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不再備考選調生考試以後,秦言空閑的時間多了不少。他照樣每天随賀嘉時一起去公司,處理完工作後,就一個人回到家裏。

他們的出租屋本就逼仄狹小,日日待在裏面,百無聊賴,更覺得壓抑苦悶。

九月開學後,學校根據三年來的GPA,公布了推免資格名單。秦言的成績一向名列前茅,他的名字被寫在了公告的首行。

因為沒有提前做過保研的準備,更沒參加過推免夏令營,所以哪怕平均分位列全系第一,秦言在保研中仍不占什麽優勢。

他硬着頭皮報了複旦、交大和本校。

九月末的時候,本校已經确定會錄取他,而後不久,他又接到了交大的複試通知。

沒時間準備,更沒心思準備,他渾渾噩噩地混過了面試,最後的成績顯而易見。

确定了留在本校讀研後,秦言的日子過得更加無聊,生活中只剩下了公司與家兩點一線。他既不想出門,也不想社交,就連賀嘉時與他講話,他都時常提不起興趣

十一長假,他在家躺了整整六天,賀嘉時不在家的時間,他都會久久地放空自己,看着泛黃的天花板,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想。

秦言渾身的精氣神都仿佛被抽走了,他失去了方向,也不想再尋找方向。

假期的最後一天,賀嘉時廢了好大的口舌,終于把他拉出去轉了轉。他們像往常一樣,購物、吃飯、看電影,明明做着彼此平日裏、忙碌時最愛的消遣,可賀嘉時分明覺得,陪在自己身邊的只剩下一具身體。

嘉志裝修公司的業務越來越多,各方面的工作都有條不紊地走向正軌,銀行卡餘額上的數字不斷攀升,他們的日子,已經越來越好了。

他們租了新房子,告別了狹小昏暗的破老小,搬進了兩室一廳的電梯房。新家亮堂寬敞,裝修嶄新,一切都是幾年前剛來到上海時不敢想的。

秋去冬來,又是一年春節。

上海的春節空曠寂寞,馬路上的車輛與行人一下少了大半,小區裏,只剩下了零星幾盞的燈,還隐隐的亮着。

沒有絢爛的煙花,沒有熱鬧的爆竹,唯有電視機裏的春晚,自顧自地喧嚣着。

秦言沒跟賀嘉時一起包餃子,他半躺在柔軟舒适的皮質沙發上,看着賀嘉時忙前忙後。

還沒等賀嘉時包完餃子,春晚上的小品正鬧得火熱,秦言卻突然困了,他打了兩個哈欠,轉身回屋睡覺去。

賀嘉時放下手中的餃子,一一收進冰箱裏,他沒生秦言的氣,反而蹲在床邊兒,摸摸秦言的頭發,溫聲問他,“秦言,今天是過年,開心點兒行麽?”

秦言皺皺眉頭,心裏卻難受得厲害。他實在開心不起來,也确實沒力氣在賀嘉時面前僞裝。

賀嘉時嘆了口氣,聳聳肩不再逼他,然後拉開被子,躺在了他身邊,說,“那我哄哄你,好不好?”

秦言終于笑了笑,他躺在賀嘉時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沉沉地睡了。

開春後,秦言給嘉志裝修公司招了個全職文員,他慢慢将公司裏的雜活兒交到了文員手上,自己只保留了出納和采購的工作。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枝頭冒出了點點嫩綠,春雨一場接着一場,那一點點的嫩綠便被雨水暈染開來,鋪出一片青青世界。

答辯結束後,散夥飯一場接着一場地辦了起來,系裏要喝,班裏要喝,組裏要喝,寝室裏還要喝。

不知是因為舍不得這段青春歲月,還是舍不得彼此相伴的時光,到最後,每每分別,大家的眼睛竟都是紅的。

大雨一連下了幾天,一張畢業照拍得陰陰沉沉,他們收拾好行囊,揮手告別,對彼此,也是對自己。

畢業後,沒了論文這個負累,賀嘉時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事業當中。如今,随着公司業務量的不斷加大,業務水平的不斷提高,賀嘉時與張志已經不滿足于單純的住房裝修了。

他們想要接更大的單子,他們想做更大的業務。

辦公室裝修、場地裝修,他們統統都要争取,他們慢慢都要開始涉獵。

如今,他們的營銷推廣活動已經不僅局限于互聯網了。若想拿到對公業務,必然要親自陪客戶,參與招投标,這些步驟流程比住房裝修麻煩得多,可對公業務的利潤率也要高出不少。

繁重的工作,無休止的應酬,還有層出不窮的瑣事、雜事,榨幹了賀嘉時的時間和精力。

漸漸的,他回家越來越晚,身上的酒味兒、煙味兒越來越重,有時候,就連回到家,躺在了床上,也會動辄被客戶的一個電話叫起來,然後穿上衣服,充滿虧欠地對秦言說,“秦言,你先睡,不要等我。我去給客戶結個賬。”

秦言嘴上說好,卻再沒了睡意。

有一次,賀嘉時喝醉了酒,淩晨兩三點鐘才回到家,他勉強支撐着洗漱後,爬到床上,抱着秦言親了又親。

氣氛漸漸變得旖旎起來,彼此呼出的氣息都潮濕暧昧。

縱然身體火熱,可秦言心裏卻一陣陣的發涼,正是沉迷之際,他一把将賀嘉時推開,別過頭去,不看自己的戀人。

賀嘉時在他懷裏蹭了蹭,“言言,怎麽了?為什麽最近都不願意了呢?”

是了,他們已經足有幾個月都沒有做過了,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甚至連想都沒想過的。

秦言皺皺眉頭,鼻尖發酸。還沒等他說話,賀嘉時就撫摸着他的後背,緩緩說,“秦言,你別這樣行麽,我只有你了。”

秦言摸摸賀嘉時的發絲,眼神逐漸變得迷離,他輕聲說,“不,除了我你還有很多,你有你的事業、你的抱負、你的兄弟。”

“是我只有你了。”

賀嘉時的嘴張張合合,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可秦言卻轉過身,只留了個後背給他,“明天還要上課,我先睡了。”

如今,秦言已經是研一的學生了,他的課業又多了起來。

這天,秦言與同學一起從導師辦公室裏走出來,兩個人正肩并肩,讨論着課程的安排,可下一個拐角,卻撞見了多年不曾見過的賀嘉木。

賀嘉木還像以前一樣,矮矮瘦瘦,白白嫩嫩的,迎面走來,簡直像個小學生一樣。

秦言着實愣了幾秒鐘。自打高考後,賀家人在自己家裏大鬧了一場,秦言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秦言曾聽人說起過,賀嘉木本科就讀于上海的一家211院校。沒想到,如今賀嘉木竟也出現在了華師大的校園裏。

賀嘉木顯然也認出了秦言,他的臉上立馬挂出一副熱切的表情,就好像三年前的那個雨夜,對秦言與賀嘉時叫嚣着,鄙夷着,譏諷着的人不是他一樣。

“秦言!秦言,你不認識我了?我是賀嘉木啊!”

礙于同學在身邊,秦言不好對“老熟人”拉下臉來,只好停下,皺皺眉頭,淡淡地與賀嘉木問好。

賀嘉木誇張地說,“秦言,你本科就是華師的吧?我真沒想到你高中出了那麽多的事兒,竟然還能考那麽好。”

秦言臉色有些難看,他不自然地說,“哦,還行吧。”

賀嘉木說,“你研究生也在華師讀麽?以後咱們就是同學了,我是金融系的研。”

秦言心中煩悶,他才不想與賀嘉木有一絲一毫的牽扯,正欲随便扯個理由離開,可賀嘉木卻抓住他的胳膊,說,“咱們這麽多年沒見了,敘敘舊怎麽樣?正好我還有很多事兒要問你呢。”

秦言默不作聲地推開了賀嘉木,渾身寫滿抗拒,他想拒絕,可賀嘉木卻不給他這個機會,一邊吵嚷着“去吧、去吧、去吧”,一邊還對秦言的同學說,“你知道麽,我跟秦言可有緣分了,他跟我哥啊——”

秦言懶得多生事端,連忙打斷了他,意有所指地說,“這麽久不見,咱們是該找個地方,好好敘敘舊。”

說着,他忍不住冷笑,他倒是想看看,賀嘉木究竟還能怎麽惡心自己。

秦言把賀嘉木帶到了學校附近的咖啡館。沒了同學在身邊,兩個人之間的氛圍頓時冷了不少。

“聽說你是學法律的,以後你畢了業想幹什麽?”賀嘉木先說話了,像是認定了秦言這樣沒錢沒勢的學生在上海不可能找到好機會一樣,賀嘉木的語調裏甚至帶了幾分幸災樂禍。

秦言怎會不知道他的想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賀嘉木抿了一下嘴,“怎麽能走一步看一步?法律專業可不好找工作呢!你可得小心點兒,省得到時候啊,連自己都養不活。”

秦言扯了扯嘴角,眼神卻是冰冷的。

賀嘉木像是根本看不懂別人的臉色,又或者是根本不在乎秦言的心情,自顧自地說着,“我現在已經在新業證券實習了,等到時候一畢了業,就能正式入職。”

“新業證券你聽過吧?全國前十的證券公司呢。”

秦言對官二代的特權生活沒半分的興趣,只皺着眉點點頭,權作是回應了。

過了許久,等到賀嘉木終于顯擺完了,才奔向正題,他揚了揚眉毛,試探地說,“你跟我哥,不會還在一起吧?”

秦言沒打算瞞着掖着,也沒必要瞞着掖着。

如今,賀嘉時的戶口早就從賀家遷了出來,他們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圈子,自己的事業,早就不是當初任人擺弄的羔羊了。

他淡淡地開口,“是啊,我們一直在一起。”

賀嘉木“啧”了一聲,“真不知道你喜歡我哥什麽。”

秦言冷笑,“你哥什麽都好,就是命不好。”遇上你們這家人。

賀嘉木的臉色一綠,卻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問,“我哥現在在做什麽?”

秦言盯着賀嘉木,故意說,“他開了家公司。”

賀嘉木“哦”了一聲,“他沒上大學啊?現在做小買賣是麽?”

秦言冷冷地說,“剛剛本科畢業,跟你一樣。他開的是家裝修公司,一年的時間,已經賺了一百萬了。”

賀嘉木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用力地攪弄着手裏的咖啡,憤憤地說,“賺錢有什麽用?一百萬在上海能幹什麽?他現在投機取巧,以後有他吃虧的時候!”

“沒良心的白眼狼,我們一家供他吃供他喝,他倒好,拍拍屁股就走了,你知不知道,他都把爺爺氣病了!”

秦言冷漠地看着賀嘉木演戲,沒說話。

賀嘉木心間的怨恨陡升,他眼神中泛着幽光,“對了,秦言,你聽說了麽?礦廠出事兒了!”

“哦對,瞧我這記性,你爸!你爸就是礦廠的安全主任啊,聽說他已經被帶去調查了是吧?判下來了麽?”說着,他故作姿态,小聲問,“判了幾年啊?”

秦言定定地望着賀嘉木,看得賀嘉木渾身發毛。

于是,賀嘉木咽了口唾沫,忍不住給自己找補,“怎麽了?我這是關心你啊,怎麽說咱們都是老鄉,是一個地方出來的。”

秦言站起身來,拿起身前的冰美式,“嘩啦”一聲,倒在了賀嘉木的身上。

“說完了?看你哥過得好,惱羞成怒了?我知道你為什麽非要跟我單獨談談,我也知道你心裏想的什麽,我讓你如願,我給你機會顯擺。”

說着,秦言冷冷地說,“可你別當我們是好欺負的。賀嘉木,你別招惹我。”

賀嘉木哪受過這等的待遇,他被冰咖啡澆了個透心涼,又被秦言當衆責罵,頓時又委屈又憤怒,他拍着桌子,也站起身來,狠狠瞪着秦言。

秦言雖消瘦,卻比賀嘉木高了整整十五公分,身高的碾壓讓賀嘉木頓時有些發怯,他指着秦言,只敢在嘴上發狠,“你等着,你給我等着!”

賀嘉木走後,秦言聳聳肩,他淡定的結賬,離開了咖啡廳。

他清楚得很,用不了多久,賀家人就全都知道賀嘉時現在有出息了。他有了自己的公司,有着不菲的收入,而他們,依然還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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