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沙、沙、沙(二十)

物品系統斷斷續續卡殼了大約五分鐘後,當場自閉。

它放棄了分析這東西的成分,在留下了一段亂碼标注後,啞火了。

剛才跳樓逃生時,孫國境一條腿給摔成了骨裂。

不過在大悲大喜的刺激下,他兩條腿軟得跟熟面條似的,連自己直立動物的身份都遺忘了大半,想自行行走都困難。

在兄弟兩人的攙扶下,孫國境和一行人一起踉踉跄跄地回到了403教室。

緩了好一會兒,孫國境才在一片混沌中慢慢意識到南舟做了什麽。

……丫是不是把那扇門給收了??

南舟卻好像并不覺得自己做了多麽了不得的事情。

他回來後,用帶來的濕巾擦了擦手,一心認真地吃蘋果補充能量。

孫國境哆哆嗦嗦地問:“門……呢?那個怪物呢?”

南舟把蘋果核放下:“什麽怪物?”

他壓根沒看見。他只看到了門。

孫國境:“……”

接下來的五分鐘,他窮盡了自己語言能力的極限,極力描述了那個怪物的可怖形貌。

每一張畸變的人臉,每一根扭曲的肢節,綿軟松弛的、死人皮膚一樣的觸感……

他跳下東五樓的窗戶,往校園內尚有燈光的地方一瘸一拐地奔去,卻被那無數只手中的其中之一抓緊了腳,一路拖行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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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描述,讓其他未曾看過那怪物全貌的人都不禁毛發悚立,心悸難言。

南舟看着他:“……”

南舟面不改色:“啊。”

孫國境:“……”

“啊”是什麽意思?!

南舟仿佛并不能和他的抓狂共情,還安慰他:“它已經不在了,你不用怕。”

孫國境:“??”是這個問題嗎?

李銀航也是驚魂未定。

她不确定地問南舟:“那個怪物……放在倉庫裏,安全嗎?”

南舟對隊友倒是肯多說些話。

他說:“那個時候,我有仔細觀察過那扇門。”

“門關閉的時候,裏面透不出一點光,好像門的背後就是一堵牆。”

“再打開的時候,裏面就又有光了。”

“我想,四樓走廊比其他走廊多出十二步,這個我們經過測試就能感覺到,唯獨這扇門,是我們平時看不到的,只能在特定的時間點出現。”

“按你說的,那只怪物是靠不斷拉伸白色的物質來抓人的,所以它的本體應該還在這扇不存在的門裏面。那股力量和這扇門一樣,是共體同生的生物。”

“這扇門也就是那股力量的通路,是入口,是介質,恰好又是可以碰觸到的實體。”

“倉庫可以收實體。”

“我就拆下來,用倉庫寄存它。”

“反正孫國境那個時候已經快要被抓進去了,試一試也沒什麽,最壞也不過是無法收容。”

三人組:“……”

……合情合理。

但他媽的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孫國境不可思議道:“你不怕它爬出來找你啊?!”

南舟看了一眼自己的倉庫。

南舟說:“它好像不能。”

那門上纏繞着的雪白人體快樂老家慘遭搬遷,現在又似乎是隔空聽到了南舟的話,氣得肢體糾纏的幅度和速度都加快了,發出叽咕叽咕的皮肉蠕動聲。

但這恐怖的景象,在倉庫的小窗口裏顯得毫無威脅力,配合着下方說明的一串亂碼,像是一座動感的微縮景觀。

李銀航:“……”如果她是那頭怪物,現在恐怕已經被氣死了。

江舫笑說:“倉庫是《萬有引力》的官方基礎工具,只規定可以放入各種實物,并沒有規定不能把副本boss放進來吧。”

……廢話。

哪個神經病玩家會抓副本boss放背包啊?!

哦對,那個神經病玩家就在他們眼前。

三人組內心震撼不已,表面上呆若木雞。

南舟點了點頭,認同江舫的判斷。

“倉庫已經接受它了,那就不能再吐出來。不然,這就違反倉庫本身的規則了。”

說到這裏,南舟突然輕輕吸了一口氣。

三人組還以為他又想起了什麽重要的事情,不由屏息,側耳細聽。

“我們還有一天半的時間。”南舟看向江舫,“我們會有很多積分獎勵,是不是?”

江舫看向南舟。

他說這話的時候,冷淡平靜的表情裏難得透出幾分天真。

誰也看不出來他身上正揣着一頭正在扭曲和憤怒着的怪物,也看不出來他正散發着蘋果香氣的手指能輕易扭斷一個人的脖子。

江舫看他的時候,他也毫不避諱地盯着江舫,在等一個認同的答案。

江舫伸手摟住他的頸窩,揉了揉:“在要表揚嗎?”

南舟坦坦蕩蕩:“嗯。”

他覺得江舫與他是勢均力敵的。

所以得到他的認可,會比其他任何人的認可都更有價值一些。

江舫沒說什麽,搭在他肩上的手,在他左耳處打了一個響指。

南舟循聲望去,下意識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左耳處。

随即,江舫的指尖便在他神經正保持着高度敏感的耳下快速一點,蓋下了一個印章,像是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南舟:“?”

江舫笑着看他:“先記下。”

南舟沒懂。

但他明白,江舫的意思是先記下,回頭給他買甜點做獎勵。

他摸摸耳朵,覺得被江舫摸到的地方散着溫熱舒适的感覺。

但一想到他有很多朋友,而自己不過是許多朋友中的N分之一,南舟就抿了抿嘴,不再多說什麽。

李銀航:“……”

三人組:“……”

對不起,告辭。

原本打算把所有人關起來的副本boss被活活關了起來,施加在他們身上所有的負面影響被盡數抵消。

過了許久,孫國境才覺出腿疼,龇牙咧嘴地被羅閣和齊天允扶去了24小時值班的醫務室。

然而,副本還是規定了120小時的生存時間。

他們現在要做的事情非常簡單。

——等待副本結束。

南舟對那個在自己的物品槽裏瘋狂憤怒着的boss毫不介懷。

他揣着它,睡了又沉又好的一覺。

他沒有做夢,只在恍惚間感覺有人摸着他的耳朵。

耳朵在反複摩挲下變得愈發溫熱。

南舟往前蹭了蹭,靠在了一個正面迎對着他的懷抱上。

南舟問:“不睡嗎?”

江舫說:“等會兒。我在想一件事。”

南舟很困。

他雖然面上不顯,但他這一天還是挺累的。

南舟問:“想你的朋友們嗎?”

江舫失笑:“我在想我的一個朋友。他曾經是很愛我的。”

南舟:“……”

南舟:“哦。”

江舫:“但也許過得太久了。我記反了。”

南舟不服氣地想,我也有朋友。

那個朋友在我的窗前種了蘋果樹。

但他很困倦,來不及反駁,就又睡熟了過去。

江舫的指尖碰着他的耳朵,一下一下的,宛若親吻。

他聽不到江舫在對他輕聲說“對不起”。

……

周一一早,上周五的中期測試出成績了。

南舟穿着江舫的睡衣睡褲,站在他的洗漱間裏洗漱時,放在一側的手機嗡嗡震動不休,催命一樣。

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消息來自他的宿舍群。

群裏的一幫兄弟炸了營,個個捶胸頓足、痛徹心扉。

“南舟你他娘的不講義氣啊!”

“背着兄弟們複習你心安嗎!!”

“滿分啊!《外國建築史》這種純靠背的玩意兒你考滿分像話嗎?!”

南舟認真把每一條信息看了一遍。

然後他在群裏回了一句:“我沒說我沒複習。”

“我只是問你們,考哪門。”

群裏一片緘默:“……”還真是。

但群裏很快就又喧嘩起來。

“不講義氣就對了!請吃飯!”

“請吃燒烤!”

“老子點二十串大腰子!”

南舟回了一句:“好。”

随即他把手機放在了盥洗臺邊。

站在鏡子前,他把水龍頭打開,展開了那團被自己撕下來的東五樓素描圖。

失去了那股力量的影響,速寫紙右下角的字跡重新變得清晰可見。

南舟左手指尖一個個讀着上面的數字,右手握着手機。

他撥通了那個號碼。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了起來。

那邊謝相玉的聲音含着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祝賀你。我昨天看到了,很漂亮的破局。”

南舟不想和毫無參與感的人談論這件事:“我想你有話要跟我說。”

謝相玉爽朗笑開了,發出了邀約:“今天晚上12點,留學生宿舍樓的頂層天臺見。”

南舟挂斷了電話,繼續洗漱。

李銀航打着哈欠走了進來,含含糊糊地對他說了一聲“早”。

南舟也向她點點頭。

在南舟看來,這只是一場再平常不過的約會罷了。

一天就這樣平淡地過去。

危機就被南舟揣在口袋裏,平穩過渡。

南舟去上了課,坦然接受了外國建築史老師的表揚,請了舍友吃飯,晚上還偷偷給自己加了一對蛋撻的餐。

他沒有向任何人提及他今天晚上預定好的行程。

11點50分,在确認江舫和李銀航都睡熟了後,南舟爬起身來,披起江舫的外套,貓似的無聲無息向外走去。

在他輕捷無聲地擰開宿舍門、讓走廊的一線光透入室內時,唯一被驚醒的是南極星。

它迷迷糊糊地唧了一聲。

南舟把食指抵在唇邊,低低地:“噓。”

沒睡醒的南極星搖搖晃晃地挪動着小短腿向南舟跑來,順着他的褲腳哧溜一聲鑽了進去,抱緊了他的腳踝。

南舟低頭看着它搭在自己鞋面上肉乎乎的小尾巴,沒說什麽,帶着它一起離開了。

謝相玉站在天臺邊上,看向體育系的宿舍方向。

那裏亮着警車的紅藍色光,一明一滅,光怪陸離,像是只急促眨動着的獨眼。

“真逼真。”謝相玉感嘆,“像極了一個真實的世界。”

南舟走到他的近旁,看到了他正看着的場景。

南舟問:“發生了什麽事?”

謝相玉說:“聽說失蹤了一個體育系的學生。真可憐。不知道去哪裏了。”

說着,他看向了南舟。

這也是南舟第一次看清謝相玉的臉。

野營社照片裏看到的那張臉,終究是副本裏設定的角色“謝相玉”,不夠生動。

眼前的這張臉,英俊、狂妄、年輕,透着股無堅不摧的自信和張揚。

南舟眯了眯眼,覺得這樣的神情、這樣的五官組合,有點眼熟。

但他記不起來。

于是他問:“你是怎麽進來的?”

那股力量消失了,謝相玉再想要通過留學生宿舍的門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謝相玉從口袋裏夾出一張留學生宿舍的門禁卡,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南舟明白了。

當初偷舫哥的房卡的時候,他大可以順手牽羊。

南舟問:“你有什麽事情?”

謝相玉:“既然你來赴我的約,那你應該知道我想做什麽。”

南舟看着他,沉默地搖了搖頭。

謝相玉對他伸出手來,眼中帶着明銳又熱烈的光:“南舟,做我的隊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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