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謝烜把女兒抱回了床上,自己則是回了房間。
葉蔚在浴室裏,他聽着通過玻璃傳到耳邊的水聲,忽然想到今天的秦謙。
他現在三十七了……讀高二的時候,他才十七,他又想起大概二十年前的那個暑假。
三十七歲時的謝烜會為了自己在意的一件事情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十七歲時的謝烜也是同樣的。
那天晚上,葉蔚被他冷漠的語言和行為逼走後,到淩晨謝烜還睡不着。
站在陽臺上,遠遠望過去就能看到海岸線,十七歲的謝烜穿着睡衣,看到的月下的海。
左右兩邊的房間已經沒了燈光,顯然秦謙和葉蔚都睡了。
謝烜定定地望着葉蔚房間外的陽臺,很多個夜晚,他睡不着的時候,都獨自站在陽臺上望着那兒。這時候他期待着也葉蔚能同樣失眠,好出來和他聊聊天,指不定兩人說上兩句話,又什麽都好了。
可是這種幼稚的心态、幼稚的行為,小孩一樣賭氣的行為,始終沒有等到他想要等來的那個人失眠。
葉蔚,葉蔚。
他在心裏翻來覆去念着這個人的名字。
腦子裏又浮現出葉蔚失落的神色,悵然的音調。
謝烜手按上欄杆,支撐身體,雙腿一躍,坐到了欄杆上。
他轉了個身,面向葉蔚的房間。
從這跳過去對他來說并不是什麽難事,他只怕自己突然過去吓到葉蔚。
然而還是跳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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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蔚連陽臺門都沒關,透過外面的月亮,謝烜看到一個身形趴在床上。
他全然沒想到若不是葉蔚不關門的話,眼下自己根本進不來,只是心想這個人也太沒有安全意識了,就連他跳了過來都不知道。
當然,也許是睡熟了。
謝烜緩步走進屋中,停在他身邊。
葉蔚将頭埋在被子上,他沒開空調,後脖頸間全是汗水。
謝烜拍拍他的肩,葉蔚沒有理他。
于是謝烜又擡起手,再度拍了拍他的肩。
确認對方是真的睡着了之後,謝烜在他身邊躺下了。
他側躺在葉蔚的被子上,伸手去推他頭。這次卻摸到了一手的眼淚。
謝烜怔住,再度靠近。
他手臂搭在葉蔚身上,權當是擁抱,然後也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然而沒能睡上多久,謝烜醒了。
他剛睜眼就對上了葉蔚那雙眼睛,哭得比核桃還腫。
“小烜。”葉蔚趴在他身上,手撐在兩邊,委屈地喊他,聲音很小:“你什麽時候來的?”
謝烜只是看着他,并不回答,他嘴唇微微張了張,随即很快緊緊抿上。在這樣的時刻,葉蔚也不會看到他喉結的滾動。
他很想……不,他并不想。
謝烜轉過頭,将自己原本放在葉蔚背上的手拿開:“沒來多久。”
“沒來多久是多久?”葉蔚窮追不舍。
“你哭了。”謝烜只是顧左右而言他。
“對,我哭了。”他承認道:“我很難過,我真的很難過。”
葉蔚依舊趴在他身上:“小烜,你看着我。”
謝烜轉過頭來看着他。
葉蔚垂下頭,鼻尖抵住了他的鼻尖。
謝烜皺起眉,但怪只怪葉蔚的聲音響起得太及時,“小烜,我很難受,讓我貼一會兒可以嗎?就一會兒。”
于是謝烜沒有作聲了。
他們靠得那樣近,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可葉蔚卻覺得自己離謝烜很遠,遠到好像無論他怎麽努力,都貼不近他。
“你以為我是沒有心的嗎?我并不是不會難受,每次你生氣,都要我主動來……可是就算這樣,現在你還是不肯告訴我你為什麽生我的氣,你有了新的朋友,你……”
葉蔚的眼淚順着他的臉留下,滴到謝烜臉上。
“我沒有,”謝烜說:“我沒有。”
他沒有認為葉蔚沒有心,他也沒有認為葉蔚不會難受,可就算是這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生氣。
一個男生,怎麽樣都沒有理由為了他的朋友擁有了其他的玩伴而生氣。
“那你告訴我,”葉蔚從他的臉上擡起頭來:“你告訴我,你以後不能這樣對我,也不會再這樣對我。”
謝烜盯着他,一字一句說:“我以後不能這樣對你,也不會再這樣對你。”
“有人話說人話,”葉蔚說:“不準騙我。”
“有人話說人話。”謝烜當真順着他的意思來:“絕不騙你。”
葉蔚真的是哭慘了,慘到謝烜覺得他也許都有些昏厥了。十幾歲的男生了,還學着小學生的樣子伸出手:“拉鈎,”
謝烜不是很情願,但終于還是勉強伸出了自己的手:“拉……鈎吧。”
手指勾上的瞬間,葉蔚側臉,在他耳邊親了一下。
謝烜不懂,但他大感震撼,當即坐直了:“你幹什麽?”
葉蔚剛聽完他的承諾,眼下理直氣壯:“好兄弟親一下不行嗎?”
謝烜眼底緩緩冒出三個問號。
葉蔚心虛了,但是他眼下還是膽大的時候,于是也點點自己的臉頰:“你不信?你自己親一下就知道了,什麽感覺都不會有。”
謝烜冷冷別過頭,下了床。
“小烜,做什麽?”
“回去。”
“等等,”葉蔚将手臂放在腿上,托腮望着他:“你怎麽來的?”
“陽臺啊。”謝烜看着他,不解:“怎麽了?”
葉蔚終于沒能忍住,嘴角湧出笑容:“你猜?”
他頂着哭得紅腫的眼,伸出手臂,指向門:“我怕你來找我,根本沒關門,結果誰知道我們小烜好大的威風呀,直接走陽臺,我們這樣算不算私會?潘金蓮和西門慶,羅密歐和朱麗葉。”
謝烜:……
他的面色明顯難堪起來。少年還沒有後來成熟的模樣,現在正是青澀時候,葉蔚好想上前去摸摸他的耳朵,可他現在又忽然不敢了。
他只想繼續逗逗謝烜:“小烜,還要爬陽臺嗎?”
謝烜關門的聲音傳到耳邊,葉蔚樂不可支,再度躺下。
結果沒躺多久,謝烜又出現在他房中。
謝烜直直向陽臺走去,葉蔚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問:“怎麽了,小烜?”
“我不像某人那樣睡覺不鎖門。”謝烜惱羞成怒:“你快給我睡!”
“小烜,葉蔚。”第二天早上,秦謙跟他們說:“我有三位高中同學會過來玩幾天,最近兩天可能會比較鬧,你們要是嫌吵的話,我給你們安排在一邊。”
“沒事的。”總歸是叨擾別人,而且這也不算什麽,因為年齡相仿,沒準還能說得上話,所以兩個人對這件事情并不排斥。
秦謙那三位朋友雖然性格差異很大,但是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很好相處,衆人瘋玩了幾天。
剛有些感情的時候,這三人就要離開,雖然心中不舍,但秦謙還是給他們安排了送別宴,他們決定晚上去燒烤。
秦謙臨時去市區有點事,于是他們就先去海邊等他。
那三人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謝烜就近找了塊礁石坐着,上頭還是燙的。
葉蔚在他身邊坐下,喊:“小烜。”
謝烜側過臉來看他。
“擡頭看星星。”他說。
謝烜擡頭,天上并沒有星星,因為才剛黑沒多久,遠處天空還是半白半昏黃的。
葉蔚也仰起頭,和他的身體挨在一起:“我有時候真的覺得,秦謙哥是一個特優秀的人。”
謝烜想問他,那我呢。但是他終究是沒有問,因為他覺得自己太小肚雞腸且目光狹隘,他在嫉妒自己好兄弟的朋友,這想法讓他自己都覺得慚愧,反思過自己後,于是他也承認:“他确實很優秀。”
“我甚至沒有他一半好。”葉蔚低下頭。
“才沒有。”
“我會變得和他一樣優秀的。”他又說。
“你能做到的。”謝烜在這方面從來對他很自信。
後來他們再無暇顧及星空,因為秦謙又從市區帶了一個朋友回來。
幾個男生終于開始燒烤,然後盤腿坐着玩游戲。期間又來了幾個人,男生女生都有,有些是本地的,家就住在這附近,有的則是來旅游的。
原本大家玩得還挺拘束,直到轉盤轉到秦謙這,他那個朋友冷着一張臉問他喜不喜歡自己,秦謙挑眉說喜歡後,大家都徹底玩開了。
“你自己說,你是不是喜歡以前隔壁班的校花?”
“我要你去海邊裸/奔!”
“兩個弟弟還沒成年呢,你自罰十倍果汁吧!”
……
轉盤悠悠轉到謝烜面前,上一個人受罰的是秦謙。
“該讓你去做什麽呢。”秦謙說的是謝烜,看的卻是葉蔚。
葉蔚感覺不大對,不由得緊張起來。
于是秦謙嘴角一揚:“你和葉蔚親一個吧,要對嘴的那種,既然都是好兄弟,這也沒什麽嘛?”
他平時待人溫和,難得有這樣充斥着惡趣味的時候,幾個男生瞬間鬼嚎起來,女生們也說他欺負兩個小弟弟,秦謙不以為意,只是盯着葉蔚。
這才謝烜看來充滿了挑釁——
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腦子哪裏出了問題,可他就是感覺秦謙在挑釁他,在挑釁他和葉蔚的友情嗎?還是……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吻嗎”
“小烜,我……”
他被謝烜拉了過來,兩人的唇撞到了一起。
驚叫聲與鬼嚎聲在這一刻達到巅峰,可惜只可惜在這吻過于短暫,在昏黑的夜色下其實連看清都難,只知道這是兩個交疊的身形。
一觸即逝。
謝烜松開了手,回過頭回以秦謙意味不明的目光,總之決不友善。
“葉蔚。”秦謙喊他。
“啊?”只見葉蔚還有些微楞,而他身後的星空一片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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