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黎遙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有些幹澀地開口問道:

“那,他,他說要周知硯上去, 有說是為什麽嗎?”

于警官被截住了話頭, 也只是好脾氣地搖搖頭:

“不知道,他父母也在現場, 但這個?小孩就是不肯和父母說話,就是指明了要老師過去,諾,他父母站在那裏呢。”

黎遙皺眉, 舔了舔嘴唇,她身邊的車窗開着,順着警察的視線, 便?看見了不遠處站着的兩個?衣着考究的中?年人。

中?年女人的臉色蒼白,這時候正在和丈夫說話, 而她的丈夫卻神?色平靜,認真?傾聽後慢慢點頭,似乎在應下了什麽事情。

要不是警察和她說了這是學生的父母, 只看神?情,黎遙還以為這就是倆比較冷靜的路人。

她不由?地感慨道:“是親生的嗎?”

于警官本來緊張着,這時候倒是差點無奈地笑出來:

“你這是想到哪裏去了?”

黎遙這才意識到自己一不小心說出了什麽話,只能有些僵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

“不過吧,我們也接到過不少青少年犯罪傷人這樣的案例, 這倆人确實是我見過的最淡定的一對?。”

坐在前排的警察看來是停不下嘴的類型, 他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長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怎麽教出這種小孩的哦,他們就在那邊站着, 連這個?監視視屏都說不用看。”

黎遙下意識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緊接着,另一邊監控畫面重新動了起來,學生轉過了頭。

小姑娘猛地坐直,兩個?警察也嚴肅了起來。

是周知硯到了。

“陸斯年,是你要我過來的嗎?”

無人機的角度看不到那邊的青年,只能聽到他的聲音透過傳遞的畫面傳出,有些失真?,帶着不太明顯的機械聲響。

黎遙微微皺眉,幾乎是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那個?被叫做‘陸斯年’的學生動作輕巧地在建築的邊緣跳了一下,緊接着——

黎遙差點叫出了聲,但是看到對?方只是轉了個?方向,面對?向周知硯,畫面裏現在只有他的背影了。

“周老師。”

少年的聲音帶着飄忽不定,但是任誰聽,他都是喜悅的:“是我啊,我和他們說,只有您可以上到這一層來,我只想看到您。”

黎遙的手心都是汗。

無人機的方位開始調轉,她身邊的于警官則在低聲讓心理專家給?周知硯傳話,可後者到底說了什麽,黎遙一概聽不清,她的眼神?死死盯在了畫面上。

無人機的機位變動,學生——或者可以直接叫做‘陸斯年’,他的正臉終于再?一次出現在了畫面內。

黎遙很快注意到,相比起她第一次看到對?方的蒼白,現在的陸斯年像是突然有了色彩,連笑意都變得真?心實意了不少。

這也讓她意識到,對?方是真?的非常想見周知硯。

而那邊的周知硯停頓了幾秒,緊接着才說道:

“我剛剛,看到你的父母在樓下,還有你學校的老師,甚至還有同學——他們都在樓下,你父母很想和你說話,你不想聽嗎?”

陸斯年這時候稍稍有些苦惱地皺眉,他輕嘆口氣:

“周老師,你明明是知道的呀,你知道其實,不要說是想和我說什麽了,他們甚至都不想看到我。”

他話鋒一轉,突然笑起來:

“我只想和您說話,因為只有您,才願意和我說話,我就是想問問您。您覺得,這個?世界有意義嗎?”

陸斯年的外?形看上去早熟又?冷靜。

但是這個?問題一提出來,黎遙才恍然發現,他還是個?不到十八歲的少年。

十八歲,是最美好也是最能以自我為中?心的年紀。

十八歲的黎遙可以一腔孤勇告白自己喜歡的少年,這位十八歲的陸斯年也會因為覺得世界沒有任何意義而站上頂樓。

可是,他問問題的對?象,卻是周知硯。

黎遙緊緊抿着唇,畫面裏還是沒有顯示出周知硯,她只能聽着聲音辨別對?方的情緒。

此時,周知硯默了幾秒才慢慢說道:

“你要看你自己如何去定義這個?‘意義’。”

他的聲音變輕,黎遙很費力地想要聽清楚他說的話語:

“你現在是高三?,你勤奮學習了一整年,你可以奔向你自己喜歡的專業,心愛的學府,這也許就是意義;你想要獲得自由?,你想離開束縛着你多年的東西,你為此努力,為此付出,甚至為此犧牲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這也可以是意義。”

黎遙一直覺得周知硯的聲音有一種魔力。

他高中?三?年都是學生會主席,多番和學校裏的刺頭打交道,都也沒有被找過一次麻煩。

曾經也有追求過他的女孩子,說過心動的原因:

每每和周知硯說話的時候,他都會看住你的眼睛,認真?地傾聽,然後有條有理地和你說他的觀點,亦或者是為你解惑——那幾分鐘裏,會讓你有一種他的世界裏只有你和他的錯覺。

黎遙認同這樣的說法。

她緊緊盯着監視器,卻發現陸斯年的神?情卻從最開始看見周知硯的高興,變得沉默,變得晦暗不明。

她的指甲深深恰進了肉裏,這時候才聽到陸斯年問他:

“老師,我燒了您的畫室,你會原諒我嗎?”

周知硯顯然沒有想到他的話題會跳得那麽快,這時候明顯沉默了一下,轉而才道:

“不會。”

陸斯年眨了眨眼,适當地露出了一點困惑的神?情,周知硯的聲音便?平靜地在另一邊響起:

“不論你是出于什麽原因,燒了我的畫室,你都應該進行适額的賠償——你是我第一屆帶起來的學生,你也知道我找這個?地方,布置這個?地方,花了很多心血。”

黎遙不解現在的話題導向,她試探地看了看身邊的于警官,發現對?方眉頭緊皺,似乎在和另一邊的同事聯絡。

陸斯年笑了一下:“對?啊,那個?夜燈,還是老師為我裝的,找了好幾個?人呢。”

小姑娘帶着耳機,這時候就想起來了那一串會随着人走?動而亮起的,像是小星星般的牆角燈。

她當時覺得那個?設計很可愛,倒是沒想到這還是周知硯特地為一個?學生裝的。

黎遙微微皺了皺眉,那邊的周知硯語氣平靜:

“是啊,都被你燒壞了。”

坐在黎遙身邊的于警官眉毛都快皺成一團了,車內的三?人幾乎都是心驚膽戰地聽着周知硯的話語,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終于,周知硯又?說道:

“不過,修修還能用。”

他的聲音溫和,不像是在和一個?正處于危險邊緣的犯罪分子說話,倒是更像是在規勸一個?不聽話的學生:

“你願意過來修好它?嗎?”

黎遙眨了眨眼,她看到,視屏中?的陸斯年的神?色微微晃動了一下,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最後他輕聲道:

“老師,我懂了,對?不起。”

周知硯的聲音依舊平穩:“沒事,修好了依舊是可以用的。”

陸斯年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臉來,清瘦的少年點點頭,他輕聲道:

“好。”

周知硯又?問:“那你現在下來嗎?”

“不……”

陸斯年像是考慮了幾秒,轉而才道:“能叫我的爸媽上來一下嗎,我有話想和他們說。”

他想了想才道:“老師,您下去把他們叫上來吧——他們會願意嗎?”

少年最後的那個?問話聽上去小心翼翼,黎遙聽着都有些難過,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回頭就問身邊的于警官:

“那可以叫他父母上去了嗎?”

于警官點頭,他拉下耳機,率先下車:“叫周先生可以下來了,那邊,那邊的……”

黎遙坐在車裏,這時候長長舒了口氣,她慢慢地放松了自己的身體,轉而靠在了靠背上,前排的警察也不由?地說道:

“這不就想開了嗎,想開了就好了,诶,小姑娘,你男朋友也真?的是年輕有為啊,今年幾歲啊,都開了個?畫室啦!我兒子好像和他差不多大,還在讀大學呢……”

黎遙失笑,沒有糾正另一邊說是‘男朋友’的說法,而只是輕輕搖頭:“沒有沒有,他可能顯小——今年已經二十五啦。”

而且,不止一個?畫室。

黎遙在心裏默默地念叨。

還有倆培訓機構可能在他名下呢。

警車旁邊就是樓梯口,黎遙很快看到了穿着米色襯衫的周知硯慢步走?下了樓梯,她也快速下車:

“還好吧?”

與她預料中?的不同,青年的臉色倒比并不輕松,相反,他慢慢地嘆了口氣,在看到黎遙的那瞬間,才勾了勾唇角,但是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黎遙倒是不洩氣,她小步跑過去,站到周知硯面前,仔細端詳對?方的神?色後,才突然說道:

“我之前所說的話還算數。”

周知硯眨了眨眼,反應有些慢。

黎遙也不急,她拉着對?方的手,轉而先錯開身體,讓那對?急匆匆的學生父母上樓,這才笑嘻嘻地道:

“要不要抱一個??”

周知硯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黎遙這說的是她在離開家門前,和對?方說過的‘要不要抱一下’。

那不是幻覺。

一瞬間,他心中?某處,劃過幾絲好好熨帖過的暖意。

女孩子的笑臉這麽真?實地出現在他的面前,青年忍不住輕嘆了口氣,他嘗試着想往前走?一步——

然而,下一秒,黎遙身後的警車中?,前排的警員猛地開車而出:“B組B組,那個?小孩兒不對?勁,喂——”

黎遙還有些困惑地皺起眉,就聽到另一邊的人群發出驚呼。

周知硯和黎遙幾乎是同時轉頭看了過去。

随着一聲聲響,黎遙感覺垂在身邊的手心突然被綻上了什麽滾燙的液體,她整個?身體因為這樣的觸感而微微得一顫。

她的大腦在這時候一片空白,耳邊只剩下了嗡嗡嗡的耳鳴聲。

作者有話要說:  俺知道卡在這裏會被揍,所以還有一更,直接往下翻吧寶貝們感謝在2021-08-14 12:09:50~2021-08-15 08:10: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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