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出賣自己

整個醫院走廊，剩下的只有兩人的吼聲。

“哪怕真是我那個不堪的家，可你身為我的姐妹卻沒有幫我，你同樣該死，所以，顧楠，不要怪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因為接下來，我會慢慢整死你。”

于夢妝咬牙切齒，撂下狠話轉身就走，踩踏着高跟鞋的背影那般高傲，那般……無情。

顧楠無力地後退，直到背部抵在牆邊，整個人蒼茫無力，像是被抽走了靈魂般。

怎麽會這樣？事情怎麽會發展成這樣子？

活了二十年，她一直開朗而堅定地活着，總以為人定勝天，只要努力，就沒有任何解決不了的困難。

所以不論面臨怎樣的挑戰和困窘，她也從來不曾懼怕，因為堅信如果她倒下，那個跟她相約做一輩子姐妹的于夢妝會毫不猶豫接住她。

她從來不曾懷疑過她們的友情，年少對美好的憧憬，有些約定就是一輩子。

這些年來多少白眼和紛議她都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她沒想到，有一天，于夢妝也站到了她的對立面。

是她做人太失敗，終究是一個朋友也沒有留住嗎？

可是，恨她就好了，為什麽要牽扯到奶奶，她寧可于夢妝把痛苦千倍萬倍壓在她身上，而不是這樣折騰一個無辜的老人。

如果，如果她當初沒有接受于夢妝的照顧，沒有欠下這筆人情債；如果她那天沒有抵抗林宇，按照于夢妝的意思被睡嫁人；如果……

沒有如果。

她顧楠本身就是一個尊嚴極重恩怨分明的人，于夢妝幫過她是真，她也願意掏心掏肺去報答于夢妝，只是她卻無法接受這樣的背叛。

不，這不是簡單的背叛和幫忙了，是交易。而她顧楠，是寧可死，也不願意做這樣龌蹉交易的。

但那又怎樣，事情已經到這般地步了，而她，無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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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恨于夢妝的咄咄逼人，也不能怨醫院的冷漠絕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和較量，她只能恨自己，恨自己的無能。

如果奶奶有個三長兩短，就是她害的，她就是兇手。

那麽，要是連唯一的親人也失去了，她就陪着奶奶去天堂吧，省得奶奶孤單無依。

“啧啧，還堅持不要我的幫助？”一道戲谑的聲音倏忽從頭上傳來，帶着幾分淡漠的調侃。

顧楠擡起頭，幾乎是下意識的，惡狠狠就朝他瞪了一眼：“你來做什麽？”

在這種情況下遇到他，有種無地自容的尴尬。

“看你的笑話。”沈慕宸瞧見她的表情，似乎怔愣了那麽一秒，眸底掠過幾分似嘲諷似憐惜的光芒，薄唇輕勾，很輕易就挑開了她的疤痕，“死灰不可能複燃，有些人偏偏心存僥幸，自然結局就該是被狠狠踩上一腳，才知道絕望的滋味。這回，總該信了吧。”

認識他這麽久，極少聽到他說這麽多話，但這些冰冷的言語，卻不是溫暖人心的雞湯，會剖開她假裝愈合的傷口，将狼狽血淋淋呈現在他面前。顧楠近乎出格地憤怒了，難堪轉身要走。“不用你管。”

“等等。”擦身而過的瞬間，胳膊卻被拉住了，沈慕宸挑眉，唇角上勾，似笑非笑的，“不想救你奶奶了？”

顧楠掙紮的動作驟然停止，表情也定格僵滞。

奶奶，永遠是她最大的弱點。

即使這個男人有多麽卑鄙無恥，她都無法做到眼睜睜看着奶奶離自己而去。

指甲悄然攥進掌心，仰頭，生生将眼角的濕潤逼回原處。“你的條件。”

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連于夢妝的幫助尚且是需要報答的交易，何況這個只有兩面之緣的男人。

她也從來不認為他是個慈善家。肯出手，必定她還有幾分價值。

很慶幸吧，她還有可以利用的價值。

目光不經意掠過她頑強而隐忍的小臉，那眸中幾許淚意欲落不落，襯得如花嬌顏，竟是叫人生出無限憐惜。沈慕宸下意識伸手，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淚痕，撫平她眉間的褶皺，卻在觸碰她面頰的一寸處，輸給了她嘴角的輕嘲。

沈慕宸心下一抖，如同觸電般收回手，長睫垂下，生生掩下心頭瞬間潮起浪翻的情緒。好一會兒，表情已趨向平靜，從襯衫口袋摸出一張金卡，口吻淡淡的，不帶幾分暖意。“做我的女人。”

顧楠皺眉，在這心火直竄的關頭，差點便要破口大罵，卻猛然想到方才院長說的話以及急需治療的奶奶，望着那張金卡，張了張嘴，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誠然，出賣身體出賣自己的茍且而活，于她而言是莫大的侮辱，她是寧可死，也不願意接受這樣的買賣。

但這世上，總還有比她性命更重要的東西更重要的人。

奶奶是萬萬不能出事的。而沈慕宸，似乎已經是漂浮到她面前的最後一根木頭。

抓還是不抓，似乎注定由不得她。

沒有馬上遭到拒絕，更是瞧見她面上的神色轉換，沈慕宸心知她已經動搖，微微一笑，繼續抛下最大的誘餌。

“做我的女人，不僅讓你奶奶有足夠的醫療費用，還有……”他湊到她耳邊，撩起她一縷黑亮的秀發，“你奶奶還可以繼續呆在這個醫院裏。”

顧楠遲疑的神色頓時一變，眼睛乍然綻放炫目光彩，又驚又喜：“你可以讓楊院長回心轉意？”

說不疑惑懷疑是假的，畢竟和于夢妝相交多年，她太知道于夢妝的手段以及于家的勢力了。只要于夢妝争對她，就沒有人敢對她伸出援手。

這個沈慕宸，究竟是何許人物？

沈慕宸挑眉，攝人的氣息逼面而來，很是不悅：“你在質疑我的能力？”

顧楠毫不客氣抛出回駁。“事實上，我們之間還可以說得上是陌生人。”

“哦，陌生人？”他涼薄的眼神，帶着幾許輕嘲的笑意，“那麽我們，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顧楠明白他的意思。

有幾個陌生人會像他們一樣，明明彼此還不熟悉，卻用身體坦誠了一切。

他們确實是陌生的，同時，也是熟悉的。

譬如他的氣息，他的味道，等等，她在想什麽？

對上他促狹的眼神，她莫名心煩氣躁起來，将他往身側推離了些許距離。聲音低低的，依照兩人的距離還是依稀可聽得見。“你結婚了嗎？”

沈慕宸愕然，這有什麽關聯的？“沒有。”

顧楠暗自松口氣，咬了咬唇。“好，我答應你，只要我奶奶能夠繼續治療。”

奶奶能夠健康平安活着，比之所謂的尊嚴，根本不算什麽。但是……

“我不做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我們的關系僅維持到你結婚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