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樹梢上的葉子都落盡了,草地也一片枯黃,進了十二月的N市,連一片綠色都看不到了。
如今,北方的天氣已經變得很冷,教室裏的暖氣管道早就因為老化而顫顫巍巍,偶爾摸上去,竟是冰涼的。
而秦言他們又恰好坐在靠窗的那排,外面一刮風,玻璃就“叮叮咣咣”地不住作響,寒風順着玻璃縫一絲絲往裏面滲,直讓人渾身發寒。
學生們家裏都有暖氣,進了教室很不适應,各個裹了厚厚的羽絨服,在教室裏也不脫。
趙中亞剛一進來,便吆喝着學生們把門窗打開,又讓他們脫掉羽絨服,說,“教室裏一股子味兒,也不知道開窗通風,這樣最容易生病了知不知道?”
于是,學生只好打開窗戶,任由屋外的風“嘩嘩”地往屋裏灌。
趙中亞的課上得愈發有激情起來,等基因題講到一半兒,竟說,“你看看你們,一點兒精氣神兒都沒有。”
等下了課,趙中亞走出教室,去到他溫暖的辦公室了。學生們便心照不宣地把大門一關,窗戶一閉,叫苦不疊。
秦言腹诽,趙中亞自己有暖和的辦公室,倒是不覺得冷呢。
可誰知晚自習的時候,趙中亞又大發脾氣,翻過來轉過去說必須得開窗通風,而且還根本不允許學生在教室裏穿羽絨服。
賀嘉時覺得,趙中亞的本意确實是好的。冬天本就是傳染病的高發時節,有感冒的,有發燒的,大家悶在小小一間教室裏,的确不好。而不讓在教室裏穿羽絨服也可以理解:室外溫度畢竟要比室內低了不少,大家在教室裏穿羽絨服,等回家的路上,沒準就要着涼了。
然而,本意不見得壞,可偏偏是學生們接受不了的。
過于老舊的暖氣,大開的門窗,不甚暖和的衣物……
大家手都快凍僵了,小心翼翼地縮在袖子裏,用扭曲的姿勢捏着筆,勉強才能寫字。
那天晚上回到家,秦言就覺得嗓子不舒服了。
秦言與賀嘉時他倆都算體格不錯的那類人,平日也不常生病,是以家裏連點備用藥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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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嘉時見秦言一回來就躺床上,病恹恹的,連忙燒了水,給他灌了兩大杯,又跑下樓去買藥,等回來以後,秦言已經穿着衣服睡着了。
賀嘉時輕輕把他叫醒,喂他吃了藥,又幫他脫掉衣服,剛要趟進被窩,秦言卻有氣無力地推了他一把,說,“你別跟我一個床睡了,你去那屋。”
賀嘉時一愣,接着心間流淌着一股暖流,他摸摸秦言的額頭,“怎麽?怕傳染我啊?”
秦言沒什麽精力跟他說話,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嗯”來。
賀嘉時俯身親了親他的額頭,說,“不怕,沒那麽容易傳染。”
秦言還是沒睜開眼,只笑了一下,不再管賀嘉時,沉沉地睡了過去。
秦言的這場病來勢洶洶。
等到第二天一早,他剛一起床,就覺得渾身無力,四肢酸痛,腦袋裏更像是灌了鉛一樣,幾乎就要從枕頭上擡不起來了。
秦言扯了扯嗓子,剛想叫賀嘉時,卻發現喉嚨裏也像糊了一層砂紙,生澀生澀的疼。
他清清嗓子,喊了一聲,“賀嘉時!”
賀嘉時還在洗漱,拿着牙刷走到床前,坐下,摸摸他的額頭試了試溫度,确定他沒有發燒後,問,“怎麽了?不舒服?”
秦言沮喪地說,“不舒服。”
于是賀嘉時一邊叼着牙刷,一邊把水和藥放在秦言手裏,含糊地說,“乖,喝水,吃藥。”
秦言吃完了藥,頭暈目眩地下床,洗漱、吃飯,最後把自己裹得更加厚重,怏怏不樂地走出家門。
如果說室外的冷還能讓人接受,那麽進了教室以後,則是漫長的酷刑。
寒風從屋外刮進來,刺破了衣物,輕而易舉地穿過血肉,最後貼在骨骼上。
秦言神志都有些不清晰了,滿腦子都是“怎麽會這麽冷”,看他又只能咬牙繼續堅持。
中午的時候,秦言沒吃什麽飯。食堂裏的飯菜本就不合胃口,平日也只算是堪堪下咽,更何況現在生病了?
他只小口啃着饅頭,勉強果腹,連筷子都沒動過。
回到教室,秦言便趴在了桌子上,整個人顯得脆弱又無助,賀嘉時心疼極了,湊到他耳邊說,“秦言,別撐着了,咱們回家吧。”
秦言小幅度地搖了搖頭,他不想耽誤太多的功課。
劉東也瞥了秦言一眼,問道,“你感冒了?”
秦言點點頭,沒說話。
劉東舔了舔嘴唇,立馬搬了搬凳子,撤得遠了點,“那我得離你遠點,可別傳染了我。”
賀嘉時立馬皺起眉頭,覺得劉東這人實在讨厭。
劉東對賀嘉時的怯意猶在,半天沒敢吱聲,等快要上課了,又突然沖賀嘉時說,“咱倆換換位吧,你不是想挨着秦言,照顧他麽?”
賀嘉時自然知道劉東心裏的那點兒小九九,他瞪了劉東一眼,卻還是接受了這個建議。
坐到秦言身邊後,賀嘉時便再無心學習了,總是忍不住看他,倒是秦言,趁老師背過身寫板書的工夫,揉了揉賀嘉時的腦袋,小聲說,“好好上課,別老看我。”
秦言強撐到晚上,直到回了家,才終于躺到床上,張着嘴費力地呼吸。
賀嘉時趴在床上看了他一陣子,又喂他吃藥,等他在溫暖的房間裏舒緩過來了,便拉他去沖了個熱水澡。
洗完澡之後,秦言感覺整個人都通暢了幾分,他鑽進被窩裏,可還沒舒服幾分鐘,不等睡着,鼻子又不通氣了。
他大口喘着氣,像個破風箱,呼啦啦的。
賀嘉時看了他許久,最後親親他的嘴唇,說,“言言,快好起來吧。等以後……我肯定不讓你再吃苦了。”
秦言實在憋得難受,沒睡着,聽了這話笑了兩聲,說,“有什麽苦的?你不也跟我一樣?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
賀嘉時搖搖頭,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複雜,微皺着眉頭,似在思索,等過了許久,才說,“其實我總覺得,在咱們這裏,老師也好,家長也罷,都會有意無意地對我們進行‘苦難教育’。”
“就好像在學生時代、青春年華,經歷這些苦難是必須的。”
“省實驗不缺錢,卻任由我們吃着豬食一樣的食堂,依舊用着幾十年前的暖氣,甚至連門窗都是漏風的。”
“仿佛在這些老師、領導、甚至是家長眼裏,學生只有經歷了這些苦,受了這些罪,才能堅強,才能成長,才能有出息。”
賀嘉時頓了頓,繼續說,“可其實……這些都是沒有用的。我們只是在吃沒用的苦,受沒必要的罪。”
秦言愣了幾秒鐘,點點頭,喃喃道,“你說的對。”
要不是因為太過寒冷的緣故,同學們或許能多在教室裏待幾十分鐘。可寒冷澆滅了他們學習的熱情,下了晚自習,大家就只想趕緊回到溫暖的家了。
整個十二月,秦言都斷斷續續的病着,起先是感冒,到後來一直咳嗽,小一個月了也不見好。
到最後,秦言都懶得吃藥了,只有賀嘉時還每天盯着他,非要他一次不落的吃。
秦言無奈地看着賀嘉時,把藥丸吞下,說,“你啊!整天緊張兮兮的。”
作者有話說:
冬天教室裏暖氣不管用,班主任要求必須開窗開門通風,不允許穿外套都是我高中時真實發生的,當時吃過的苦還不僅如此,簡直是說不盡。我當時在一所相當好的高中念書,那時候我就在想,老師和領導其實很多時候是故意在讓我們吃苦的。另外,在別的同學感冒時撤開并要求換位是發生在我大學同學身上的。當時我聽說之後,深感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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