過大腿，只得從了老爺子的意思來見見人。

幸好這林家姑娘還算招人喜歡，人長得清麗漂亮，不妖，行止端莊得當，溫溫柔柔，清清靜靜的，确實是他兒子遠之喜歡的類型。(極品唐醫)

其實，在牛氏眼裏，兒子的喜好才是最大的，只要将來能讓她抱上嫡長孫子，讓她做什麽都成。怕就怕他兒子性子冷，不肯碰女人，媳婦娶回去白白受遠之的冷落。牛氏合計着：如果遠之真喜歡這林家姑娘，就算是個七品外放小官之女，她也願意娶進來做兒媳婦的。

長子遠之性情寡淡，特別讨厭女人，到現在這大歲數了，別說安排通房，就是安排個小丫頭伺候他都不成。

想道這事兒，牛氏就頭疼，蹙眉鎮靜了會兒。

寶釵正站在牛氏面前，發現她神色不好，親自奉上一杯甘菊茶給牛氏。

牛氏笑着言謝。

寶釵臉一紅，低下了頭，看着茶碗裏泡開的小菊花，突然笑道：“這花兒到讓我想起前幾日畫菊，偶然作得一首詩。”

Advertisement

牛氏輕笑了一下，看眼寶釵，道：“說來聽聽。”

寶釵羞澀道：“我做得不好，還是不要污了夫人的耳。”

寶釵欲拒還迎，牛氏自然要順下去，叫寶釵盡管說來聽聽。

寶釵羞澀道：“那我便獻醜了。我那日做的詩是：詩餘戲筆不知狂,豈是丹青費較量；聚葉潑成千點墨,攢花染出幾痕霜。淡濃神會風前影,跳脫秋生腕底香；莫認東籬閑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陽。”（注2）

“好詩！”牛氏笑贊，心裏卻覺得這首詩略有些哀傷了，暗料這位薛姑娘怕不是什麽福祿之人。

在場的衆人也跟着附和贊嘆，大人們倒是一笑而過了，三春姊妹的笑容裏有幾分尴尬，看着寶釵的眼色也不對了。

寶釵立馬明白她們的意思，轉頭去瞧黛玉的神色，那人依舊淺淺的笑着，外人瞧着是笑，在她看來和面無表情沒什麽兩樣。

之後沒聊多久，牛氏便告辭了。走得時候，她特別拉了一下黛玉的手，對她輕聲呢喃了一句話。

衆人豎着耳朵，到底沒聽出牛氏具體說什麽。黛玉神色也沒變，只是笑着點頭，和衆人一起送牛氏。

牛氏一走，寶釵便趕緊到黛玉面前賠不是，衆人奇怪，也跟着湊熱鬧聽。

寶釵認錯之後，才說理由：“林妹妹，剛才我作詩是偶感而來，瞧着這碗中的菊花，口裏說話随便了些。”

衆人聽寶釵這麽解釋，方明白她的意思。誰不知道這顧家大太太是來相看黛玉的，寶釵突然作詩有搶黛玉風頭的嫌疑，她怕黛玉誤會才有此解釋。

王夫人笑道：“你多心了，你林妹妹哪是那樣小氣的人兒。”

賈母今兒個招待顧家太太，心裏頭并沒有多少給黛玉相看的覺悟，他原來聽寶釵的話不覺得怎麽。現在聽寶釵這麽解釋，到才發現寶釵之前作詩的事兒稍有些不合體統。可聽寶釵主動解釋了，又料及她是個孩子，嘴巴總有管不住的時候；曉得知錯了便罷。故賈母口裏也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只叫她別多想。

薛姨媽見賈母也沒有怪罪的意思，臉上浮起燦爛的笑容。她從頭上拿下來一直足金珍珠寶玉點翠釵，笑着插到黛玉頭上。

“算你姐姐不懂禮的賠罪。”

黛玉輕笑，把釵拿了下來，還回薛姨媽的手裏。

薛姨媽微有些尴尬，仍舊笑着，不解的看向賈母。意思是說：瞧瞧你的外孫女，咱們都給她賠罪了，她還不識趣。

王夫人別眼黛玉，笑着對薛姨媽道：“別理她，小人家任性着呢，回頭便曉得你的好了。”

真把她林黛玉當成病貓欺負了！她有說過她生氣麽，她根本不需要什麽賠禮道歉，自然不需要賠禮東西，怎麽就成了任性了？真是神邏輯。

黛玉盯着王夫人，失聲笑了，引得衆人看她。黛玉仍舊沒說話，王夫人被看得不舒服，臉色終于黑下來。

“這是——”賈母也愣了，她從沒見過黛玉這樣過，看着安安靜靜的，可是總覺得吓人，一股子冷氣從她那邊往這頭蹿。

“二舅母誤會了，我可擔不起任性這二字。我不要這釵，是因我真如二舅母之前所說的，不是那樣小氣的人兒。我若收了這禮物，倒真成我介意，小氣了。”

王夫人冷着臉，硬回道：“原來是這樣，倒是我誤會你了。”

黛玉笑了笑，對賈母撒嬌道：“外祖母，孫女兒有些累，先告退了。”

賈母笑着點頭，給王熙鳳使眼色。王熙鳳立馬笑着跟上去，高聲笑道：“我送妹妹回去，二嫂子正好有幾句貼心話和你說呢。”

出了院，王熙鳳先抽了抽鼻子，驚訝的叫了一聲，才問道：“妹妹這衣裳怎麽不香了，昨個還香噴噴的。”

“昨天二嫂子走後，不小心弄髒了，因想着答應二嫂子穿這件，才趕緊叫人洗了，所幸來得及，就是來不及熏香了，真可惜。”黛玉笑這對上王熙鳳的丹鳳眼，幽幽的墨瞳散發着寒意，沒有半點笑意。

王熙鳳心突地跳一下，心虛，只好用更大聲的笑容來掩蓋。她才不信她會被一個小姑娘的氣勢吓怕了。

王熙鳳準備回瞪回去，卻發現黛玉仍舊和往常那般溫柔安靜，眼睛亮晶晶的透着純潔，哪裏有什麽寒意？難道她看花眼了？

王熙鳳自嘲的笑了，熱情的攬住黛玉的胳膊，試探她道：“剛才你寶姐姐她——”

“二嫂子不必說了，我不介意，是二舅母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沒說話，并不是代表我介意，恰恰相反，不說才不介意，若介意我肯定會吱聲的。我在這裏住得和自己家沒有分別，我從來不客氣的，你說是不是，二嫂子？”

王熙鳳一時語塞，不知道怎麽反駁黛玉。她總不至于開口說‘不是，這地方你不該當成自己家住’。故王熙鳳只得笑着應和：“是是。”心裏暗暗贊嘆黛玉的口齒伶俐。

今兒個也不知怎麽，她心裏隐隐有種不舒服的感覺，總覺得這個黛玉根本不是她往常了解的那個老實溫順偶而俏皮的小丫頭。她甚至覺得，黛玉的城府深到連她都猜不透。

王熙鳳把黛玉送到地方，不敢多留，趕緊轉身去找賈母。她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試探賈母，是不是和她有一樣的感覺。

王熙鳳到的時候，其它人都已經散了。王熙鳳第一件事兒就是認錯。

“你有什麽錯？”賈母奇怪。

王熙鳳便把他和賈琏商量使小把戲挑撥黛玉和顧家婚事的事兒說了。

賈母聽了之後身為驚訝，罵她糊塗。“說你精，你就傻起來，怎麽能對林丫頭做這樣的事兒，所幸沒出什麽過錯。那瀉藥你真下了？”

王熙鳳搖頭，賠錯道：“我也怕誤會老太太的意思，自作主張太過了，沒敢真動手。”

“唉，你管理這宅子動用些非常手段尚可，卻不能把這種把戲用在自家人身上。”賈母嘆口氣，叫跪地的王熙鳳起來。她明白這孩子這麽做都是因為她，她那兩日的情緒确實不好，鳳丫頭也是一心想孝順她，才一時心急犯得的糊塗。

“事兒安安穩穩的過了，你也不必責怪自己，就當沒發生吧。”

“可是，我總覺得林妹妹像是知道什麽似得，我這心裏頭總覺得不安。老祖宗，剛才她瞧二太太的眼神兒——”

作者有話要說：注1：選自紅樓夢 寶釵作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