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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堯途中輕松解決掉攔路的邪物, 嘴邊始終噙着一點笑容。

小景兒一直沒變過。面上冷淡,不喜言辭,嘴上一直信奉等價交換的原則, 卻依舊無法掩藏那一顆柔軟的內心。

賀父從早上起,就開始想盡辦法把周圍的邪物清一波,總不能讓孩子到了家門口還得拼死拼活得溜來躲去。

只可惜,或許是這邊的煙火氣息重, 每每清空,就能再聚上一些來,煩不勝煩。

賀鐘哲一邊要顧着鍋裏菜的火候,一邊還要趕着空當去解決屋外“砰砰通通”的聲響。忙得焦頭爛額偏生還不讓梁芮來打下手, 更不讓賀楓替他直接涉險。

外面趙庭又引了一只過來, 于是他迅速拿毛巾擦擦剛掏完魚內髒的手, 打開一點窗戶縫,對着邪物面門就是一連記火球。力度一下子沒把握得好,燒得它幾乎渾身浴火。

接着這火屍手舞足蹈, 就要往門上貼。

“遭了!”火舌要是燎着了門,那可不是鬧着玩的。老爺子也不謙虛,覺得自己放的火有把實木門也燒起來的能力。見勢不妙,忙要回頭弄水來滅火。

卻見一只小手從自己後面伸過來, 一根冰棱小幅度顫着,刺向火焰,正中邪物眉心。

“……”

火屍頓了一下,額上插着冰棱繼續咣咣撞大門。

“不是,這不對。”賀鐘哲急切地指導, “斬首, 要斬首!”

賀楓很不好意思, 掌中又凝出霜寒。冰棱被操控變成薄片,小孩兒把雙掌向前一推,終是對火屍造成了致命傷害。只見它的頭部微晃,從肩部朝上的部位,跟折斷的偶人一樣摔落下去。

倘若秦柯在這裏,肯定要氣死了。

賀父眼中是又驚訝又滿意,同時還帶有些許複雜。之前一直拿家裏的雜物練準頭和力度,賀楓到今天,才算是實戰殺了第一只邪物。

他不知道,讓這樣小的孩子這麽早接觸殺戮,手染鮮血,究竟是好還是不好。一時竟有點迷茫。

小孩兒呼出一口氣,倒是沒有多少懼色,眼中清澄一片。反而是面向自己父親的時候縮了縮頭:“爸爸,對不起,我沒聽你的話。”

賀鐘哲看着他,輕輕一嘆:“等你哥回來,再好好教訓你。”

小孩兒眼睛立馬一亮:“哥哥今天一定會回來嗎?”

賀鐘哲摸着他的頭:“當然,小景說的話,就沒不算數過。”

午後兩點多,兩輛車一前一後穿過小區門衛亭,如約而至,停在賀家別墅外。

賀鐘哲在透明的封閉陽臺處搖了搖手,車庫大張,迎進這兩個髒污的新“成員”。

等封堯和石婕同時出現在他面前,賀父一時也拿不準,兒子說的那位厲害的夥伴是哪位了。

幾人将重逢的喜悅抒發完,賀父咳了聲:

“小景,這兩位是?”

封堯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相貌堂堂,許是在外面激戰過邪物,下身的衣物上帶着一片黑血。而石婕看上去文靜柔弱,發絲因為整理過并不顯淩亂,眉眼裏亦有堅毅神色,不像普通人。

“爸,阿姨,這是我的搭檔封堯,這位女士叫石婕。”賀景無奈地推開在他身上挂了十幾秒的賀楓,簡潔地介紹完後,兩人都朝賀家兩個長輩問了好。

“你們也好。”賀父挺高興的,他能看出兒子的朋友很不錯,都是有正氣的年輕人,“快坐下,坐下,別客氣,今晚就在這兒吃飯,一塊兒過年!”

梁芮泡了茶,接受了一輪的道謝,接着走到賀景旁邊。她的身上有跟賀景母親相似的溫婉,向來是一名合格的繼母:“小景,你的卧室我已經整理過了,一路上肯定累了,喝些熱的東西就去歇歇吧。”

說着單獨盛了一碗冒着熱氣的銀耳湯給少年,她抱歉地跟封堯和石婕笑笑:“我去拿點心給你們,老賀太小氣了,不讓人動他的年夜飯菜單,親兒子也只能勻出一小碗來。”

賀鐘哲老神在在:“我備的宴,不喜歡缺斤少兩。”

封堯對賀景的父親和繼母自然不會少了尊敬,聞言一笑:“我記得的,伯父規矩重,菜要全出鍋了才許人動筷。有幸吃過幾回,口齒留香,記憶猶新。”

賀景瞥了男人一眼,覺得他誇大其詞。十多年過去,能“新”成什麽樣。

賀鐘哲卻對此十分受用,“哈哈”笑了兩聲,然後疑惑地看向他:“你是……”思考了半天,“是小景的哪個同學嗎?還是豐陽那邊的鄰居?”

封堯頓時覺得賀家父子倆太像,差記性一脈相承。

“不是同學。”他強顏歡笑,“我這年紀,不怎麽挨得上吧。鄰居的話,勉強能算。”

賀景聽着忍俊不禁,也不多管,只把興奮的賀楓好好按在座位上,問他吃不吃銀耳。

“吃過飯了,哥哥,我不餓。”小孩兒搖搖頭,乖乖窩在沙發上,臉上左右兩個深深的笑窩。

于是賀景就自己喝了,香醇味美,暖人心脾。

賀楓在他旁邊黏糊完,就跟獻寶一樣,悄悄附到耳邊:“哥哥,我要給你看樣東西。”

“走,去你房裏,正好我也有東西給你。”

小孩兒眼裏滿是期待,小小聲地問:“是生日禮物嗎?”

賀景賣了個關子:“你猜。”

石婕呆在客廳裏一開始還不自在,幸而有梁芮陪她說話,得知石婕的老家和自己是同一個,兩個女人親切地聊天。

賀景跟梁芮打完招呼,又與一旁坐着喝茶的趙庭跟老張點過頭,示意有話過會兒再說,就和賀楓上樓了。

賀鐘哲望向封堯一直盯着的方向,努努嘴:“兄弟倆,關系好得很。”

“嗯,看出來了。”他應和道。

進門後,就沒給多過自己一個眼神。

端詳着男孩兒手裏握着的一根尖尖的冰霜棱刺,賀景認真問:“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賀楓搖頭:“除了那天昏睡了很久,醒來了再沒難受過。”而後,他就把昏睡時的種種模糊感覺,盡量用自己的語言形容了出來,叽裏呱啦吐了一大堆,“……就覺得,那裏我很喜歡,只想往那兒走。心裏還特別急,就怕來不及,說好的,要學好魔法,然後一輩子和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在一起。”

賀景笑着拍拍他的單薄肩膀:“好孩子,長大了。”

“嘿嘿。”男孩兒也笑了,接着突然做出一個個鬼臉,拉下眼角,扯開腮幫子,“就這樣了,我都說了,和爸爸都沒交代這麽多。”

他坦蕩蕩伸出手掌:“我的禮物呢?”

賀景挑起眉,輕輕拍了下他的掌心:“還有幾天吧。”

“就三天了。”小孩兒豎起三個手指頭,數得明明白白的。

逗夠了,賀景不再拖拉,從包裏取出一個東西,直接放他面前:“吶。”

“哇!”

賀楓幾乎是立刻拿過來捧在手裏:“彈弓!”

“嗯。”賀景拿了另外一把,就地取材,直接将那塊冰棱用靈氣變軟,裹在皮筋上,當作“彈丸”,随意瞄準一處,“咻”地一聲,射到不遠處的地面,瞬間炸成碎冰。

“和哥哥同款!”小孩兒抹抹臉上的冰粒,更興奮了,“我,我也可以這麽弄嗎?太厲害了!”少年這一手,簡直酷到了男孩兒心坎兒裏。怎麽可能不崇拜?

“我的冰棱,很堅硬的。它是化了嗎?”

“算是,我把它融化了。”否則,地板難保。

賀楓對彈弓愛不釋手。他的玩具不多,都是各種模型和樂高,以前想玩飛镖和彈弓之類,媽媽都不太同意,覺得危險。學校裏更不許玩,查得很嚴。

“謝謝哥哥。”小孩兒喜滋滋的,“我很喜歡。”

他歪頭一笑:“哥哥,可以教我玩嗎?”

樓下。

梁芮要去給多出的一位客人準備房間,好在房間夠,十分寬敞。

“梁姐,我和你一起。”石婕非常不好意思,“我哪是什麽客人,如果不是賀先生和封先生,我早就執迷不悟地死去了。你們能夠給我提供庇護之所,我、我真是……”

梁芮已經聽過她的遭遇,唏噓之後,設身處地,覺得自己也不會好到哪裏去,便對這位女性更加溫和:“都過去了。既然老天爺讓你活下來了,就證明你有這個命,天不絕你。以後就安安心心地地住下來,別想那麽多。我家別的不多,客房是足的。”

“謝謝,謝謝。”石婕跟在她後面,雙手緊緊握着,放在胸前,低低道:“你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人如果有餘力,能幫一把是一把。如果我自身難保,那就心有餘而力不足了。一屋子都是能人,我們才有這個底氣。”後面一句話,說得格外自豪喜悅。

“是的。”石婕流露出慶幸和豔羨,“這種幸運,給我碰上了。”

“亂世艱難,運氣差的人,我這些天看得太多了。”梁芮在櫃子裏拿出一條厚被,“這條小楓上次用了沒收起來,曬過的。”

就算沒曬過石婕也不嫌棄,忙上前接過來:“梁姐,受累了。”

梁芮笑起來:“我有什麽好累的,丈夫和兒子,都好得不得了。雖然不是當的原配,但這種自在,并不差了。也确實是托他們的福,我在末世裏,不用擔驚受怕,也沒有性命之危。”也許是同面前的人太一見如故,這番話講得頗交淺言深。

于是石婕就停下鋪床的動作。女人之間,可以聊的東西太多了。

賀鐘哲已經去廚房看宴,幾個工序還沒完成。

餘下封堯,一邊分心想樓上的少年在幹什麽,一邊和趙庭老張他們閑聊。

輕描淡寫地說了說今天發生的事。

趙庭是有概念的,大約能猜出他們一路來遇到的艱險:“A市死了那麽多人,化成的邪物踩都能踩平一個小區,想橫穿過來,難度很大。”

老張附和:“原先,老板還動過要親自去接你們的念頭。少爺非不讓,路線都沒透露。”

老實說,趙庭有點想見識見識封堯的能力,總覺得神秘莫測,非比尋常。不僅是他,老張也在旁邊躍躍欲試,畢竟這麽多人都有,就他沒有,不禁無語淚千行。但一顆好奇心,卻是衆生皆備的。

男人笑道:“我就是使些粗鄙武器,沒什麽看頭。過會兒,你們可以看看石女士,她的法門,非常,”他想出一個詞,“璀璨。”

于是在年夜飯之前,也不知道是誰提出,大夥兒身懷絕技的,都來個“春節表演”。沒有年年在電視上都能看到的聯歡晚會,拿這個代替,也算應景。衆人興致極高地圍在一片空地上。

賀父矜持地占據了第一個出場位置,一擡手,一條火鞭環繞着越伸越長,在半空揮舞了數下後收回掌心。而另一手虛虛托起一顆小小的火球,火球肉眼可見地越變越小,最後被他撚起一個火星,施施然走過去點燃了飯桌上一口砂鍋底下的小爐子。

“咳,就這樣吧。下面的人別拖拉,砂鍋燒老了不好吃。”說着,就負着手走到一邊。

幾人特給面子地鼓起掌。

“爸爸好棒!”小家夥巴掌拍得“啪啪”的,“帥!”

封堯這邊還想問少年之前在樓上做了什麽,賀景直接握了桃木劍,挑起數張黃符,現場來了個“道士做法”。黃符漂浮成一圈,無火自燃,化為灰燼後散成青煙,吸入後竟是令人神清氣爽。清氣符,祛除人體污濁之氣,清心明目,名不虛傳。

後面趙庭演示了散打動作,拳頭和腿腳所過之處,空氣都好似被破開,虎虎生風。鍛體之術日日在練,卓有成效。

接着,封堯讓了讓手,示意女士優先。

石婕休息過已經有了精神,梁芮首先給她鼓起了掌,于是也不忸怩,立到中心去。她的視線掃過一屋子的人,眼神裏交織着感激和感動:“我沒什麽本事,姑且算是,錦上添花。”

話音剛落,女人将雙手圈在一起,慢慢向兩邊蕩開,雙臂交叉和分離的過程中,點點星芒随之綻放,真就如同花朵一般。碎芒随着手指的擺動而彙聚成帶,像是一條璀璨星河,不斷變幻形狀。最後漸漸凝結成塊,一片華彩,确實美輪美奂。

可觀性很強,引起陣陣贊嘆。

而封堯真就是去耍了幾回合飛刀,鏡刃在他手裏如同被注入了靈魂,舞得人眼花缭亂。收尾時,擡眼望向賀景的方向,如願以償看到了一雙帶着笑意的眼睛。

賀楓拉了拉自家哥哥的衣角,小聲說:“這個大哥哥看上去好厲害,下一個是我,我沒他厲害。”

“沒事,你已經很棒了。”賀景鼓勵他。

賀楓才十歲,不管表現得怎麽樣都會被大人誇獎,果真,小孩兒努力放出兩根冰棱後,掌聲最是轟動。

石婕更是捂住嘴,不可思議道:“他才多大啊。”

之後賀父大手一揮:“開飯。”

賀家的存糧裏,有魚有肉,有蔬菜有瓜果,裹腹的幹糧和水的量也都不少。但是這麽多張嘴,還是要節省一些。

不過今天日子不一般,就沒必要管那麽多。

賀父足足做出十二道大菜,滿滿當當地擺在大圓桌的轉盤上,八葷四素,個頂個地精雕細琢,精益求精,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

羊肉砂鍋爐子冒着騰騰熱氣,剛出鍋的獅子頭和蹄髈噴香四溢,香芋扣肉和頭菜湯羹精益求精,醋魚和焖蝦平分秋色,上湯娃娃菜和文思豆腐如冰盤落玉。人間有至味亦有百味,在這噴薄而出的滾滾煙火氣息中,不禁有人視線模糊。

一杯酒水碰杯下肚,一句“過年好”大過一切,既然活着,就沒理由不好好過。感謝完今日的大主廚賀鐘哲賀先生,一頓飯下來,吃得賓主盡歡。

飯後,衆人一齊收拾完,也不守歲,等賀景在門窗纏上陣法後,各自去休息。

進了自己房裏,看到手機上的消息提示,賀景點進去,只見群裏那三個跟瘋了一樣,在裏面狂發微信拼手氣紅包。

“反正末世以前的貨幣都不頂用了,發出來大家搶了一起樂呵樂呵。”這句話是搶紅包活動的起因,結果自然是得到了一致贊同。

于是就有了這場紅包雨。

“一見生財!”

“再見有喜!”

“我有錢!”

“我更有錢!”

“誰在吹牛!”

………

賀景失笑,在裏面随意搶了幾個,湊熱鬧也把卡上的錢都發了紅包。

哪怕沒法兒用,看着那個數額也确實叫人高興。

劉億等人紛紛喊:“真正的財神爺來了!”

“新年快樂。”賀景發語音道。

“快樂,大家一起快樂。”

“同樂啊賀神。”

“祝願我們每個人,都能活得長長久久,年年有今日——”

“歲歲有今朝!”

今夜窗外不再有萬家燈火和燦爛煙花,卻會有一代代美好的祝願傳承下去。

零點的時候,賀景的房門被敲響了一聲,開了門卻不見人,只有一只紅色的紙袋,裏面裝着一把小巧玲珑的彎刀。正是初見時封堯想送給他的那柄。

紙袋上寫着:

“新年禮物,萬莫推辭”。

少年把彎刀放在燈光下端詳,頭回認真打量,終于發覺到了不尋常。那刀鋒竟是在他觸上去時自覺收斂了鋒芒,就真跟男人說的那樣,不“動”他。

賀景将其收進刀鞘,靜置在窗臺上,而後緩緩鎖眉。

對于有靈之器,他只在傳聞中聽過,沒有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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