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人成鬼(二)
……南舟有點頭痛。
他剛才不是自然蘇醒,是枕在窗戶上睡覺、被女孩子的尖叫吓到後,一頭撞到了插銷上。
很痛。
醒來後,他眼前還有個奇怪的彩色大蘑菇頭。
這讓南舟花了點時間才分清,自己不是在做夢。
“第二——”
蘑菇很是滿意車廂內死一樣的寂靜,蘑菇傘起伏的弧度都顯得輕快而愉悅。
“你們之中,有三個人是鬼。”
語出駭人。
蘑菇不顧衆人死灰般的面色,指向倒在座位上、白漿已經緩慢流動到了肩膀上的違規者:“很巧,剛才這位不是。”
“友情提示一下,鬼的腦袋爆開的時候,是白色的蘑菇哦。”
被蘑菇列作教材的死者,不過短短幾秒,屍身已經不能看了。
灰白的菌絲從他迅速腐化萎縮的手腳延伸出來,鑽入車縫、置物架、車座上的墊巾。
它們細細密密地延伸到血液濺落的地方,像是個盡職盡責的清道夫。
蘑菇很滿意大家此刻的神情。
直到它的餘光瞥見了南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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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舟枕窗而眠的那側眼尾留下一個醒目的紅印,半卷的中長發有幾縷睡得翹了起來。
他還在看它。
好奇遠大于恐懼的那種眼神。
……蘑菇莫名有一種被冒犯了的感覺。
南舟發現蘑菇在看自己,于是好心提醒道:“說到第二了。”
蘑菇:“……”
它不大高興地抖了抖傘蓋,小短手賭氣地整理了一番帽檐,把傘蓋徹底轉向了南舟一方。
“第三,鬼和你們一樣,擁有基本的常識、正常的思維能力、一模一樣的生理結構和生理反應,因此各位玩家可以跳過互相傷害的步驟,文明地開始你們的判斷哦。”
說到這裏,蘑菇試圖将兩只小短手合十,但只有粗短的指尖勉強碰到了一起。
“不過,各位玩家不用這麽早感到沮喪!”
“你們面對鬼,并不是毫無辦法的唷。”
“簡單點說,你們每個人都擁有表決權!”
“三個人,就能組成一個團隊。”
“只要有三個人——當然人數多了也無所謂——就能依靠團隊的判斷,确定一個疑似的“鬼”哦。”
“在整個團隊達成一致的懷疑對象之後,只要用這個東西,在懷疑對象的手上——”
蘑菇取出一只形制類似手铐的銀色手環,又取出另一只一模一樣的,将手環上兩處明顯的凹槽對準後,輕輕一碰。
“滴——”
手環發出了登車刷卡的短促機械音聲。
蘑菇又歡快地一拍手。
用作演示的手環化成了兩蓬銀粉。
“只要有三個玩家在同一個手環上蓋上印戳,那麽手環的主人就會自動判定為‘鬼’咯。”
“當然,系統會判定,你們是主動蓋章,還是被動蓋章。”
“每個玩家的被動蓋章次數是沒有上限的。”
“在游戲結束前,鬼不能通過除投票以外的方式殺掉玩家~”
“這輛車到達終點之前,你們會經過六個隧道。”
“你們可以理解為,有六輪投票,足足六次呢。”
“進入隧道後,一輪投票自動截止;走出隧道,下一輪投票自動開啓。”
“接下來,就是你們驗證這一輪的判斷是否正确的時刻喽~”
“從隧道出來後,車裏是會多出來白色的蘑菇,還是彩色的蘑菇呢?”
“這就要看每個玩家的選擇了。”
“抵達終點時,全部的鬼都被捉住,視為玩家獲勝~”
“反之,鬼身上的禁制,就會被撤銷啰~”
“可惜呀,如果剛才的玩家沒有擅自脫離副本,你們有可能在第一局就把所有的鬼淘汰出去啦。”
蘑菇正說得興致勃勃時,旁邊那個讨厭的玩家居然發聲了。
他撚住了袖口,低聲道:“別鬧。”
“那個不是可以吃的蘑菇。”
蘑菇:“……”
南舟擡起頭,向蘑菇禮貌地比了個“對不起請繼續”的手勢。
……微妙的,很氣人。
證據是蘑菇說話的語速都加快了,也不加稀奇古怪的語氣助詞了。
“當鬼全軍覆滅時,這個手環就變成普通的道具了,就留給你們做紀念吧。”
“本次游戲不禁止過激的暴力行為。”
“但不得不再次提醒你們,投票還是最快捷有效的方法。”
“當游戲結束,系統會根據你們的貢獻積累分值,這決定了你們接下來的游戲體驗。”
“開動你們的腦筋吧。這是一場絕對公平的游戲。”
“試玩關卡體驗時間為一小時。”
“那麽……”
“祝游戲愉快。”
咻的一聲。
蘑菇迅速向中心縮成了一道平平的光線,消失無蹤。
嘩啦啦。
随着蘑菇的消失,銀質的手環掉了一地,和慶祝它閃亮登場的氣球一樣,滿地滾動蹦跳。
車內一時無言。
在窗外雪白的天光照射下,封閉的大巴內,坐着八個人,三只鬼。
明明是白天,每個人卻如浸寒潭。
最先打破沉默的,還是整個車廂裏最先采取了行動的男人。
他走到前排,附身撿起一個手環。
大家各自領走了自己的手環,卻不敢戴,互相觀察着對方。
直到那個銀發蠍子辮把手環試探地套上了手腕。
在撿起手環時,有人懷着僥幸心理,去查看了一眼駕駛座。
意料之中,唯一可能确證車上原有乘客的司機早已消失無蹤。
他們在一輛沒有司機的大巴上,以八十公裏的速度,向着未知之地飛奔。
這個發現,無疑加重了車內氣氛的凝滞。
“別耽誤時間了。”
因為第一個開口、第一個嘗試走向司機,男人被數道目光盯緊了。
無形中覺得自己肩負起了某種責任的他幹咳了一聲,說:“要不……先自我介紹?”
他率先開口:“我叫趙光祿,今年三十七,章華小區一期的。我在一家建築公司工作……呃……離異三年了……”
作為第一個自我介紹的人,他也不知道還應該說些什麽了,只好幹巴巴地補充:“我是第二個上車的。司機說我是二號。”
李銀航忙舉手:“我是三號!也是章華的!”
她還記得司機大叔拍在她肩膀上的溫熱觸感,以及那個親切的“三號啊”。
沒想到,趙光祿卻搔搔頭皮,說:“我怎麽沒看見你啊。”
李銀航心頭猛然一空,冷汗噌的一下落了下來。
……大巴的客座還是太高了,太容易擋住人的視線。
況且,自己上車的時候,他還在用衣服捂着臉睡覺。
她忙道:“我叫李銀航,24歲,是X大金融系畢業的,在光明銀行的松州街支行上班,是接線客服。”
衆人:“……”
李銀航,在銀行工作。
沒有比這更像現編的名字了。
李銀航:“……”
雖然她從小就不怎麽喜歡自己的名字,每次考學班級自我介紹的時候都免不了一頓嘲笑,但她沒有任何一次像這次一樣想以頭搶地以證清白。
她竭力尋找其他的證據:“光明銀行在章華小區二期有一棟職工宿舍樓,您知道的吧?”
“……是嗎。這個我真不知道。”趙光祿略帶歉意地搖搖頭,強調道,“我上車就睡着了。”
他還沒意識到,自己的話在一些六神無主的新玩家耳朵裏,意味着什麽。
至少到目前為止,作為第一個主動出擊的人,他說出的話、做出的評價最有分量。
許多人看向李銀航的眼神都變了。
李銀航心裏火焚似的焦急,但她在客服工作裏鍛煉出的,就是臨危不會輕易失控的語言組織能力。
不然會被打差評。
她說:“我上來之後,和一些人說過話,你們還記得嗎。”
她對此并不抱太大希望。
她的确和車裏的其他人搭過話。
但是為了照顧到睡着的人,她的聲音放得很小。
況且,那些人都已經下車了。
現在剩下的,都是一些坐在她前面的、她全然沒有印象的生面孔。
果然,并沒有人為她作證。
在一片叫人頭皮發麻的寂靜中,李銀航搜腸刮肚地列舉着自己早就在車上的證據:“大巴路過了大龍家的酸菜魚店,31美食街,對了,最後經過了跨江大橋……”
……她越說、越得不到回應、越覺得害怕、越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
她也許是唯一一個在大巴穿過隧道的那一刻、就察覺到車內人多了的人。
其他人是不是會認為,鬼早就上車了呢。
她現在說的這些,大家能相信嗎。
“……好了。”
一個聲音打斷了嗓音已經開始發抖的李銀航。
那被當作“美女”的銀發蠍子辮的美人站起身來,望了她一眼,淡灰色的眼睛裏含着溫柔的鼓勵。
他說:“從我上車起,她一直在我身後坐着。”
李銀航如聞天籁,周身的大汗驟然落下。
大家也不由得齊齊松了一口氣。
雖然急于抓出鬼,但出于避害的心理,大家又不想這麽快就和鬼對上話。
還有人抱怨了一句:“怎麽不早說。”
“如規則所說,我們有組隊的需要。我不想先入為主地站隊。”他說,“畢竟我替她說話,在旁人眼裏,我和她就是一隊的了,所以我剛才想再觀望一下。”
他娓娓道來,态度很是謙和,是那種叫人如沐春風的口吻和神态。
“我叫江舫。”他介紹道,“二十五歲,父親是烏克蘭人。我應該算是中烏偉大友誼的見證吧。”
李銀航總算看清了他的臉。
的确是混血兒。
他的五官,尤其是鼻子和眼睛都帶有俄式的美感,但是下半張臉卻有着迷人的東方特色,嘴唇紅而薄。
如果不是情境特殊,沒有人不會對他母親的美麗浮想聯翩。
他繼續道:“前不久回國,是因為我母親去世後,我想來看看她長大的城市。我租住在東華公寓。”
前排那個用尖叫把南舟一舉吵醒的姑娘小聲提出質疑:“我就是東華公寓的。我上車的時候怎麽沒見到你。”
“我是從後門上來的,而且住在外籍區。”江舫伸手一指在車輛中後部的另外一扇車門,并問李銀航,“你看到我了嗎?”
盡管根本沒印象江舫是什麽時候坐到他前面的,但李銀航知道,如果不順着他的話說,她就依舊是衆矢之的。
為了從窘境裏解脫出來,她含糊地點了點頭。
趙光祿還挺警醒的:“你是幾號?”
江舫态度坦然地反問:“我們應該有號碼嗎。”
趙光祿:……什麽意思?
他看向那個同樣是在東華小區上車的姑娘。
那姑娘果然搖了搖頭,表示沒有。
趙光祿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他在昏睡中,也感覺到有人頻繁走動、上車下車。
要知道,東華公寓離跨江大橋很近,在這之前,如果車裏上上下下的人太多的話,司機很有可能為了避免統計的麻煩,放棄告知每個人自己的上車順序,轉而自行記錄車上現有的人數。
也就是說,報數沒有意義了。
江舫這裏沒有什麽可問的了,趙光祿很快又想起了車裏的另外一個可疑人員。
但等他放眼望去,發現那個人居然又不見了。
趙光祿:“……”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後排時,南舟趴在座位上一心一意地摸索,總算從椅子中的夾縫裏夠到了唯一一個滾落到座椅底下的手環。
在低頭戴好手環時,堅硬冰冷的內壁擦過了他右手內側微微浮凸着的黑色蝴蝶紋身。
他轉動着手環,想着心事。
突然,南舟有種被人窺視的感覺。
他把手搭在旁邊一側座椅的頭墊上,側臉向後看去。
随即,他把半張臉埋在架起的臂彎裏,小小籲了一口氣。
……怪不得會有這種感覺。
因為幾乎整個車廂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坐在最前排,出現得最突兀,對蘑菇的反應最不正常。
換南舟來,他也覺得自己最可疑。
“羅堰。”南舟跟着介紹起自己來,口吻很自然,帶着一股文質的冷冰冰,“二十六歲,龍潭二中老師,平時住在龍潭區,放暑假,回母親家探親。”
經歷了幾輪發言,大家漸漸壯起了膽氣。
“你什麽時候上的車?”
“你為什麽不害怕?”
“有什麽來證明你說的話?”
這三個問題,的确都需要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所以,他要怎麽解釋,自己是被突然傳送到這裏、且自己又不是鬼呢。
作者有話要說:
南舟:我氣到你了嗎
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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