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永晝(三)

南舟被作者設定的女皇咬了。

然而,在作者的設定中,此時的南舟,應該還是一個普通人。

——設定矛盾。

——程序出錯。

——那麽,只能略過矛盾點,給出一個兩邊都能自圓其說的結果。

漫畫裏,女皇妹妹的結局并沒有交代。

活着走出房子、來到大街上的,只有南舟一個人。

也就是說,被咬之後,他還活着。

而漫畫中的現實裏,南舟轉化光魅的時間不比妹妹少幾年。

且他常年在極晝之日出外活動,腦中光菌發育得異常健康,欣欣向榮。

所以,為了兩邊的故事走向都能自圓其說,所謂結局,只會導向唯一的那一個。

南舟腦中的光菌,原本是薄薄附着在他大腦上,縱橫交錯,在他顱內構建起一個複雜曲折的模型。

此刻,那發着微光的大腦碰觸到試圖強勢侵入的光菌。

在微宇宙中,宛如兩顆行星相撞,發生了無聲的爆鳴。

南舟的光菌在高強度刺激下,實現了近乎炸裂的二次生長。

流動着淺淺白光的光菌如同孔雀尾羽、放射性地散開來的瞬間,南舟的五感達到了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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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那股未知力量控制着、推搡着向外走去。

他能看到灰塵在無窮的日光下跳舞。

他能看到實質一樣的光絲穿針引線一樣,在空氣中折射出各種弧度。

他聽到自己的腳踩在木地板上時,木地板內的纖維被壓出曲彎又回彈的咯吱細響。

他聽到妹妹的身軀摔到了地上。

咕咚一聲。

響亮得仿佛砸在他的心髒上。

但他想回頭看一眼妹妹都做不到。

南舟游蕩在大街上,感覺自己在被那股力量強逼着游街示衆。

這實在有些好笑。

他思考,自己做錯了什麽?

被自己用玻璃片強行指住喉嚨時,南舟開始認真地反省,自己這些年對那股未名力量的反抗,到底是對還是錯。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不想那麽多呢。

如果從一開始,就遵從命運的安排呢。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抵住他動脈的鋒刃最終沒有劃割下來。

南舟放下了抵住咽喉的玻璃碎片,輕輕喘了幾下氣,垂下了頭。

他把因為用力過猛而割裂流血的虎口在衣襟上輕輕擦了擦。

擦完他就有點後悔了。

回家還要洗呢。

他盤腿坐在燦爛的光輝中。

光從四面八方将他包圍,吞沒了他全部的影子。

他坐在晝光中,像是從光中脫胎孕育而來的少年。

好像他從光誕生的那天,就孤身一個坐在這裏。

一直要坐到光湮滅的盡頭。

但他還是回家了。

因為他的腿坐麻了,手也很痛。

他安靜地返回家中,先回了一趟廚房。

妹妹的軀體已經不在那裏了。

所有因為光菌反噬而死的光魅的宿命,都是力量被對方吸食掉,自身則成為光的養料,消失無蹤。

南舟返回了自己充斥着水彩味道的房間,取了一卷繃帶出來。

包紮到一半,他聽到窗外傳來窸窸窣窣的細響。

每到極晝之日,光魅們在舒适的光環境下,自信心總會無限膨脹。

俗話就是吃飽了撐的之後,又覺得自己行了。

不止有一只光魅曾在極晝之日來爬南舟的窗,試圖篡位。

以往,南舟都會直接擰脖子弄死完事兒。

但他今天只是走到窗邊,打開虛掩着的窗戶,向下看去。

兩個爬窗的,都是十四五歲的光魅。

往上爬的時候,他們豪情萬丈,一跟南舟冷淡的雙眼對視兩秒,刻在DNA裏的莫名恐懼,讓他們吓得直接撒了手。

重力加速度有多快,他們跑得有多快。

南舟扶着被他用藍白水彩畫上了一群小白鴿的窗戶,望向窗外炫目的白日。

他認識的、熟悉的,只有這小鎮裏的寥寥數百人口了。

殺掉一個,就少一個。

他不大可能會有新的朋友了,只能珍惜眼前。

故事結束了。

可南舟還活着。

一年過去了。

兩年過去了。

南舟再也沒感受到怪異力量的操控。

有的時候,南舟甚至會騎行到小鎮的邊緣,他所在的世界的鏡頭,敲一敲那透明的空氣牆,對那未知的力量說話。

“請問,你還在嗎?”

“你是不是也把我忘了?”

當然,無人回應。

南舟也不會去做多餘的期待,因此并不失望。

接下來的時光,南舟努力地讓自己顯得沒那麽孤獨。

他不再把書放在枕頭下,而是一頁頁地翻書、看書,把閱讀這件事賦予正常的儀式感。

他成為了美術老師,面對着那些以前是他的同班同學、現在是他學生的孩子們,教他們畫靜物,畫存在于畫冊上、卻從來沒有在小鎮裏出現過的各種動植物。

他的學生裏也有光魅,是認得他的。

時間一久,學生居然開始真的叫他南老師。

學校開始安排他的美術課。

他在大街上騎車時,偶爾會有學生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

妹妹死後,幾乎從小到大沒有做過夢的南舟開始經常做夢。

他讨厭夢。

他的夢,時間線總是分叉、紊亂、無序。

一會兒,學生來他家裏玩時,妹妹會伸出稚嫩的小手,管學生要禮物。

一會兒,南舟又回到了童年時。

他找遍每一個房間,都找不到妹妹了。

每次醒來,他都要在床上發很長一段時間的呆,才能将精神緩緩從夢境中抽離。

因為他夢到的片段,都曾是現實裏發生過的事情。

無數無趣的事情勾兌在一起,除了能給人造成感官混亂外,再沒有別的意義了。

反正都是一樣的孤獨無趣。

直到三年多後的某一天上午。

南舟發現,一個穿着黑白Lo裙、佩戴着鐵鏽紅玫瑰飾物的陌生女人,在他家樓下,在他的窗口正下方……種樹。

這是一個他從未在鎮裏見過的美麗身影。

做完手上的工作,她似是察覺到了自己的目光,揚起臉來。

巨大的黑色帽紗下,只容得下南舟對她嘴角淺笑的一瞥驚鴻。

南舟突然萌發了某種強烈的希望。

他扶着窗框,直接從自己的屋裏縱身躍下,想抓住她。

可就在自己落地的那一瞬,她突然從自己眼前消失了。

就像她從未出現過一樣。

四下裏找尋無果,南舟只能折回自家窗下。

他學着女人的樣子,蹲下身來,小心翼翼撥弄着那片潮濕而新鮮的泥土。

他挖出了一粒烏黑油亮的種子。

這枚種子仿佛是徑直投入了他孤獨的心湖,蕩起了層層波光漣漪。

南舟沒有拿走種子,而是懷着某種隐秘的希望,将它埋回了原地。

當夜,南舟很晚才睡着。

他第一次夢到了新鮮的、有聲色的東西。

他的鼻腔裏充斥着一種清甜且誘人的香氣。

香氣很纏綿溫柔,沿窗而入。

仿佛是有人平靜而紳士地向他獻上了一束花。

一夜的夢境過後,南舟難得在極度安寧的狀态下睜開了雙眼。

……夢裏的那股清新又缱绻的甜味過于真實,好像延伸到他的現實中來了。

直到現在,南舟還能嗅到那股淡淡的、迷人的果香。

又在床上靜卧片刻,南舟猛然一愣,翻身坐起,看向窗口——

一枝秾綠從窗外探進。

小手一樣的綠葉間,竟然捧着一個鮮紅的蘋果。

它沖南舟攤開掌心,溫柔獻上那一抹倚紅偎翠的自然之果。

南舟愣住了。

南舟在圖書館的畫冊上看到過很多次蘋果。

他帶着小朋友們畫了很多次蘋果。

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蘋果。

這也是永無鎮上第一棵蘋果樹。

南舟來到樓下,繞着一夜就長到了他窗口的蘋果樹,好奇地轉了好幾圈,摸摸拍拍,心下不解。

他想,這不合理。

不管什麽樹,都沒有長得這麽快的道理。

忽然間,他發現,樹幹上刻着一行字。

南舟微微踮起腳,伸出手,一字字地用指尖去讀。

——“送給我未曾謀面的、孤獨的童年朋友。”

起風了。

蘋果樹的枝葉刷拉拉拂過他的窗口。

南舟反複用指尖描摹着“孤獨”兩個字,心裏仿佛也長出了一棵枝葉繁茂的蘋果樹,在呼呼的風聲中,細細地拂動着他的心髒。

南舟摘下了那顆長進了他屋內的、一夜就熟透了的蘋果。

他把蘋果洗淨後,擺在桌子上,和它耐心對峙了近兩個小時,才小心翼翼地劃拉到手心裏。

他用兩只手捧定,試探着在上面挑了個地方,咬了一小口。

蘋果的果皮帶有一種奇異的顆粒感。

初咬下去的時候,他的牙齒有些受阻。

但很快,酸中帶甜的可口滋味,在他的舌尖和口腔裏爽脆地炸裂開來了。

南舟捧着被咬過一口的蘋果,發呆。

這是他出生以來,嘗到的第一種真實的味道。

對他來說,這樣美好的味道,過于複雜和刺激了。

他含着一小口蘋果,不敢再嚼,也不敢咽。

他用這一口蘋果,把自己變成了一只松鼠。

過了好半天,他才繼續動起齒關,品嘗着那一口甜蜜的果香。

只這一口,他就瘋狂地愛上了這種食物。

要不是擔心把蘋果吃完就沒有再吃的了,南舟能一夜吃空一棵樹。

吃完兩個蘋果後,南舟強逼着自己剎住了車。

為了分散對蘋果的渴望,南舟拿起了素描本和筆。

他想用筆端,記住那個人的樣子。

但是,素描無法準确還原她的形象。

所以,南舟要畫一個巨大的尋人啓事。

畫在人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這樣,如果她再來,或許就能發現,自己想要找她了。

于是,南舟在做好充分的準備後,提着調好的顏料上了街。

當一聲“畫得不錯”的贊譽從身後傳來,南舟心念一動,馬上轉過頭來。

可在轉頭的那一刻,他就已經開始失望了。

種蘋果樹的、要和他做朋友的,明明是個女孩子。

身後是個男人,身高将近1米89,身材高大英武,比南舟還高出了半個頭去。

相較于他壓迫性極高的身材,他本人倒是挺和顏悅色的。

“你好。”他打招呼道,“我是這個小鎮的游客。你是這裏的住民嗎?”

完全不同于小鎮住民的程式性對話。

他的語言,是自由的,是可以由自己做主的。

這是來到鎮上的第二個陌生人。

南舟略有些好奇,卻不再驚訝。

南舟的思路向來清晰。

在那位蘋果樹女士到來的時候,南舟就知道,永無鎮的壁壘,大概是被一股奇特的力量打破了。

只是他至今都沒能找到那壁壘的縫隙在哪裏。

因此,南舟打算和這位訪客多聊上一聊,問問看,他究竟是怎麽進來的。

這樣的話,他或許就有辦法找到蘋果樹女士,也能從這無窮盡的孤獨中解放出來了。

思及此,南舟回應了他:“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說話帶笑,聽起來相當可親:“你叫我小謝就好了。你呢?”

南舟:“南舟。”

小謝目光專注地掃過他的面容,笑道:“你長得真好看。”

南舟對他幾乎全無社交距離的靠近并不感冒。

他能感知殺意,卻感知不到什麽是調戲。

對于他有目的的贊美,南舟困惑地眨一眨眼:“……是嗎?謝謝。”

南舟逆着光,看向小謝含笑的面容,眼前心裏卻滿滿都是蘋果樹女士漂亮上揚着的嘴唇。

南舟有些沮喪地想,那麽好看的人,自己怎麽就畫不好呢。

作者有話要說:

咬禁果的舟舟w

#175的謝相玉為什麽要在游戲裏把自己捏成189的壯漢或成本世紀未解之謎#

#謝相玉從不知道南舟一開始就看着他在想別的野男(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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