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小明的日常(九)

被健身教練的罵聲驚醒的衆人,紛紛察覺到了異變。

瘦猴急得直咬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整個公寓等比例縮小了一圈,幅度不算誇張,只有南舟和江舫這種高個子人士會在行進時需要低頭彎腰。

但是,如果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用不着七天,他們就會被活活擠死!

沈潔煩躁道:“安靜!”

她竭力逼自己冷靜下來,一邊咬着拇指指甲上的倒刺,一邊喃喃自語:“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是我們做錯什麽了?”

虞退思冷靜道:“也有可能是我們接近真相了。”

沈潔和虞退思對望了片刻。

很快,沈潔下達了指令:“撕。”

怕自己再猶豫下去會徹底喪失勇氣,沈潔提高了聲量,明确對自己的隊員重複了一遍任務:“先把家裏所有壁紙都撕下來!”

健身教練面露難色。

靈異副本裏,人們往往束手束腳,既怕查不到線索,又怕太過冒進,第一個觸黴頭。

要知道,昨天浴室裏的那雙腳就是在南舟撕開兒童房壁紙後出現的。

他期期艾艾道:“沈姐,咱們……”

沈潔霍然起身,把客廳電視牆一側的壁紙唰的一下扯下來了一大片:“都變成現在這樣了,不找線索,難道坐着等死啊?”

健身教練一咬牙:“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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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身教練身體素質不錯,幹活也麻利實在,再加上屋頂已經下降到了一米八幾的高度,大大降低了這項工作的難度。

瘦猴和沈潔負責撕低處的壁紙。

虞退思也道:“夙峰,幫忙。”

回到虞退思身邊的陳夙峰一掃昨天獨自行動時的能動性,直到得到他的指示,才馴從地點點頭:“嗯。”

沈潔把撕下的壁紙卷起,走到兒童房門口,叩一叩門,剛想囑咐南舟和江舫先別急着出來,以完成任務為要,就聽到了從房內傳來的輕響。

……他們已經開始動手清理壁紙了。

沈潔松了一口氣後,感覺有些好笑。

自己何必操心他們?

沈潔正要繼續動手撕扯壁紙,一轉頭,卻發現一旁虞退思的舉止稍顯古怪。

她柳眉一挑:“你在幹什麽?”

虞退思并沒有及時回應她的發問。

他雙眼閉合,手指一下下,規律敲打在輪椅扶手上。

篤、篤、篤、篤、篤。

每五次敲擊過後,他會換下一只手繼續。

動作和頻率一樣穩當。

一下下的敲擊,堪稱精密的鐘表。

沈潔分析着他動作背後的含義。

半晌後,她心中驟然明朗,看向了虞退思正對着的那面懸挂在牆上的鐘表。

随着虞退思的敲擊,沈潔的心也越跳越快。

直到30下敲擊後,虞退思睜開眼,核對了一下鐘表上的走秒數。

二人異口同聲地得出了結論:“時間流速變快了。”

言罷,沈潔迅速轉過身去,指示正在忙碌的瘦猴:“侯,去看電腦!”

瘦猴突然被點名,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姐,不是要先撕……”

沈潔言簡意赅:“分工合作!你看電腦去!”

瘦猴一個激靈:“哎!”

看着貓着腰一路小跑進次卧的瘦猴背影,虞退思若有所思,問沈潔:“有點冒昧地問一句,沈小姐是他們的什麽人?”

瘦猴和健身教練都不算是性格很好的人,如果不是認識的人,或是親戚,他們為什麽會這麽聽沈潔的話?

“之前不認識,現在是差點一起死過的朋友。”沈潔嚴厲的表情還未來得及收回,一個眼刀飛了過來,“有問題嗎?”

虞退思稍稍舉手,笑道:“沒有。”

他現在有些理解,盡管存在諸多的不完美,沈潔他們的“順風”仍能爬到10級的緣由了。

……

一個人的家裏,往往隐藏着許多連他自己都無法想象的痕跡。

撕開溫馨的牆紙後,背後斑駁的牆壁才顯露出來這個家經歷過的歲月真容。

鵝黃色的牆漆有小片剝蝕脫落的痕跡,牆壁轉角處有搬運家具時磕磕碰碰造成的擦傷,客廳的一處牆角甚至被空調水溽爛得烏黑一片。

江舫已經結束了他的任務,從兒童房中出來了。

南舟則選擇留在兒童房裏,陪陳夙峰一起寫作業。

虞退思對江舫講起他們的發現:“時間流速加快了。現在每分鐘比正常快了5秒。”

房屋畸變後,任何不合理的變化都會發生。

因此江舫只是聳聳肩:“意料之中。”

沈潔認同他的判斷:“是,而且不能盲目積極了。房間只會越縮越小,時間只會越走越快。”

“想要結束一切,就是要找到門……找到門。”虞退思重複着任務的最終目标,“究竟什麽是‘門’?”

江舫沒有接他的話,而是注視着客廳茶幾上擺着的、李銀航昨天搭的火柴小房子。

……半成品的“我的一家”。

這是江舫從兒童房裏帶出來的東西。

虞退思問:“你在想什麽?”

江舫:“我在想,這個小房子用了211根火柴。”

虞退思:“?”

江舫反問:“你吸煙嗎?”

虞退思搖頭:“我是反感尼古丁味道的。我愛人倒是有一點吸煙的習慣,後來就戒掉了。”

江舫嗯了一聲:“他還在吸煙時,更喜歡用打火機還是火柴?”

虞退思:“打火機。火柴是有儀式感的,但終歸有點不方便。”

江舫轉向李銀航:“昨天南舟是從哪裏拿到的火柴?”

李銀航還是有點印象的:“電視櫃的抽屜。”

江舫坐在沙發上沒有動:“勞駕,幫我拿一下。”

李銀航一愣,才想到他的身高已經不方便在這樣的環境下正常行走,急忙小步跑到了電視櫃前,把裏面儲藏的火柴全部取出。

十三個火柴盒,包裝還算高級,整整齊齊碼在抽屜的一角。

虞退思雖然謹慎,也想不到江舫為什麽突然對火柴這麽有興趣。

他并不奇怪小明家裏有這麽多火柴盒。

小明家裏有煙灰缸,所以很有可能有人抽煙。

而在抽煙這件事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

有的人喜歡抽五塊錢一包的廉價煙。

有的人幾十年如一日地癡迷同一個品牌。

有的人喜歡把煙嘬到煙屁股,有的人就是喜歡反向抽煙。

愛好用火柴點煙,也不是什麽奇怪的癖好。

況且,火柴和打火機不同,是消耗品,對于有吸煙習慣且更喜歡使用火柴的人來說,在家裏多儲備幾盒是非常正常、且完全合理的行為。

江舫打開了一盒還沒被拆開過的火柴,盡數傾倒出來。

沈潔粗略點了點,發現火柴一共有四十根。

不過,她很快意識到,江舫對火柴的數量并不感興趣。

他把一整個火柴盒徹底捏扁,又裁開了火柴盒的一角,将火柴盒徹底從一個立體的面,變成了一張展開來的薄薄的紙。

沈潔:“你在找什麽?”

“沒有。”江舫說。

沈潔:“哈?”

“……什麽都沒有。”江舫說,“沒有廠商。沒有品牌。沒有生産日期。”

健身教練恍然大悟:“對對對!”

他拿過另一個空火柴盒,學着江舫的樣子拆開來,向根本不抽煙的沈潔和虞退思解釋道:“火柴也是商品,商品該有的東西,它上面應該一樣也不會少的。”

但眼前的火柴盒,只在正面醒目處印着繁複美觀的花紋。

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如江舫所說,它完全沒有出售的商品應該具備的一切要素。

可這又能代表什麽呢?

沈潔正嘗試将線索整合起來,得出一個像樣的結論,就聽江舫發出了一個簡短的語氣助詞:“……啊。”

在火柴盒完全解體後,江舫在火柴盒內部短邊的側面上,發現了一個用花體字刻在上面的暗紋。

這暗紋是浮凸無色的,實在太過隐蔽,如果不把火柴盒拆開、對着光看,完全不可能發現得了。

那是一個設計獨特的logo。

“Family”。

江舫揚聲道:“侯先生!”

次卧裏的瘦猴正趴在電腦邊,漫無目的地搜索着根本不知道在何處的線索,找出了一肚子火,原本混亂的思路被江舫這麽一打斷,語氣頓時不善起來:“做什麽?!”

沈潔接過了江舫的話:“侯,給我們查查,市面上有沒有一種品牌名叫‘Family’的火柴!”

瘦猴的氣焰立即弱了八度:“……哦。”

因為要玩游戲,所以這臺電腦是能夠聯網的。

他在搜索欄鍵入“Family”時,考慮到這個詞彙的普遍性,在後面又打了兩個字“火柴”。

經過反複确認後,瘦猴給出了答案。

“沒有!”

沈潔:“火柴廠有沒有?”

五六分鐘後,瘦猴再次給出答案。

“沒有!”

沈潔相信瘦猴的能力,他說沒有,那就是沒有。

她難免失望地看向江舫。

然而,她卻看到了江舫眼中閃過的一絲光芒。

……诶?

“……這就對了。”

江舫輕聲道:“就像某些飯店提供的薄荷糖、某些賓館提供的一次性拖鞋,還有某些……”

說到此處,他微妙地一停,略過了後面的描述,繼續說了下去。

“這些地方會為客人提供類似包裝自制的小物品。這種物品更強調設計感,而不會具備商品的要素。”

“因為這些都是贈送的、可以免費取用的小禮品。”

他的雙手手指交疊在一起,彼此按壓、活動,以此讓自己的思路平穩運轉下去。

“這個家裏除了小明之外,有一個喜歡抽煙的人。”

“他從某個地方,拿了十幾盒帶有‘Family’标識的火柴。”

“當然,不能排除這是他一口氣拿來的。就像在飯店裏,總有人會抓上一大把薄荷糖或者牙簽揣進口袋。”

“但更有可能的是,他會長期且穩定地去到某個固定的場所,而這個固定的場所,會提供火柴一類的物品。所以,他會偶爾帶上一包火柴回家來。”

而這一點,恰好和小明的日記對應上了。

——“家裏又沒有人,好無liao。”

——“我想講給人聽,但家裏沒有人。”

……小明的家人總是不在家。

他一個人起居,一個人做飯,已經習慣了。

如果小明的爸爸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的話,會忙到這個程度嗎?

因此,小明的爸爸究竟去了哪裏,小明的姐姐為什麽會死亡,或許對他們找到出去的那扇門,是有着很大幫助的。

兒童房內。

陳夙峰一邊做作業,一邊側耳細聽着外間的動靜:“他們好像讨論出了點成果。”

南舟則更關心眼前。

他盤腿坐在被挪開的床頭櫃邊,看向床邊牆上大片大片的塗鴉痕跡。

這些塗鴉痕跡的位置都很低矮。

稚拙的筆觸,應該是小明更小時候的畫作。

他沉吟道:“小明很愛畫畫啊。”

陳夙峰簡短地“唔”了一聲:“虞哥昨天就發現這點了。小明喜歡畫冊,還經常在書本上塗塗畫畫。”

語氣裏帶着點對他家虞哥的誇耀。

南舟沒注意到他的這點小心思。

如果昨天南舟就将兒童房裏所有的壁紙撕開的話,得到的線索會更加全面。

牆紙之後,展現出了這個家庭的基本構成。

這個家裏沒有全家福一類的照片。

但現在,他們擁有了一幅兒童式的蠟筆全家福。

畫面中的男性個子高大,留着拉拉碴碴的胡子,站在正中央的位置,一手攬着一個孩子。

年輕的女性個子大約到男性胸口,穿着紅裙子,留着沖天的馬尾辮,站在畫面左側。

右邊的應該就是小明了。

他穿着背帶褲、剃着小平頭,手裏拿着一個巨大的波板糖,個頭才到男性腰部的位置。

紅色的蠟筆把每個人的嘴角都往上提拉着。

每個人的笑容都很大。

每個人嘴裏都齊齊露着兩排白色的牙齒。

十分幸福的模樣。

南舟微微歪頭,和畫面中的小明對視。

……你究竟在想些什麽呢

他探出手,試圖去觸摸畫中小明的臉。

就在此時,陳夙峰手腕一挪,放在桌邊的卡通橡皮被不慎碰移了位,轉着圈兒地滾了下來,徑直滾入了床下的空隙中。

南舟又恰好坐在床邊。

陳夙峰喲了一聲:“南先生,幫我撿一下吧。”

南舟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開來:“嗯。”

他俯下身去,找準橡皮的位置後,将自己的手探入床底那段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中。

倏然間,一股奇怪的觸感攀上了他的小臂。

南舟低頭,循着那道縫隙望去。

他看到了一只手。

……一只漆黑的手,從床底伸出,抓住了他。

一股堪稱恐怖的拉力,讓南舟的身體猛地向床下滑動而去!

一切只發生在剎那。

如果是一個孱弱的人坐在這裏,恐怕會被直接拖入床底,在那條狹小的縫隙裏,被擠碎骨頭。

可南舟表情絲毫未變。

他一手按住床沿,同時矮下身去,被抓住的那只手反手一擰,死死擒握住了對方的手臂!

床下的東西:“……”操?

不等它反應過來,南舟腰腹發力,反把床下的東西向外拖出!

然而,下一瞬,抓住他的東西便煙消雲散了。

他一個反作用力,整個身體向後栽倒,腦袋咕咚一聲撞在了地板上。

躺在地上的南舟:“……”痛。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陳夙峰甚至只來得及把注意力從暑假作業上轉過來:“……南先生?”

南舟仰面躺着。

他後腦勺還是很疼,不大想動。

因此他注視着天花板,說:“剛才,有東西在床底。”

南舟的語氣太過平靜,以至于陳夙峰在聽清楚他話中的內容後,花了數秒才明白他說了些什麽。

陳夙峰胳膊上的汗毛刷的一下豎了起來。

相較于勃然變色的陳夙峰,南舟擡起了自己的胳膊,撸起了風衣的袖子。

……他小臂的皮肉上,多出了五個指甲紮出的淺淺血洞。

作者有話要說:

鬼:wdn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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