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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嘉時沒睡踏實,一早就醒來了,他看了秦言一會兒,輕輕用手摸了摸秦言泛紅的眼尾,而後親親他的額頭,以此抵禦心中的苦悶。
心肺複蘇極耗體力,昨日賀嘉時又處于極度緊張的情況中,睡了一覺起來後,他渾身都酸得要命,心髒更是一抽一抽的疼着,又無處發洩,只能與秦言依偎在一起,嗅一嗅秦言身上好聞的味道。
沒過多久,秦言也醒來了,他沒說話,只抱緊賀嘉時,與他交換了一個綿長而溫柔的吻。
中午時,他們才從床上起來,賀嘉時沒心思做飯了,于是,秦言點了兩份外賣。
明明是慣常吃的店,許是因為天氣太熱的緣故,他倆只往嘴裏填了兩筷子,就實在沒了胃口,只得将外賣放在一邊。
秦言沒拿那些“不用太難過”之類的話來勸慰賀嘉時,他做的,只是默默地陪在賀嘉時身邊,與他親吻,擁抱,撫摸。
邢楠是第一個對賀嘉時好的老師,也是他整個學生時代遇到的最好的老師。她從不因為賀嘉時是個後進生而蠻不在乎,不因為賀嘉時的叛逆而聽之任之,甚至在聽到賀嘉時的那句“不喜歡地理,以後想學理科”之後,依然用心地為他劃了一整本書的重點。
她對賀嘉時來說實在太特殊了。
在遇到邢楠以前,他曾以為自己本應被所有的老師嫌惡。
然而抛去這些,邢楠只教了賀嘉時短短一年,感激雖有,感情卻不深。至少,不若他與陶英的感情深。
然而,這場事故讓他備受刺激的是,不同于陶英罹患癌症以至于油盡燈枯,邢楠的死亡太過于突然。
毫無準備的,她就那麽倒在了所有人面前。
明明之前還好好的,明明幾十分鐘前,她還掏出手機,笑着向賀嘉時展示着自己女兒的照片。
然後,不過做了半張卷子的工夫,她竟直挺挺地倒下,就在賀嘉時面前,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他拼命想要挽回邢楠的生命,一下下地按壓着她的胸部,汗水、淚水齊齊下落,可一分一秒,他只能感受到生命流逝的痕跡。
她是死在賀嘉時面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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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嘉時并非未曾經歷過生死,卻從未如此鮮明的感受過生命流逝的過程。
賀嘉時休整了很久,久到秦言已經從這場事故中恢複過來,他還依然渾渾噩噩。
聽劉東說,邢楠已經下葬了,而賀嘉時卻連她的墳墓在哪兒都不知道。
不過,人死如燈滅,祭奠也只不過是對活人的慰藉,對邢楠而言,卻再也沒有意義了。
因為那張沒做完的生物卷子,賀嘉時在班裏的排名掉到了第四十名,在六十人的班級裏,算不上墊底,但也實屬中下游。
秦言沒跟他提成績的事情,只任由他在家裏放空自己,消化着這一場場的餘震。
暑假過了小半,賀嘉仍舊沒從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死別中緩過神來,一天下午,屋外正下着淅淅瀝瀝的雨,屋裏只開了一盞書桌上的臺燈,半間屋都晦暗不明。
賀嘉時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而秦言則坐在書桌前,演算着一道複雜的計算題。
聽着雨聲陣陣,不知怎地,賀嘉時走到窗前,卻看到窗臺的縫隙間,不知何時竟落了幾顆種子,如今竟長出了嬌豔的花朵。
黃的、白的、紫的,柔弱的花瓣被豆大的雨滴打得搖搖欲墜。
這一刻,賀嘉時突然頓悟了自己這綿長的痛苦的根源:他是為了邢楠,卻又不只是為了邢楠。
刺痛他的不僅是邢楠的離世,還有那如同風雨中搖搖欲墜的花朵一般曼妙卻脆弱的生命。
這漫長的餘震,為的是不可預知的、突如其來的告別,為的是人生無法挽回的別離。
賀嘉時看着秦言的背影,突然覺得好慌張。人的命實在太過脆弱,倘若走的是秦言,那他該怎麽辦?
這個念頭讓他渾身一激靈,僅僅是稍稍想想,就覺得五髒六腑如位移般疼痛。
他尚且年幼,看不透生死有命,命運無常,只惶恐得喘不上氣來,兩步跨到秦言身邊,可除了叫他的名字,賀嘉時卻什麽都說不出口了。
“言言。”
秦言一愣,已經很久沒人這樣叫過他了。就算是賀嘉時,也只在哄他的時候,才叫上一聲。
他的心髒一縮,回過頭,認真地看着賀嘉時,“嗯,怎麽了?”
賀嘉時皺緊眉頭,“人……人真的太脆弱了。”
秦言心情頓時低落起來,他想起母親臨死前枯槁的面容,心如刀絞。
賀嘉時沒察覺他的情緒,只自說自話,“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是最後一面了。”
秦言深吸了兩口氣,他環抱住賀嘉時的腰,“是啊,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最後一面了。”
賀嘉時蹲在秦言面前,“我們以後都別吵架了,好麽?”
秦言一怔,他不知道秦言唱得又是哪一出,說,“我們……也沒有經常吵架啊。”
賀嘉時慌亂地點頭,“是……我們不經常吵架,我以後,以後也不會跟你吵架了。”
秦言覺得賀嘉時莫名其妙,可他的話卻到底是好的,于是揉揉賀嘉時的腦袋,“嗯,你要說到做到。”
那天以後,賀嘉時的狀态好了許多,終于撿起了自己的廚藝。只是,他偶爾會久久地凝視着秦言的背影,一言不發。
如同承諾過的那樣,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再也沒同秦言吵架拌嘴,有時哪怕秦言故意招他惹他,氣得他夠嗆,他也只是抿着嘴,什麽都不說。
而後,賀嘉時就起身,拿起拖把,像小時J城,在“爺爺奶奶”身邊時那樣,一遍一遍地拖地。
秦言看着他拖地的身影,終于良心不安,他抱抱賀嘉時,喃喃道,“嘉時,我錯了,你別生氣,我以後不再熬夜看書了……”
賀嘉時身體一顫,丢下拖把,回抱住秦言,“我沒生氣。”
于是,秦言就把賀嘉時拉回床上,倚在他肩膀上,放軟了聲音,說些好話。
賀嘉時則笑笑,親親秦言的額頭,“傻瓜,我愛你。”
八月初,賀嘉時收到了張志的信息,約他與秦言一起吃飯。
他們約在了一家便宜的館子,店裏沒開空調,滿是煙味兒酒味兒。
張志黑了很多,也瘦了很多,人看上去卻很精神,若非他先叫了賀嘉時的名字,賀嘉時與秦言真不敢認他了。
賀嘉時看着眼前的好友,百味雜陳。
三個人叫了一打的啤酒,張志依舊沒提自己的父母,只說自己自從放假以來都在N市的一家裝修公司裏幫忙,大半個月過去了,這才剛剛得空找賀嘉時敘敘舊。
他說,自己雖然錢賺得不多,但好歹比一分沒有要強。
賀嘉時一愣,放在以前,他是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張志這樣的富家公子哥,竟會做裝修這種事。
賀嘉時聽着張志淡淡地說起自己在裝修隊裏給人砌牆、吊頂,聽着他将那些苦,那些難,說得無足輕重。
他真的變了太多太多。
賀嘉時幹了一瓶酒,“你很厲害,兄弟。”
張志笑笑,他不再是那個滿口放炮的孩子,只說,“還不夠厲害。”
賀嘉時的心髒一顫,這一刻,他看到了張志的野心與抱負,也終于認識到了自己的不足。
若說遭逢家庭巨變,張志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志算得上是一朝之間從天上摔下來,父親锒铛入獄,母親事業亦大大受挫,家裏的兩個頂梁柱一下子全倒了。
他消沉過,卻又爬了起來,從最苦最累的活做起,而在這些苦難中,依然胸懷理想。
反觀自己,一直依賴着秦言的照拂,甚至學費、生活費,都要靠秦言給。
他真的太沒用了。
作者有話說:
大家要多多評論哦~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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