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願化身石橋(2)
沒過兩天, 阿嬌便又來了。
紅着眼眶, 嘴唇被自己咬得鮮血淋漓。
“他又有其他喜歡的女孩子了,我看得出來。”女孩的聲音帶着哭腔,凝成她臉上不停滾落的淚珠落在了白嫩的手背上:“我們去參加了試劍大會, 他和我說……說……天龍府的白師姐生的好看,他從來沒那麽誇過我,我看得出來的……他總是見一個愛一個……他總是見一個愛一個!!!”
這張年輕的臉上現在充滿了嫉妒和怨怒;那種刻骨的怨毒已然扭曲了她嬌俏的美貌, 讓她看上去更像是地獄爬出的兇煞惡鬼。
鳳非離見狀,神情反而愈發充滿了愛憐,捏着帕子給小姑娘細細的擦着臉。“那你打算如何做?我們不喜歡他了好不好?”
“不!!!”小姑娘哭得都快背過去了,但還是咬着牙拒絕了這個提議:“謝哥哥是我的, 是我的東西!!!我誰也不會給!!!”
鳳非離嘴角的笑容漸漸擴大, 她垂下眼睫, 掩去眸中的某種漆黑的東西。
“那麽阿嬌……你是想做他的女人,還是讓你的謝哥哥做你的男人?”
阿嬌哭的抽抽搭搭:“這兩者有什麽區別嗎?不都是我們兩個嗎。”
“有呀。”鳳非離循循善誘:“你看, 若是說你是他的女人, 那麽你是你謝哥哥的;但是如果說成讓謝哥哥做你的男人, 那麽他是你的。”
阿嬌似懂非懂。鳳非離揚着嘴角, 耐心的解釋:“誰占據所有權和主動權的問題啦。”
阿嬌這會兒聽懂了,她撇着嘴,用還帶着哭腔的嗓子說:“那我要謝哥哥做我的男人,我要謝哥哥變成我的東西,那三娘你知不知道該怎麽做。”
“嗯……”鳳非離這會又不說話了。阿嬌急了,晃着她的手臂軟綿綿的撒嬌道:“好三娘, 好姐姐~~你說呀,你說嘛~你告訴告訴我該怎麽做……還是說你有什麽難言之隐?需要我幫忙嗎?”
鳳非離垂下嘴角,神情故作落寞:“我又出不去,怎麽幫你呀。”
阿嬌一愣,立刻反應過來她的言外之意:“你希望我怎麽做?”
“……你扔一個修者下來,讓他帶我出去。”鳳非離的手指慢悠悠撫摸着女孩的頭發,替她重新整理好頭頂略有些發散的發髻:“等我出去,我就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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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抛出去一個小姑娘絕對不會拒絕的條件:“——幫你把你的謝哥哥,徹底捏在你的手裏。”
——事實上,當年的真相根本就不是她自願來到幽冥界,而是她鳳非離一門心思修煉鬼修,功力大成後還沒等幹什麽就被她的和尚前夫給拍在這裏了。
……可以說是非常憋屈了。
若不是因為幻夢術招來了這個世界裏的女主之一,她可能還真的沒辦法離開這破地方。
“好呀!成交。”阿嬌這回才算是破涕為笑。鳳非離愈發滿意:“你說,你得到了你的謝哥哥後,打算怎麽做呢?”
阿嬌陷入了思索,表情糾結極了:“謝哥哥總是喜歡亂跑,他總是喜歡惹我生氣……”她說着說着,就又開始絞着自己的衣服了。“你說我把謝哥哥的腿割下來後放在籠子裏養着怎麽樣?”
但是很快的,她又一臉苦惱道:“可我以前養過一只小狗,我也讨厭它到處亂跑還總是咬我、不聽我的話……所以我把它的腿切掉了關在籠子裏,但是小狗死了,如果謝哥哥像是小狗一樣死掉了怎麽辦?”
鳳非離漫不經心道:“也許是喂錯了東西吧,等你把你的謝哥哥關進籠子裏後小心些就是了——不必斷腿,挑斷筋脈廢掉他的根骨,平日裏用些好點的丹藥喂着就不怕死啦。”
“這世上多得是靈丹妙藥,萬一謝哥哥得了藥養好腿又跑了怎麽辦?”阿嬌又糾結起來了。
鳳非離一想按着種馬爽文的主角光環的可怕程度,小姑娘的猜測也不是不可能,于是她也跟着陷入了苦思之中。“這是個好問題,那就先別急着把你的謝哥哥關起來,等我出去後我幫你想辦法。”
“好呀好呀。”阿嬌點點頭。“正好謝哥哥最近偷了門派的秘籍和靈藥,我會先辦法借這個機會扔個人下來。”
于是鳳非離看着阿嬌的表情愈發慈愛了。
****
被師門扔到幽冥界的時候,陳萬青其實是松了口氣的。
本來就是啊,如果要說那位天之驕子光風霁月的大師兄偷了宗門內至高秘籍和靈藥有誰會信?他這個從乞丐堆裏撿回來的野種才是更适合的人選吧。
陳萬青是青岩宗的一位長老在外面撿回來的弟子,看他身世可憐,年紀輕輕根骨又很是不錯,便讓他跟在了自己身邊。那老頭總和他說小子你待人處事別總是這麽不合群,凡事都給自己留條退路,鬧得大家都不開心又何必呢。
他師父生前還在的時候他還會用袖子抹抹臉滿不在乎的的點頭應聲,但是在他師父死後,陳萬青就徹底成了泥地裏的野狗。
誰都可以施舍一下,誰都可以踢上兩腳。
好在他不在乎自己的一條賤命,就算被人按上莫須有的罪名後扔到幽冥界替大師兄去死也沒關系,反正他也沒什麽非要活下去的理由。
……本來如此。
本來,他們侮辱自己這件事對陳萬青來說是真的無所謂的。
但是野狗也有主子,就算是野狗也有想要守護的東西。
陳萬青縮在一個角落裏躲避着鬼卒的巡視,捏緊了手裏的一枚戒指。
那枚祖母綠的戒指造型款式頗為華麗精美,大小是女人的尺寸,怎麽看都覺得不是他的東西。而且陳萬青的手指因為常年幹活骨節粗大,這枚戒指細的連他的尾指都套不上,他便弄了條結實的鏈子穿起戒指把它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小心翼翼的保護着。
他上輩子沒什麽執着的東西,死的時候幹幹淨淨,唯獨這麽個小小的物件兒随着他的死一起來到了這個世界,和他重新經歷了一遍長大的過程。
陳萬青之所以被逐出師門不說,還直接扔到了據說由那位鬼王親自鎮守的幽冥界,就是因為在衆人審訊他“罪行”的過程中有人對随口罵了句“不知道是閃瞎哪個不要臉的姘頭給了他這枚戒指讓他這麽小心護着”,結果本來一言不發老老實實跪着聽安排的陳萬青像只瘋狗似的沖上去,不顧身上刺上來的劍鋒,直接用蠻力生生捏斷了對方對方的喉骨!
這件事實在是影響太過惡劣,原本只是打算放逐師門現在看來實在是不夠,掌門的小女兒,那位只喜歡黏在謝玉生身後的小師妹阿嬌卻主動開口了。
“放他去幽冥界如何。”她軟軟嫩嫩的聲音在一群人中顯得格外突兀,連她的父親都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小女兒:“去了幽冥界作為懲罰,這點事就一刀兩斷好了。”
在修仙界之中傳着一句話:這世上有很多種凄慘又可悲的死法,但是如果和幽冥比起來,再凄慘的死法都是幸福的。
陳萬青可不怕死,也不怕折磨。
他怕丢了戒指,那就是丢了他最後一點念想。
“三姑娘……三姑娘……”他死死捏着那枚華麗的祖母綠的戒指,念着那幾個字的時候眼睛都是紅的。
……他得回去。
他必須回去!!!
他得讓那群膽大包天居然敢侮辱三姑娘的雜碎付出代價!
****
那是他前世的事情,也是他這一世重活後唯一的一點念想。
他和那個人的第一次見面,一點都不好看。
——陳萬青第一次見到鳳非離,是跪着見的。
年輕的女人在一個不可能的歲數成了鳳家的家主,鳳家幾個孩子,她行三,同輩和長輩稱一聲鳳三,底下的人習慣叫鳳三姑娘。
十七歲奪權,二十歲接受生意,二十三歲真真正正坐上家主的位置,二十五歲就已經是擡個眼皮都要一群人心驚膽戰犯尋思的主兒。
和陳萬青這條泥地裏撲騰的野狗一比,鳳三那就是天上的月亮,他拼了命努力一輩子也摸不着一個影子邊的存在。
他知道,所以仰慕,崇拜,猶如最忠誠的狂信徒,卻也從來沒有、也沒敢有過一絲一毫不敬的想法。
……神明不可亵渎。
陳萬青活的渾渾噩噩,瞧着是條打發點吃的就能拼命的瘋狗,骨子裏卻也留着惡狼的兇性;沒爹沒媽,孤兒院出身,坑蒙拐騙土裏刨食咬着牙活到現在,人家一筆錢打到賬上他就不聲不響的替人家扛了人命債,然後就進了一家私人監獄。
——他挺感謝那筆錢,也挺恨那筆錢。
感謝的是,他見到了鳳三;恨的是,給她第一印象留下來的是個被人摁在地上打得半死不活狼狽不堪的殺人犯。
陳萬青被監獄裏的人打得半死不活,腿彎被人狠踹了一腳,擡都擡不起來,硬是被人拖到了那個房間裏的。鳳三那天穿了身黑色的西裝,腳上踩着一雙黑色的細跟高跟鞋,她雙腿交疊,褲腿稍稍向上收了收,露出線條圓潤的足踝骨和一小片隐隐透出皮膚之下青色血管的白皙腳面。
“你小子走了狗屎運。”拖着他來的那人不大樂意的低聲咕哝着:“三姑娘對你來的原因有些興趣。”
說是有些興趣,按着鳳非離的一貫行事這話問完之後這小子就要被送出去了——如果他真的是如同那份送到鳳三面前的報告說的一樣,是被人拿錢買了一條命替人進來的。
陳萬青額上臉上都是血和泥土,狼狽又肮髒,他雙臂被人駕着,雙膝跪地,剛剛掙紮着試圖擡起頭,又險些被人粗魯的按到地上。
“停。”
那人開口了,聲音冷冷淡淡毫無波瀾隐約還透着點懶洋洋的笑意,卻駭得一群人瑟瑟發抖。
“你這一手摁下去,這小子的命可就沒了。”
“是……對不起,三姑娘。”監獄裏嚣張跋扈随意打罵犯人猶如惡魔的家夥哆嗦的像是只沒毛的鹌鹑。
然後他就聽見她又說話了。
“這個樣子說話都說不清楚,把他給我帶出去,治好了收拾幹淨了再送來見我。”
陳萬青的視野裏看着那雙高跟鞋踩在地面上,滑落的西褲掩住了那一截白淨纖細的漂亮足踝,一種莫名的沖動促使他掙紮着擡起頭,鳳非離的側影就那麽毫無預兆的落入他的眼睛裏。
黑發黑衣,側臉線條優美,細碎額發之下那雙狹長的鳳眼冷如皎月,銳如刀鋒。
她走的不快也不慢,陳萬青擡頭的時候,那女子也落下了一個毫無感情的審視眼神。
沒料到對方是這副模樣,更沒想到她會回望過來,陳萬青頓時愣在了那裏。
一眼足以入魔。
後來再見面就是在對方的別院裏,陳萬青從頭到腳洗的幹幹淨淨後又換了身得體的衣服,被一群人好吃好喝養了好一段日子,确保看上去面色紅潤健康的不行後才送了過去。而鳳三換了身深紫色的長袍坐在院子裏看書,燙金的書面印着他完全不認識的花體文字,他這回沒用跪着,在邊上站了一會後,她就揮着手讓他坐下。
“你之前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做的挺好,将來就跟着我做吧。”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改了他的後半輩子。然後陳萬青開始跟着鳳三做事,七年後,陳萬青得到了可以站在她後面的位置。
某一天,陳萬青盯着她的手發呆——他總是在盯着她發呆,有時候是頭發,有時候是手指,有時候是線條漂亮的小腿。但是她明顯弄錯了他注意的地方,從手指上摘下來那枚祖母綠的戒指,親自遞給他。“看的這麽久,喜歡的話就送你了。”
陳萬青欣喜若狂的接下了。
陳萬青不信神明,也對惡魔嗤之以鼻。
——但他信鳳三。
完全不要命的、瘋狂到燃燒靈魂的、不顧一切的信着。
那種狂信徒式的狂熱崇拜連鳳三最親密的人都會覺得毛骨悚然。
然後有一天,鳳三死了。
完全不知道任何理由:沒有投毒,沒有暗殺,沒有疾病,就那麽突兀的倒下了。
再然後他便被斷了進出那棟莊園的權利,因為是昔日的得力幹将,陳萬青是最後一批被鳳三的大姐送出去的人。
最後一次離開時,陳萬青見到有一輛黑色的車子開進了據說這棟不允許任何人随意進出的宅子,一個相當漂亮俊美的男人從車上下來,腳步匆忙的與他擦肩而過。
他記得那人的臉,叫席……什麽的來着?
他記不起來了,不過那人是他在鳳家的大宅裏最後見到的一個人。
離開了鳳家的陳萬青那段時間裏渾渾噩噩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麽,他下意識地覺得三姑娘可能只是睡着了,大概去了哪裏他不知道的地方,于是那段時間他不要命的見人就咬,最後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裏捏着那枚戒指死在了仇家的亂刀之下。
再次醒來後,他就是現在的陳萬青了。
……然後現在他好像又要死了。
又是一隊鬼卒從不遠處走過,腳步聲驚得陳萬青從回憶中抽身,小心翼翼的把那枚祖母綠的戒指重新放在衣領後面仔細收好。
幽冥界既然是修仙界中被所有人忌憚的地方,那麽除了它充滿了不可理解不能預知打開恐懼和危險之外,某種意義上也代表了這裏會是未來一段日子裏最安全的地方。
男人擡起頭,望向遠處的鬼王宮,面上閃過一絲瘋狂。
……他得賭這一把。
出乎意料的是鬼王宮附近巡邏的守衛不多,按理來說這應該是整個幽冥界最需要重重把手的地方卻往往走出好遠的路都看不到哪怕只是一個影子;陳萬青卻絲毫不敢放下警惕,小心翼翼的摸到了一處走廊,左右看了看沒見到有人巡邏的影子。他不太敢繼續往前走,索性咬咬牙,一個閃身鑽進了一扇紅漆大門的後面。
——這間屋子很大,像是什麽人的卧室,整體色調依然是和鬼王宮一致的暗紅,陳萬青捂着胸口靠着剛剛關好的大門,劇烈跳動的心髒快要從嘴裏跳出來了,他死死咬着牙仁德面色通紅脖頸青筋暴起。
屋內極為安靜,他甚至可以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壓抑的呼吸聲。
他忍了好一會,沒有聽到屋內傳來什麽聲音,這才咬着牙,努力挺直了兩條發軟的腿。
但是還沒等他走出兩步,裏面便傳出了女子的聲音。
“是誰?”
乍一聽到那個聲音,陳萬青立刻整個人都僵在那裏!
絕對不會錯!
那是鳳三的聲音!!!
陳萬青幾乎是本能的順着那個聲音的方向竄了過去。
那人坐在一扇紫檀木屏風的後面,依稀可辨別出是位個子高挑的女郎,她從屏風後面起身繞到了屏風邊上。率先搭在屏風邊上的那只修長漂亮的手掌白得晃眼,緊跟着那人整個人都走了出來。
那年輕的女郎紅裙黑發,容貌雍容而豔烈。
鬼王宮之所以沒有巡邏守衛,那是因為季延覺得這些鬼卒鬼仆做的事情實在是沒必要,一來宮外有鬼王的護身結界保護,要想來去自如,要麽得實力強過鳳非離,要麽就要拿到一件鬼王的信物。
前者不可能,後者不可以。
陳萬青之所以能輕松進入鬼王宮,就是因為他随身帶着的那枚戒指。
陳萬青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左右看了看并未看到人影,再想起小時候經常聽到的“鬼王娶新娘”的傳說,下意識就覺得眼前的女郎是那位未曾見面的鬼王的愛妾之一。
……只是稍稍想想這個可能,他都會嫉妒的發瘋。
他連碰也不敢碰一下的寶貝,就孤零零的住在這裏,連一個陪着的人都沒有。
“我帶你出去。”
他抹了一把臉,直接抓住了鳳非離的手腕。
鳳非離眉頭一挑。
……小哥這麽上道嗎。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席勒川這個暗線還是很重要的,所以我沒有删掉有關陳萬青前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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