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這天晚上,秦言意外地沒留在教室裏學習,他幾乎是以一個失敗者的姿态,一下了課,就從教室裏落荒而逃了。
以至于賀嘉時起先甚至沒反應過來,等看到他的背影後,才匆匆追上去,朝秦言小聲喊道,“等我一下。”
秦言沒等他,甚至沒放慢腳步,反而更加快了自己的步伐。他迫切地想要回家,他迫切地想要擺脫這裏的一切。
他再也不想在這間教室裏多待哪怕一分鐘了。
他再也受不了同學、老師好意或是惡意地拿着問詢的眼光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到底怎麽回事?”
“你怎麽會考這麽差?”
賀嘉時知道他心情不好,于是沒再煩他,只默默地走在他的後面,兩個人一前一後,隔了半米的距離。
回到家,秦言連衣服和洗襪子都沒脫就回了卧室,他沒像往常一樣從書包裏掏出自己的練習冊和草稿本,而是沉默地坐在那兒,像是在放空自己,卻尤顯落寞。
賀嘉時的心髒一縮,他拎着秦言的拖鞋走過去,蹲下身來為他脫掉鞋子,又把他冰涼的腳捂在手裏。
他什麽都沒問,什麽都不敢問。
班裏的同學,無論是出于好奇還是幸災樂禍,私下裏提到這次的成績時,總會問上一句,“秦言這次怎麽回事兒啊?”甚至有些好事之徒,直接跑到秦言跟前,問他怎麽會考成這樣。
秦言在外面做慣了中央空調,心裏再難受,也只是好脾氣地說,“我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明明學習不差,可偏偏別人都能輕松做對的題目,他卻做不對,別人都能很快找到的思路,他卻怎麽都找不到。
賀嘉時自然不可能像旁人一樣,問他一句“你怎麽會考得那麽差”,他清楚得很,秦言給不了他一個答案。又或是這個答案本身,解決不了秦言的困境。
他太知道秦言的學習狀态了,秦言沒有“放飛自我”,也沒有“分心”,他比以往更加的努力,可偏偏卻考出了有史以來最差的成績。
秦言怔了許久,才回過神來,猛地發現自己的腳還被賀嘉時捂在手裏,他頓時有些窘迫,用力抽了回來,垂着頭把自己的腳塞進溫暖的棉拖裏。
賀嘉時仍蹲在他面前,“秦言,洗個澡,早點睡覺吧。”
秦言慢騰騰地洗完澡後,身上還濕噠噠的就坐在了床上,賀嘉時則拿了條幹毛巾,輕輕地擦着他的頭發。
秦言沒說話,賀嘉時也沒有,等到秦言的頭發被擦到了半幹,賀嘉時又拿來了吹風機。
溫熱的風在發絲間、手指中游走,明明賀嘉時做得是他們倆之間最缱绻不過的事情,今天卻顯得格外壓抑沉悶。
照顧完秦言,賀嘉時自己也去洗了個澡。涼水流過身體的時候,他心裏盤算的都是一會兒要跟秦言講些什麽。
肯定要先寬慰他,告訴他這只是一次月考而已,放平心态成績肯定會升回去的。
還要勸誡他,多多休息,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有一副健康的身心比什麽都重要。
可等賀嘉時洗完了澡,回到卧室,卻看到秦言已經合眼躺在了床上。
他湊過去,一邊就着剛剛給秦言擦過頭發的毛巾随便在自己頭上揉了兩下,一邊看着秦言微微顫抖的睫毛。
他坐在床邊兒,輕聲說,“秦言,我們聊聊。”
秦言仍是閉着眼睛假寐,賀嘉時看着他,過了許久,深深嘆了口氣,起身關了燈,說,“你睡吧。”
他知道秦言心情不好,他沒法逼秦言。
賀嘉時沒躺到床上,反而來了陽臺,他點着了根煙,對着窗外的一片寂靜黑暗,心驀地涼了幾分。
他以為自己與秦言可以無話不談的,他以為他們之間只要開誠布公,就不會有什麽芥蒂龃龉的。
他沒想到,自己與秦言這樣的關系,這樣的感情,竟也有拒絕交流的一天。
這種想法讓他突然變得很挫敗,也有些失落。
那天以後,秦言的話愈發的少了,人也更加的緊繃起來。
他像是個不斷上緊發條的機器,一圈一圈地轉着。
省實驗的晚自習持續到九點五十,班裏的同學大多會自發地留到十點十分,而秦言則每每接近十點半了,還坐在桌前,“唰唰”地寫些賀嘉時看都不願意看的公式。
他們慣常是整層樓裏最後幾個離開的,每每都要被門衛大爺拿着手電往外趕。
而回到家,秦言也根本不放松,他坐在桌前,硬是要逼自己學到十二點,然後匆匆洗漱,睡覺。
秦言不喜歡早起,可如今也輪不到他說喜歡不喜歡的了。他比以前早起了二十分鐘,坐在桌前背會兒單詞,做篇閱讀。
這次月考,不只是秦言的成績飛流直下,其實整個班的平均成績也不如以往拔尖了。在班會上,趙中亞鉚足了勁兒,對他們好一通譏諷。
現在,不僅是牛超張口閉口“小鎮做題家”了,就連趙中亞也知道了這個“時髦詞”,故作可惜,連聲稱他們為标準的小鎮做題家,又說,若是不改變自己,以後畢了業、走向社會,只會越混越差,一路下坡。
羞辱感将秦言渾身燒得火辣辣的疼,喉嚨都開始發幹發澀,他深吸一口氣。勉強讓自己在趙中亞蔑視的話語中鎮定下來。
趙中亞的話像是在說秦言,其實說得不僅是秦言。
他針對的是“外地班”幾乎所有的人。而幸免于難的,無非就是那些利用了特權,非要插進“外地班”的N市本地人。
趙中亞在講臺上唾沫亂飛時,秦言正在刷一套英語閱讀:每當趙中亞開班會時,除了英語、語文,秦言是什麽都學不下去的。
可這次,饒是最擅長的英語、語文,秦言也沒能學下去,他氣得心髒和肝兒一起顫,于是放下筆,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趙中亞。
趙中亞天生高傲,把“大城市人”的身份标簽看得一頂一的重要,最厭煩的就是小城市裏來的學生:他們刻苦、堅韌、勤奮,除了學習什麽都不管,以為努力學習日後就能飛黃騰達、階級躍遷,而這些在趙中亞眼裏,不過是癡人說夢。
所以他反感秦言,反感王麗莉,反感這個班裏所有“頭懸梁、錐刺股”的“小地方人”,他們越是努力,趙中亞就越是讨厭他們。
一腔的怒火在體內游走灼燒,他握緊拳頭,更深地低下頭去,滿腦子只剩下了一個念頭,他不能被趙中亞輕看,他不想被趙中亞輕看。
焦慮、緊張、失落、挫敗,還有那股不服輸的勁兒,讓秦言整個人都處于極度敏感而亢奮的狀态中。
生活在現代城市裏,他們自然不可能真的去頭懸梁、錐刺股,也沒必要鑿壁偷光,但秦言的确用盡了所有的精力,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學習之中。
而接下來的,高三下學期的第二次月考,他再次一敗塗地,考了全班第七,年級81。
作者有話說:
苦逼言言,崩潰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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