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紙金(二)

李銀航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這不就是吃自助嗎?”

虞退思不再細談,笑說:“你們去看看就知道了。”

簡單的聚會就這樣結束了。

江舫、南舟去付賬,順便開通了交易系統。

虞退思和陳夙峰打算找處地方休息。

剛才的談話勾起了健身教練的興趣,他躍躍欲試地想去“鬥轉”裏長長見識,結果被沈潔的一個眼刀果斷勸退。

衆人心裏各自清楚,他們終究不是一路。

這回分別之後,恐怕以後再見的機會就近乎于無了。

站在咖啡店門口,江舫詢問虞退思:“有沒有想過和我們組隊?”

虞退思是個難得的聰明人。

如果有發展的可能,江舫還是想努力一下。

虞退思單手搭在自己的腿上,笑道:“想過,但還是不了。我已經很拖累小峰了,不想再麻煩別人。”

陳夙峰在旁邊小聲應答:“沒有。”

江舫了然,點點頭,不再多問。

沈潔聽到江舫邀請虞退思,不由得想到自己那次失敗的邀請,不禁失笑。

她下意識望向南舟,發現他正站在所有人身後,低頭擺弄着某樣小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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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潔覺得他這個動作很是眼熟。

下一刻,她就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

——南舟居然把那把小鎖頭從副本裏帶出來了。

——他居然還在孜孜不倦地練習開鎖。

瘦猴和健身教練在研究去哪裏住,而沈潔走到南舟身邊站定,啼笑皆非:“你怎麽還在玩這個?”

南舟的回答也是一貫的惜字如金:“練技能。”

沈潔呼出一口氣:“沒能拉到你們入隊,實在可惜。”

說着,她壓低了聲音:“……我想最後再努力一把。”

南舟:“……嗯?”

沈潔:“你和江舫可以跟我們走嗎,這個隊長讓給你,讓給江舫,都可以。”

南舟:“為什麽?”

沈潔:“當然是想讓活下去的幾率變高一點。”

南舟終于擡頭看向了她的眼睛:“我問的是,你兩次問我這件事,為什麽兩次都沒有想過改變條件呢?”

沈潔一愣:“……什麽?”

南舟反問:“如果我、舫哥、銀航,都加入你的隊伍,前提是你要從你的隊伍裏剔去一個人,你答應嗎?”

沈潔愣了許久。

正巧此時,瘦猴揚聲叫她:“沈姐,我們去東城的帝龍酒店,那個地方便宜點兒!”

沈潔“哎”了一聲,朝她的隊員走去。

走出幾步開外後,沈潔沒有回身,挺潇灑地對南舟擺了擺手,算是沉默的回答。

……那就算了。

其他兩組人從不同的方向消失在了夜色當中。

站在人聲鼎沸的華燈霓彩下,李銀航有了一種不知何去何從的迷惘感:“我們去哪兒?”

南舟簡單有力地給出答案:“吃自助。”

李銀航:“……”她心裏那點剛萌芽的恐懼和無助被這三個字直接掐死。

他又問江舫:“你吃嗎?”

江舫注視着對面流光溢彩的“鬥轉”招牌:“可以啊。”

說完,他就往賭場方向走去,卻被人從後一把抓住了胳膊。

南舟說:“你不願意,可以不去的。”

江舫微怔,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有點想不通南舟是怎麽看穿自己的。

自己表現得還算主動,表情管理也很完美。

他笑說:“我沒有不願意。”

南舟堅持道:“你不願意。”

雖然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江舫臉上也沒有任何波瀾,但南舟有種感覺:他不喜歡。

江舫本來還想否認,但話到嘴邊,他停住了。

片刻後,他改換了态度,不大熟練地選擇了坦誠:“我……的确不大喜歡賭場裏的人。不過如果只是去吃東西,還是可以的。”

南舟點了點頭:“好。那你不要看別人,只看着我就好了。”

江舫的心像是被一根手指輕輕捏了一下。

蘇癢的感覺,讓他緩了片刻,才笑說:“你說得對。”

轉過身去時,江舫的眼睛和嘴角都是彎着的。

他費勁力氣想要控制住,但根本忍不住滿心的笑意。

他們各自繳納了200積分的入場券,領取了腕帶模樣的識別器,随即在衣冠楚楚的NPC侍者的帶領下,踏入了層層朱門。

這腕帶繳費後才可發放,人手一份,進門佩戴,出門作廢。

賭場裏有特制的掃描儀,只要出現沒有腕帶的人,NPC就會迅速将私入者帶出,并強制扣除500積分,以示懲罰。

這是防止有人把隊友放在物品欄裏夾帶進去。

……盡管正常人不會這麽做,但卻正好防住了有過這個想法的南舟。

南舟:“……”唉。

走入賭場後,南舟的好奇之心像是被小貓爪子輕輕撓着,忍了又忍,還是忍無可忍:“為什麽不喜歡這裏呢?”

江舫:“……哈。”

南舟:“笑什麽?”

江舫:“我正在心裏賭你多久會問我。”

南舟:“?”

南舟:“所以為什麽呢?”

江舫他們往電梯處走去。

在等待電梯下降的時候,江舫言簡意赅地概括了自己的厭惡感來源于何方:“賭場本來就是吃人的,把賭場搬到這種地方,是要把人吃幹淨後,再踩着人骨頭上去。”

南舟:“但這是你情我願的。有人來賭,賭場收錢。”

江舫:“不是你情我願,是一廂情願。”

南舟抱着南極星認真傾聽。

“老虎機、小鋼珠,全部由賭場設定概率,今天出多少,全看老板心情;賭大小,手熟的荷官想搖到什麽數就是什麽;炸金花、德州撲克,完全可以玩成手彩魔術。”

“這些賭場當然不會告訴玩家。玩家以為的公平,全是假象而已。”

李銀航試探着說:“我聽說,賭場會對新人有優待,一開始是會讓你贏的。只要贏了就走,不沉迷不就行了?”

“很難。”江舫說,“賭博破壞的是人對金錢的感知能力。”

李銀航:“……”聽不懂。

“這樣說吧。”江舫問道,“銀航,你一個月工資多少?”

李銀航:“說不好,我們做客服的底薪挺低的,得看接電話的數量。如果每月數量超過了3000個,那每接一個電話就是八毛;滿意度到百分之八十,變成一塊錢;滿意度到百分之九十五,一個電話就一塊五。月底結算。”

她認真扳着手指計算。

客服崗位一般會有獎勵機制,員工接電話到一定的數量,就可以拿到獎品,電風扇、彩電、投影儀之類的。

萬年優秀社畜李銀航把這些東西放到閑魚上賣一賣,還能有一筆額外收入。

她心裏本就有一份小賬本,加減乘除一番,很快得出結論:“平均每個月9000多一點吧。”

電梯來了。

三人走進電梯。

電梯只有2層這一個選項。

按下後,江舫問她:“你辛苦一個月,掙到了9000塊錢。現在你去賭場,運氣不錯,本金一夜之間翻了10倍,掙了90000。”

他問:“這個時候,你怎麽想?”

李銀航代入了一下,果真爽到。

她說:“這不是挺好的嗎?”

江舫反問:“那你之前一個月的努力,相比之下又算什麽呢?”

李銀航回味了一下這話,突然後腦勺一陣發寒。

江舫:“就是這樣。你還會安心工作嗎?你會覺得,努力毫無意義,沒有價值,還不如去賭場一夜來得輕松。”

“人的根基,就是這麽被慢慢打垮的。”

“到了游戲裏,到了随時可能要命的時候,還想着要這樣挖人的根基……”江舫說,“我不喜歡。”

江舫話音落下,電梯門徐徐打開。

喧嚣的聲浪混合着一股冰啤酒氣味的涼風迎面撲來。

……

和南舟他們一樣,特地來蹭小吃、啤酒的人不在少數。

雪白的餐臺一字排開,甜點精致,類別豐富。

南舟很滿意。

他一邊取用自己喜歡的,一邊環顧審視着賭場的布局。

他的心裏漸漸有了數。

這裏的甜點确實免費,小吃則多是瓜子、幹果、小零食一類。

這就代表,雖然會提供啤酒,能下酒的東西也不多。

不過這裏是可以點熱菜熱飯的,只需要花費一點積分,物價在整個紙金城裏都算極低的了。

但問題是,這裏除了賭博區外,沒有椅子,也沒有電視。

入目的,除了不斷變動着的本日賭博排行榜和各色攢動着人頭的賭博用具外,沒有其他娛樂設施。

想吃想喝,只能站着,看着別人玩。

所以,許多抱定心思來蹭吃蹭喝的人,只能一個個端着啤酒,嗑着瓜子,捧着杯面,去圍觀別人的賭局。

看多了,就難免技癢。

除了在餐廳設計上的小心思外,“鬥轉賭場”還有別的巧心。

賭場總計三層。

一樓和二樓都是賭場,想上樓,必須坐電梯,根本沒有樓梯。

而三樓一整層,是專供客人住的客房。

入住的條件很寬松,只要是客人,賭過一小把,就能以相對便宜的價格入住。

然而,從二樓到三樓,沒有電梯,只有樓梯。

電梯和樓梯離得很遠,想要從電梯走到樓梯,必須要穿過人聲鼎沸的賭場。

這也就意味着,有無數的誘惑,會在回房的過程中赤裸裸地引誘着來客。

江舫說得沒錯。

鬥轉賭場,是一個致力于抓住玩家每一絲細微的心理變化、精心設計的吞金無底洞。

這種無底洞的引力,就連李銀航都沒有放過。。

“……600積分啊。”李銀航總算反刍過味兒來,痛心疾首地小聲嘀咕,“600……”

他們上一關得到了S級獎勵,才每人1000,現在大幾百轉眼就扔出去了,連個響都沒聽見。

肉痛難耐的她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麻将室。

……她以前過年也是陪三姑六婆打過麻将的……

在她的思維控制不住滑向危險邊緣時,南舟清淡的聲音在她耳側響起:“你在想什麽?”

李銀航猛然一驚。

——她剛才居然在思考靠賭博回本的事情?!

她忙喂了自己一口蛋糕壓壓驚。

虞退思說的沒有錯。

賭場的氣氛确實很容易讓人沉醉其中,

她只能竭力屏蔽周圍的聲響,發誓要把本給吃回來。

南舟比她專心得多,且目标明确。

周圍不管再吵嚷,他都只專心于面前滿滿一碟子的奶油小蛋糕,只會偶爾擡一下眼,找找江舫去哪裏了。

江舫自從到了二樓,就放他們兩個在這裏乖乖吃飯,一個人去查看各個賭博區域了。

李銀航很是納罕:“他不是不喜歡嗎,怎麽還在看?”

南舟吃掉了一整個完美的奶油花,心情正好,于是耐心解答道:“曲金沙是目前單人榜單的第二。雖然暫時不會影響到我們,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後來會不會和人結盟,舫哥是想去看看情況,以防萬一。”

李銀航一邊聽,一邊專挑着開心果和碧根果剝,不住點頭。

……

人們總會想,靠經營發家、位列單人排行榜第二名的曲金沙,得是怎樣一個黑道大佬的模樣。

最起碼也該是西裝加身、墨鏡不離的。

但實際的他,外貌平庸,身材微胖,穿着寬松的深灰色衛衣和牛仔褲,是個笑容一團和氣的中年人。

他袖手看着不斷實時變換着的排行榜,眉眼間很是溫和。

要是再端個保溫杯,他就更像那種家庭幸福、嘴碎唠叨的鄰家大叔了。

突然,一點銀色闖入了他的視野。

注意到那異常的發色,他感興趣地一挑眉,主動迎了上去。

江舫想來看看這裏的老虎機構造和外面的有什麽不同,突然被人從後搭了搭肩膀:“兄弟?”

他回過頭去。

江舫的五官帶有較明顯俄化特征,這讓曲金沙更加興致勃勃:“外國人?”

江舫回答:“一半一半。”

“我就說呢。”聽到字正腔圓的漢語,曲金沙的笑容更盛,“以前我猜,外國人應該是進了他們自己的區服,要不我怎麽會這麽久連一個外國人都沒見過?瞧見你這頭發顏色,我可吓了一跳,還以為我猜錯了。。”

江舫溫文地一笑,有點腼腆的樣子。

曲金沙看向他剛才觀察的老虎機:“想玩嗎?”

江舫婉言謝絕:“我愛人不讓。”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曲金沙看到了正沉迷甜點的南舟,還有沉迷碧根果的李銀航。

……姑娘還挺清秀,不過看起來挺老實的,沒什麽主意。

他不着痕跡地收回目光,打量起面前看起來高大卻青澀的漂亮青年來。

他循循善誘:“不難,試試看呗。”

江舫面露難色:“我……不會的。”

曲金沙露出慈和的微笑。

他聲音不高,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的:“要是怕輸,我可以借你一點。”

江舫啊了一聲:“這……”

“不要你還,也不收利息。”曲金沙慷慨道,“來者是客,到了這裏,只是看着,一把不玩,實在太可惜了,也浪費了那200個積分,不是嗎?”

江舫眨眨眼睛:“您是……”

“我是這裏的老板。”曲金沙柔和一笑,“叫我老曲就行了。”

江舫注視着眼前笑容和煦的中年男人。

他見過很多賭場老板。

曲金沙這樣的,他也見過。

他們總會慷慨解囊,借一點賭資給初入賭場的年輕人,讓他們嘗到賭博無本萬利的甜頭。

然後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到最後,他們只會微微笑着對跪地哭求的賭徒說,你看,不是我不幫你,你欠了這麽多,我也沒辦法呀。

江舫迎着那張和氣的笑臉,恰到好處地露出心動的神情。

“這樣……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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