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節

第 59 章節

自己小的妻子這樣形容，賈寶玉着實覺得有些好笑，待他看清黛玉眼底藏着的擔憂時，心下了然，随即裝模作樣的清了清嗓子，勾勾食指輕輕敲在黛玉光亮的額頭上，嘴裏沒好氣地道：“你這丫頭，胡說八道什麽呢！你夫君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眼見那并非很強壯的身軀故作大丈夫一般挺直了脊梁，黛玉也忘記惱他敲打自己的事，不由噗嗤笑了出來。

也罷，是她多想了，她的寶玉，早就不是賈府裏嬌嬌滴滴的二爺，而是她林黛玉有擔當有本事的好丈夫了！

話分兩頭，夫妻二人小溫馨小甜蜜着的當口，服侍皇帝的內監總管帶着一道聖旨去了賈家，而今天，正是賈珍辭了族長之位的第二天。

先是失去嫡孫下落，緊接着是嫡孫女的死訊傳來，本就亂作一團的賈府更是亂上加亂。鳳姐不知出于什麽原因，身子越發差了，索性整日家托病以教養巧姐兒為樂，雄心勃勃的探春到底是未出嫁的女兒，有學識不假，卻少了鳳姐的人情練達八面玲珑，王夫人是秉着“死守自己兜裏錢”的宗旨，不會幫她一分半分。

昔日金碧輝煌揮金如土的賈府，竟然過上了揭不開鍋的日子。

至于寶塔尖子上的賈母，也許是年紀大了越發昏庸，也許是孫子孫女的事情刺激過大，早已不複精明。這種情況下，不去思考賈府結局，不去找條後路，反而盯上了賈珍的族長位置。或許在她看來，賈府如今的衰敗跟族長的作為有着極大的關系，既然賈珍無法帶好賈家，那索性找個好的來帶。

似乎她忘了，這個族長曾經也英明神武年少有為，這個族長曾經也一心一意匡扶門楣。

于是，人老積威尚在的她立刻開了家族會，以最快的動作奪了賈珍的族長之位，原因是賈珍在國孝期間與妻妹行茍且之事，敗壞門風，不配再做賈家族長。接這個族長位置的，則是賈蘭，這個正兒八經的嫡出。倒不是因為賈蘭多優秀，而是因為一個小孩子，只能對她言聽計從，她便有足夠大的權力通過賈蘭改造賈府。

至于賈珍為什麽毫不反抗，以及臨走前那詭異的笑容，僅僅在賈母腦海裏一閃而過了。

這日看着內監帶着聖旨來，賈母欣喜地帶着衆人出迎，似乎篤定那份聖旨是對賈府的恩賜，是對元春的補償。賈府的人，好像都這樣以為着，他們自以為是慣了，也絕不會往壞的方面想。

清醒的，似乎就那麽三四個人。

攏翠庵裏冷笑的妙玉，死活賴在那裏冷漠的惜春，跟着內監一起進來滿臉譏諷的賈珍。

還有個人，那個睿智卻不外露，堅強又溫柔的女子，是除了賈珍外看得最明白的那個人。

陪惜春在攏翠庵的迎春并未如往常一樣和妙玉惜春聊天品茶，也沒有跟着賈府的人去接什麽聖旨。她拿起一串佛珠轉身進了內屋，跪在菩薩像前，閉眼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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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這聖旨将是一切終結的開始，這個作惡多端的家，終究走到最後了。

佛不是說過，善惡到頭終有報嗎？

敗落（2）

越是自以為是的人，往往越是迎來最殘酷的現實。

喜氣洋洋的賈母領着一幹人去正堂接旨，愁悶多日的老臉上洋溢起誇張的笑容，也許在她心目中，這聖旨将是賈府重新振興的開始。

然而，當她看到內監身後氣勢洶洶的侍衛以及在侍衛中冷笑不斷的賈珍時，心裏猛地湧起一絲不祥，幾十年的經驗告訴她，這絕不是什麽好事。

忍住心頭的涼寒，賈母領着賈府衆人下拜，手邊正是還未上位的賈府新任族長賈蘭。瘦小的人，看上去更外清秀，寬大的新衣不知是誰做的，穿在身上并不合身。他的母親李纨因是寡婦，只能跟在人群後頭，眼含擔憂地看着前方的孩子。

她青年喪夫，得到的不是家人的安慰，而是冷漠的臉孔和惡毒的話語。命硬，克夫，如果不是有這個兒子遺腹，她或許早就不存在了。

年幼的賈蘭呆滞地跟着賈母的動作做着，稚嫩的臉上滿是茫然與怯弱，只是下跪低頭的那一瞬間，不符年齡的嘲諷才清晰浮現。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賈府諸人，深受皇恩，不思進取，欺壓百姓，貪贓枉法，草菅人命……雖賈府之罪不可赦，然今賢德妃喪，朕深表痛惜，故只懲有罪之人，赦無辜之人。北靜王水溶，才德兼備，持朕聖旨如朕親臨，一切事務均由其全權操辦。”

內監尖銳的嗓子讓賈府所有人陷入呆滞之中，很快自門外走來一青年，官服加身貴氣盡顯，臉上不帶一絲感情。

“賈府罪大惡極，本王奉皇上旨意，查抄賈府。如有違者，斬！”

水溶與賈家私教也是不錯的，除卻黛玉一事，平時所見的水溶均是談笑風生，這般冷漠倒是頭一遭。于是，本還呆愣着的人都回過神來，以王夫人為代表嚎啕大哭，絲毫不見了浩命夫人的氣度。有幾個人尚想阻止，卻被如狼似虎的侍衛狠狠推在地上，捂着痛處不敢再反抗。

事到臨頭，冷靜的還是歷經風雨的賈母。那張早就不再年輕的臉此刻越發顯得蒼老，額頭上的皺紋皺在了一起，聽着耳畔的哭聲尖叫聲，她終是忍無可忍地喝道“全部給我閉嘴！這是聖旨！你們聽不懂嗎！抄家最好過頭落地！”

“老祖宗！你怎麽能這麽說了！這可是我們全部的家當啊，怎麽能讓他們說抄就抄啊！我……我還要留給寶玉的啊！我是浩命夫人！你們憑什麽！我是貴妃的娘親！！”王夫人淚流滿面，臉頰通紅，頭發散亂，若非那身精致的衣服，就和街邊潑婦沒個什麽差別了。

賈母越發氣惱，怒道：“愚婦！閉嘴！！”她似怒氣未消一般撫了撫胸口，直到不再起伏不定時才看着水溶連連苦笑。

家門不幸，兒孫不孝，媳婦不賢。她苦心經營數十載，甚至割舍了至親血脈也要維護的家，終究是到了敗亡了。

時至今日，她又想起了最疼愛的孫子和孫女，若是他們沒有走，會不會今天不是這樣的結局呢？

“呵呵，老祖宗，您可是再後悔什麽？”一旁默默不語的賈珍說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話，他原本英武的面孔在胡渣下顯得更外頹唐，此時挂着冷笑，譏諷的味道更深了。

賈母怔怔地看着他，想說什麽又說不出頭，話到嘴邊只吐出一個“你'字。倒是王夫人異常激動，長長的指甲指着賈珍，高聲道：”你也是賈府人，為什麽你不過來跪着！為什麽你站在那邊！你就沒罪嗎！！“

賈珍眼光一閃，多了幾份厲色，挺直了脊梁。

“賈王氏，我告訴你，賈珍有罪，卻不用和你這般喪心病狂之入跪在一處！你就不疑惑嗎，賈府收入高利貸這樣的私密罪狀哪裏來！是我，全部都是我給的！天子早有心懲治，只是苦于證據，賈珍身為臣子，自當為皇上解決這般難題。”

“珍兒！你可是賈家族長啊！你這樣做為了什麽啊！”賈母聞言驚愕，捶着心口哭着。

“族長……”賈珍面上浮出一絲迷茫，“老祖宗，那你告訴珍兒，因為是族長，就該放棄自己想要的生活嗎？因為是族長，就該幫着這群不肖子弟胡作非為嗎？因為是族長，就該罔顧百姓任家人橫行霸道嗎？因為是族長，就該眼睜睜看着心愛之人死得不明不白嗎！！”說到最後一句，迷茫全部被仇恨代替，目光如刀一般看向王夫人，死死地。

“你……你說什麽。我聽不懂……”原本想大罵一通的王夫人忽然偃旗息鼓了，目光閃爍着。

賈珍看了她半晌，頗為無趣，忽然發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哈哈，時至今日，我終于能為卿兒鳴冤了，終于能還她一個公道！”

說完，他閉着眼開始回憶起過往點滴，心下一片哀涼。一步錯步步錯，若是他能早些抛下族長的擔子，帶着她遠走高飛，也許所有的故事都會改寫。

然而這人生，唯獨沒有“也許”二字。

水溶也曾聽賈寶玉說過，也為二人的生死別離傷感，此刻找了個椅子便坐下。他知道，這将是一個冗長悲哀的故事，反正抄家也得抄上一陣，他正好聽聽當事人講述，聽聽賈府到底有多麽冷血。

下場（1）

賈珍肯定沒有講故事的天賦，至少水溶是這樣覺得的。他本以為會是個冗長複雜的故事，甚至坐下來打算好好聽聽，然而賈珍只是短短幾句話，接着就泣不成聲了。看到一個大男人哭泣，心中的別扭勁就別提了，更多的，還有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