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過了深秋，天氣越漸寒涼,黛玉數着窗外樹上的落葉,天天的盼着林如海進京。

林甸下課回來,咯吱窩裏夾着師傅留給他晚間誦讀的書,一板一眼的邁着步子進屋子。他一見黛玉的身影，面容欣喜,笑嘻嘻的爬上凳子，跳上窗臺，将窗戶關嚴實，插好。

黛玉訝異的看着他，林甸因站在窗臺上,比黛玉高出許多。他哼了一聲,臉色嚴肅,伸手拍拍黛玉的頭安撫。“這麽大的人了，還叫我操心，冷天開窗，着涼可怎麽辦。”

黛玉眼彎成了月牙兒，伸手意欲抱林甸下來，林甸不肯，繼續拍着黛玉的腦袋瓜兒。

“答應我，以後要聽話。”

林甸自從讀書之後，人越發的聰明機靈，不僅将書本上的東西學以致用，更學會了為人處事，如今說話辦事兒已經有小大人的風範了。以前是黛玉照顧林甸，漸漸地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改成他照顧黛玉了。

這小人兒脾氣愛犯倔，非聽他的不可。現在黛玉必要點頭應下他，林甸才肯從高處下來的。

黛玉親自給林甸換身衣裳，将剛做好的紅狐肷褶子大氅披在他身上，而她則穿着白狐大氅。姐弟倆牽着手一同去賈母處定省。

倆人一進門，立即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聘聘袅袅的俏麗佳人牽着一名粉琢玉雕的小童兒，怎麽瞧怎麽像天上降凡的仙女兒仙童。

李纨一眼瞧見了林甸身上的紅狐大氅，嫣紅映在他白嫩的臉蛋上，襯得他跟年畫上的小童似得喜氣。李纨最喜歡孩子，瞧見林甸這樣的，便想起她家賈蘭小時候，臉上蕩漾起燦爛的笑容。她一邊稱贊林家姐弟出挑，一邊抱起了林甸，走到賈母跟前。

“瞧瞧他，越來越機靈可愛了，啧啧，這小臉，跟玉琢的似得，真有幾分神似她姐姐呢。”

林甸被李纨抱起來，也沒忘記給賈母請安，揪着當下鞠躬行禮道：“外孫兒給外祖母請安。”

賈母聽他說話甜甜的，“嗳”了一聲應下，誇他乖巧，從李纨手裏頭接下來，攬進自己的懷裏。因林甸才從外頭回來，賈母感覺到他身上有一股子涼氣，慈愛的為他搓手暖身子。

黛玉發現屋子裏除了老太太、李纨和一些丫鬟們，沒別人了。往常這時候，三春姊妹必在的。今兒她因被林甸‘教訓’了一小會兒，來的稍遲了些，那幾個姊妹更該在了。

“怎麽不見姊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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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愣了一下，笑道：“東府蓉哥兒媳婦病了，她們跟着你二嫂子去瞧去了。你帶着林哥兒，不方便，我便沒允她叫你。”

黛玉笑着應聲，心裏明白老太太這是怕她多想，替別人圓話呢。就說麽，昨兒個王熙鳳怎麽會突然送她一堆好東西，原以為她只是為了之前的事兒賠錯的，竟還有今天這一層意思。

王熙鳳這麽表态 ，就說明今兒的事兒她不想做，但又必須做，敢這麽為難她的人必然是王夫人了。

只不過被落下了去瞧病人的機會罷了，沒什麽要緊的，黛玉也不介意，更不介意別人怎麽看了。

黛玉嘻嘻一笑，也不追究這事兒，賈母樂得黛玉大方，趕緊轉移話題。

“也不知道你父親到哪兒了，算日子這幾天也該到了。”賈母嘆口氣，擔憂道：“你父親該三年一次來京述職的，上次他沒來，說身體不好。我也怕他一把年紀舟車勞頓，又是在這樣寒冷的天兒。這回年紀又大了，他到折騰起來了，真叫我擔憂啊。”

黛玉心理暗笑，面上依舊嚴謹：“外祖母安心，父親身體比以前康健呢，可巧碰見個厲害的大夫，調理了父親的身子，我在揚州那會兒，眼見着父親一天比一天年輕呢。”

賈母驚訝的揚眉，愣了一會兒，假意的拍一下黛玉的胳膊，訓斥道：“小丫頭，心裏頭還藏着秘密，這事兒你不早早的和我說，害我白白擔心些時日。”

黛玉沖賈母吐吐舌頭，這事兒沒人問啊，她也就沒說。算什麽私藏秘密？

沒一會兒，王熙鳳帶着三處姊妹、寶釵、寶玉回來了。她們剛到，邢夫人、王夫人相繼到來。

定省之後，陪着賈母用過飯，黛玉和林甸便告辭回屋，林甸穿上了紅狐大氅。

王熙鳳瞧見林甸身上的紅狐皮，樂了，拍手贊道：“我說呢，這顏色正适合林哥兒。”雖說林甸身上的紅狐皮不是她送的，可也算證明她送的東西沒送錯，林甸穿着紅狐的毛皮确實漂亮精神。可見她那送的張皮以後也肯定能用上的。

黛玉既然收了王熙鳳的好意，就不會抹她的面子。笑道：“可不麽，他正是長個兒的時候，明年說不準還要新做呢。”

王熙鳳聽見黛玉的肯定，心料她不氣今天的事兒，終于安了心。笑着把林甸從黛玉身邊請了過來，好一頓抱着稀罕。那張小嫩臉，比剛煮熟的雞蛋清還嫩呢，王熙鳳摸着就舍不得撒手。因王夫人總不是的看她，她不好表現過了，方放開林甸。

林甸臉被摸的不舒服，調皮的沖王熙鳳吐舌頭，一點都不怕她。臨到黛玉身邊的時候，戲谑起王熙鳳。

“欺負我漂亮！”

這話一出，逗得在場人哈哈大笑。賈母拍着大腿，笑岔了氣兒，直誇林甸有趣。

王熙鳳也笑得失語了，連連喘了幾口氣，勻氣，才道：“啧啧……可了不得，這還是那個才進我們家，怕的咱們怕的差點鑽了耗子洞的林哥兒麽！才幾個月，成精了。”

寶玉也跟着衆人笑，傻傻的笑，只是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林哥兒身上，而是在黛玉身上。黛玉一穿上那個白狐大氅，像是從雪裏走出來一樣，好像是天上掌管降雪的仙女，潔白無瑕，婀娜多姿。連笑，都透着清清白白的聖潔。

寶玉看癡了，趁着衆人大笑的時候，呆呆的跑上前去，直勾勾的盯着黛玉，嘆道：“林妹妹，你真美！”

黛玉退了一步，到王熙鳳身邊牽住了林甸，沖衆人行禮告辭。

寶玉不明白他怎麽惹着黛玉了，呆呆的站在原地，又氣又惱，不一會兒，眼淚不争氣的流出來。

王夫人見狀，捏了他胳膊一下，罵他沒出息。

賈母看在眼裏，嘆口氣，沒吭聲。薛寶釵假裝什麽都沒看到，東張西望。惜春、迎春吓得不敢出聲，探春則抿着嘴別過頭去偷笑。李纨老實的呆在原處，不吭聲。

寶玉被王夫人罵了，見衆人沒幫他，也不敢哭了，忍着不作聲。王夫人又罵她不好好讀書。寶玉耷拉着腦袋聽着，終于忍到王夫人罵夠了，稀裏糊塗的被襲人等丫鬟帶回房。

回了自己屋子，寶玉開始鬧起來，又哭又吵的，幾個丫鬟輪番勸他，仍不見好。

襲人急了，氣道：“明個我就去求老太太，求她恩典放了我，左右我在這也沒用，不如回家幫娘種地洗衣服幹淨利索。”

寶玉聽完一楞，怨道：“你又胡說。”

襲人白他一眼，冷哼道：“等着吧，明個兒自見分曉。”

寶玉一聽這話，知道襲人是認真的，趕緊擦了眼淚，做到襲人邊上賠不是。他怕襲人也不要他嫌棄他了，緊拉着襲人的胳膊不放。他說盡了好話，才見襲人臉上有了笑意，也跟着嘿嘿笑起來。

襲人的胳膊被他摟在懷裏熱乎乎的，寶玉覺得暖和，也就沒放手，再見襲人臉上綻放暖暖的笑，心裏更暖和了，一時間對襲人的以來無以複加，和他貼的更近了，好言和她溫存了一會兒。

且說王夫人訓斥寶玉之後，見寶玉流淚，心也跟着疼。她也是出于無奈，為了寶玉的将來，才板着黑臉教訓他讀書。可到底是做母親的，心容易軟，這不，她便想着來寶玉房裏瞧瞧，好好勸她一遭兒。

王夫人一進屋，見幾個丫鬟全在外頭忙活，也不多言，徑直走了進去，正撞見寶玉和襲人互相拉扯的不堪畫面。

王夫人一聲怒喝，叫人架着襲人出去。她說寶玉怎麽一天比一天混賬呢，原來是襲人這丫頭魅惑寶玉。本以為她是個老實忠厚的，平日效忠慣了寶玉，之前才會被寶玉強行拉着做男女之事。王夫人自認明事理，諒解了她一次。

今兒親眼得見，哪是什麽被強迫，分明是襲人勾引他家寶玉！王夫人一時狠下心，打了襲人二十大板，丢了出去。

寶玉意欲阻止，被王夫人瞪不敢出聲，只好眼睜睜的看着襲人被擡走。等王夫人走了，他才坐在房裏暗暗抹眼淚，晴雯、麝月等人前去勸慰，好容易哄睡了他，卻也是噩夢連連，一晚上口裏一會兒“林妹妹”一會兒“襲人”的。

次日，寶玉渾渾噩噩的起來，覺得口裏發幹，叫晴雯給他端茶。茶水還沒送到嘴邊，就聽見外頭熙熙攘攘的，寶玉擡頭看麝月問出了什麽事兒，麝月搖搖頭，跑出去詢問，回來的時候臉上帶着喜氣。

“林姑爺到了。”

寶玉剛失去了襲人，又聽林姑父來了，料定他會把黛玉帶走，心裏像被戳了一刀，哇的噴出一口血來……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就出賈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