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小明的日常(六)

南舟聽到這樣的播報,臉上并沒什麽喜色。

非同隊的玩家,是能聽到獎勵播送聲的。

這回的副本是需要共享線索的副本,倘若以後碰到帶有多隊對抗性的副本呢?豈不是直接暴露了他們手裏的成果和底牌?

南舟覺得這不是什麽好事情。

他擦着手從衛生間出來時,恰和江舫四目相對。

江舫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了正匆忙往自己大腿上裹浴巾的陳夙峰,眼神略暗了一暗。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當前的五條線索,拼湊出了一個叫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這個看似平和寧靜、溫馨美好的三口之家中,在小明看似無聊的日常中,有一個女人曾死于非命。

可能是他的母親。

可能是他的姐姐。

也有可能是一個長期寄住在這裏的遠房親戚。

她的指紋留在煙灰缸底。

她的鞋印留在鞋櫃深處。

她的頭發留在下水道內。

她的脂肪留在高壓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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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她的所有都被11噸水帶走了。

……在小明的暑假剛開始不久的時候。

電話那邊的NPC告訴他們,上個月,該戶用水量達12噸。

今天是7月3日,該戶用水量達11噸。

11噸水,足夠洗掉這個家裏曾經發生的一切。

游戲主線在第一天就往前推進了一大步。

但問題是,下一步呢?

他們就算發現一個女人曾經死在這裏,他們又該怎樣找到出去的門?

在衆人相顧無言時,兩個最大的功臣卻顯得有些無所事事。

江舫回到廚房,繼續做飯。

南舟則在客廳裏,教李銀航做手工。

“小明”的手工作業是有命題的,叫“我的一家”。

之前不知道的時候,大家還能平常心對待這個命題作業。

現在……

鬼他媽知道“小明”的一家是個什麽配置。

南舟并不把這些多餘的擔憂放在心上。

他說:“先搭一座房子吧。”

說着,他從電視櫃抽屜裏取出了好幾盒碼放着的安全火柴。

從煙灰缸和茶幾下半空的煙盒可以判斷,這家有人有吸煙的習慣。

雖然火柴早已退出主流的打火市場,但不排除有人就是喜歡火柴磷頭摩擦過砂紙的那種感覺。

南舟拿着從家用五金箱裏找到的鑷子夾起火柴,從基底開始,縱橫交錯着搭建起來。

在南舟手下,火柴棍是梁椽,火柴頭是榫卯。

經過層層搭建,一個小巧結實的火柴立方體變魔術似的誕生在他手下。

南舟把嵌托好的數根火柴一一向上推出,梯次排布,又支起了一個小小的屋頂。

深紅的火柴頭,雪白的火柴棍,在他手裏逐漸延伸出一個“家”的雛形來。

他一邊撥弄火柴,一邊道:“……我也給我學生布置過‘家’主題的手工作業。”

李銀航只顧着驚豔了:“……啊?”

南舟用鑷子輕輕把裝飾成煙囪的火柴棍高度調低,同時提醒李銀航:“你忘了?我是美術老師。”

其他旁聽者:“……”

看過他徒手捏盒子的樣子後,他們并不很想信他的邪。

靠着廚房門,将這一切聽入耳中的江舫,含笑在圍裙上輕輕擦手:“南老師,開飯了。”

江舫的飯做得實在出色。

一道茄子釀肉,吸飽了肉汁的茄子硬是做得比肉還香;

麻婆豆腐細嫩焦黃,辣子調得剛剛好;

澄黃的土豆絲是手削的,點綴了兩三顆剁碎的紅辣椒,格外好看;

蝦仁湯鹹淡适口,飯軟糯噴香。

他甚至用微波爐和水果做了一個簡易版本的奶油水果蛋糕。

但是……

大家一想到可能有人拿高壓鍋在那個廚房裏對某個女人做了什麽,一股惡心感就頂着胃直往上泛。

更何況,家裏所有的利刃都集中在了廚房。

一想到刀架上那把閃閃發光的菜刀可能派上的用途,正常人誰都不會對這桌菜産生胃口。

不過,南舟除外。

他在桌邊坐下,把蛋糕用水果刀切成八份後,非常自覺地用小盤子取下了自己那一份。

江舫指指自己那份,對南舟搖頭:“……我不吃甜。”

于是,南舟又獲得了一份額外的蛋糕。

他面無表情地開心着,忙着用叉子把手裏的兩塊蛋糕均等切分成小塊。

在衆人躊躇不前時,沈潔竟然選擇坐了下來。

陳夙峰也跟她做出了相同的舉動。

瘦猴想拉一把沈潔。

可她反倒一把抓住了瘦猴的胳膊:“過來吃飯。”

瘦猴惡心得直咧嘴:“這家裏能分屍的東西也就是菜刀了。你還敢吃用菜刀切的東西?”

沈潔:“就算這個家裏發生過分屍案,用的也不會是菜刀。”

“嗯。”陳夙峰認同了沈潔的判斷,“用菜刀的話,不方便。”

說着,他身體力行地夾起一箸豆腐,送入口中。

遠超想象的好滋味讓他吃驚地頓了一下,擡頭看一眼江舫,又很快夾起了下一箸。

“如果分屍的話,用的應該是手鋸一類的工具。”

陳夙峰說:“不然的話……‘小明’不會發現不了的。”

瘦猴:“……啊?”

“你不動腦子的嗎。”沈潔有點恨鐵不成鋼,“你忘了?小明最後一篇日記上的日期?”

“我記得啊。不是7月2號——”

瘦猴話音未落,呆愣片刻,後背心刷的一下沁出了冷汗來。

……電話那邊的NPC告知過他們,今天是7月3號。

在這之前他一直以為,小明的日記是胡編亂寫的。

畢竟裏面的內容看起來粗制濫造,充滿了“編完完事兒”的敷衍氣息。

但他忽略了一點。

日記的日期,極有可能是真實的。

小明的日記終結于7月2日。

他7月2日的日記裏寫的是,自己想不出該做什麽手工,就打電話問了小紅,結果小紅也沒做。

對小明來說,7月2日是乏味但和平的一天。

而目前的副本時間是7月3日。

假設這間屋子裏真的發生過殺人和分屍的惡性案件,那麽只有可能是在用水量異常驟增的7月。

迄今為止,7月只過去了三天。

換言之,日記裏的時間點,和副本時間是重疊的。

倘若殺人是在7月1號發生的,小明在2號的日記裏,為什麽是一片雲淡風輕,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倘若是2號的話……

2號,正是他們昨夜被傳送過來的時間。

可那個時候,他們有對屋子做過簡單的搜尋,并沒有在屋子裏發現任何痕跡。

屍體、血跡、頭發,什麽都沒有。

況且,假使兇手是在昨夜分屍的話,他們為什麽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這裏可是有八雙耳朵,八雙眼睛。

有人睡在主卧,有人睡在次卧,有人睡在客廳。

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分屍、清掃、把所有與女人相關的物品丢出門去的話,他們又怎麽會察覺不到?

盡管“7月3日”這個時間點确定了,但他們究竟處于哪一條時間線,還是不得而知。

平行世界?

亦或是他們現在就身處兇案現場剛剛發生的時候?

但至少,當下他們可以得出的結論是,女人不是被用菜刀分屍的。。

原因很簡單。

這個副本是講究線索和現實邏輯的。

第一,在前期調查時,大家都進過廚房,着重調查過刀具。

人體的骨骼是很堅硬的。

如果菜刀用來劈砍過骨頭,它要麽會留下過度使用的痕跡,要麽就會被直接廢棄,刀架上會被換上一把嶄新無傷的新菜刀。

而顯然,這把菜刀并不是新的,有經常使用的痕跡,但沒有豁口,沒有卷刃。

第二,菜刀剁肉,會發出很大的聲音。

不管分屍是1號發生還是2號發生的,剁肉和骨頭都會發出異常巨大的聲響。

用手鋸一類工具的話,一來,操作會更方便,二來,相比之下,切割聲要比砍剁聲更容易被忽略。

第三,既然女人所有的物品已經被從家裏清空,還有特地留涉案兇器在家的必要嗎?

綜上所述,用菜刀做飯,沒什麽大問題。

“正吃飯呢。先不提這個了。”陳夙峰埋頭扒了兩口飯,“吃飽了,腦供血足,思路說不定能更清楚。”

說着,陳夙峰揉揉鼻子,問江舫:“有飯盒嗎?我想給我虞哥留一點。”

“留了。留了兩份。”

取下圍裙的江舫在客廳茶幾邊觀察着南舟新建的火柴小房子,若有所思。

他說:“慢慢吃吧。”

放下心來後,瘦猴也端着飯碗加入了飯局。

陳夙峰有句話說得倒是很令人踏實。

不吃飽的話,腦子都轉不起來。

寂靜的餐廳內,只有筷子碰撞飯碗的細微輕響。

飯香和淡淡的香薰氣息彌漫四周。

大家盡量把注意力集中在美味的食物上,逼着自己不去深想,在過去的某個時刻,這間100平米的公寓內,是如何一副令人血腥欲嘔的地獄景象。

一頓飯的時間後,虞退思被健身教練推出了兒童房。

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

“我做了一個夢。”

虞退思的情緒管理能力很強,即使在明顯不舒服的情況下,還是準确抓住了重點,簡單扼要地描述道:“沒有什麽特別具體的內容,只是隐隐約約地聽到,有類似鋸木頭的聲音,一直在耳邊響。”

吱——

吱——

這樣細微的、叫人牙酸的拉鋸聲,在虞退思的夢境裏持續了整整兩個鐘頭。

李銀航咬了一下手指關節,深吸一口氣,踏入了兒童房。

接下來,是她的手工任務了。

這次換江舫陪在她身邊。

他重讀了一遍小明日記。

日記是從暑假第一天,也就是6月15號開始的。

之前,他們讀得不算特別仔細。

如今重讀,江舫倒是在犄角旮旯裏找到了一點線索。

那是在6月18號的時候,小明的日記裏提到了“家”,只是短短的一句話。

“家裏又沒有人,好無liao。”

6月28號的時候,他又提到了一回。

“韓梅梅和我一起去看了電景,電景很好看,我想講給人聽,但家裏沒有人,我做了一碗綠豆zhou給自己吃,加了兩塊冰唐,很好吃。”

在頗具小學生特色的錯字、注音和流水賬式敘事之下,有價值的信息着實寥寥。

而且,大概是受副本謎題安排的影響,日記裏一點也沒提到這個家裏有幾個人,家庭結構和關系如何。

江舫合上日記。

但是……也不算是毫無收獲。

兒童房外。

虞退思在聽陳夙峰講述他們中午時的發現,眉頭輕皺,陷入思考。

瘦猴和健身教練在次卧研究電腦。

出人意外的是,瘦猴是個水平相當出色的電腦達人。

他飛速打開一個個文件,查找線索。

南舟則盤腿坐在了玄關位置,緊盯着面前的那堵白牆。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南極星蹲在他的肩膀上,捧着吃剩下的一小截蛋糕,小口小口地啃着,很珍惜的模樣。

沈潔悄悄在他身側坐下。

她剛想說話,等看清他的動作時,不免又是一窒——

……他居然還在用鐵絲撬那只小小的鎖頭。

沈潔強忍住吐槽的心,問:“你在想什麽?”

南舟很誠實:“為什麽會沒有門。為什麽我們要找門?”

要是之前的南舟問出這樣的問題,沈潔估計會翻他一個白眼。

但在看到他的實力後,沈潔對他尊敬了很多。

她耐心解釋說:“這是副本的安排。副本總會要讓我們完成一件過關任務的。”

南舟:“那任務為什麽不是讓我們調查這件殺人案?而是讓我們找門?”

沈潔:“……”

她被問倒了。

南舟也并沒打算從沈潔這裏獲得解答。

他繼續對着白牆發呆。

沈潔咬了咬嘴唇。

在簡單的醞釀後,她開口了。

“是我的錯。”沈潔說,“之前,我說過讓你們這些新人去送死的話,是我不對。”

南舟把視線挪到了她的臉上,淡淡道:“唔。”

沈潔笑了。

她笑起來,那股精明嚴肅的勁兒就被沖淡了不少:“‘唔’是什麽意思?”

南舟:“是我接受你的道歉了的意思。”

沈潔:“……”

沈潔:“你真是個一板一眼的怪人。”

南舟沒再接這句話,重新将目光對準了白牆。

沈潔繼續說:“我有一個女兒,今年8歲。……或許和這個‘小明’差不多大。”

南舟:“嗯。”

沈潔:“聽新進來的人說,她應該被送到專門的兒童避難所去了。”

南舟:“嗯。”

沈潔直直看向南舟的側臉。

她發現,這個人看似冷淡,其實非常單純。

要想和他交談,直來直去是最好的方式。

于是,她開口道:“你,還有江舫,和我們合作吧。”

“系統規定,一個隊伍可以有2到5人。”

“我們的‘順風’隊裏還有兩個位置,留給你和江舫,剛剛好。”

沈潔的語氣變得急促起來。

“和我們在一起吧,活下去的幾率會更大。那個姓李的姑娘,并不能幫到你們多少。但我們可以給你們更多。”

“我可以不做這個領頭的人。讓給你,或是江舫,都可以。”

“拜托你們,只要你們能獲勝,我們什麽都可以聽你的。”

南舟看向了掌中的鎖芯。

沈潔的提議,意味着更多的儲物格,更高的隊伍等級,更有經驗的隊友。

将好處一一盤算過後,他輕輕擺了擺手:“不要。”

沈潔一早就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倒也不很沮喪:“我能問為什麽嗎?”

“因為我喜歡我現在的隊名。”南舟說,“還有,我不喜歡你。”

“因為我想犧牲你?”

“是的。”南舟一點也不掩飾,“我記仇。”

沈潔一時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尴尬,最終還是笑了:“太直接了吧?”

南舟潛心研究他的鎖去了,并道:“我不去,你還可以去問問江……”

想到廚房的對話,他認真修正了自己的稱呼:“……舫哥。”

“不了。”沈潔施施然起身,“他更不會跟我走。”

“沒問怎麽知道。”

“沒問也能知道。”沈潔看着南舟頭上微翹起來的一小撮呆毛,笑道,“因為你不會來。”

南舟:“……唔?”

沒等南舟想明白,沈潔就起身往次卧走去,找她的隊友去了。

于是,南舟腦內想不通的問題,又增加了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沈潔:拜托,你們很gay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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