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腦侵(七)

有了NPC的親身提點,李銀航總算想起來了。

這不是安徒生老爺子的作品嗎。

十一個哥哥慘遭陰險後母詛咒debuff,變成了野天鵝。

美麗又悲慘的小公主一路跋涉,為哥哥們尋找到了破解詛咒的辦法。

她要從教堂墳墓中找到荨麻,搓碎紡線,忍耐着荨麻導致的刺痛和水泡,織成長袖披甲,披在兄長們的身上,他們才會重新恢複人形。

結局當然是皆大歡喜的。

江舫垂下眼睛,輕聲問南舟:“你知道這個故事嗎?”

南舟點頭:“嗯。”睡覺的時候看過。

眼前的金發少女垂着一雙血漬斑斑的手,桃花一樣含着可喜媚氣的眼睛彎起:“請做出選擇吧。”

南舟不會被她的話牽着思路走。

他反問:“對游戲者和選出來的‘野天鵝’來說,分別的游戲規則是什麽?”

“很簡單的。”

少女的笑容是程式化的溫柔:“被選出的兩只‘野天鵝’,什麽都不用做。只需要留在這裏,對同伴付出足夠的信任和等待,就可以了。”

她踩了踩腳下柔軟新鮮的草皮。

在彌漫開來的草汁香氣中,她繼續柔聲解答:

“至于被選出的游戲者,會成為‘公主’。”

“我織好了兩件荨麻的衣服,放在了一個地方。”

“那裏對‘公主’來說,才是起點。”

“當你們決定‘公主’是誰後,她就會來到她的起點。只需要把我放在那裏的荨麻披甲取來,披在‘野天鵝’的身上,解除詛咒,勝利的大門自然會為你們打開。”

南舟向少女确認:“這裏,是終點?”

少女優雅地一颔首。

南舟:“我們确定下‘公主’人選後,TA就會從這裏被傳送到另一個起點?”

少女又是一颔首。

南舟:“公主來這裏路上,會很危險?”

少女有問必答,相當溫和:“沒有危險。”

這個回答就相當令人意外了。

南舟斂起眉心:“‘沒有危險’?”

少女泉水一樣悅耳的聲音,和她身後碧青的天幕、清新的草海,以及棉花糖一樣的粉色小羊十分契合。

格外幸福,也格外虛假。

少女給出了一個篤定且完全相同的答案:“沒有危險。”

“不會有沼澤。不會有惡劣天氣。不會有試圖綁架你的國王,也不會有獵手——”

她似乎對這個簡單的、仿佛是童話一樣的游戲設計十分滿意。

說到開心處,她張開了手。

一陣微風恰到好處地吹過,掀動了她繡滿荨麻花紋的藍裙一角。

她笑說:“總之,不會有任何威脅‘公主’生命安全的‘外物’存在。”

她用話語,構建出了一個簡單到近乎低智的游戲規則。

但三人都注意到,她手腕纖白如玉。

掌心血痕深重。

這給她輕快溫柔的語氣增添了一絲別樣的詭異。

見得不到響應,她也不見任何失望神色,自然地垂下手臂,随意卷了卷額前的一绺金色鬈發:“當然,還是需要付出一些體力的,關卡也不是不存在難度。”

“‘公主’一共要走過13扇門。”

“‘公主’走過的門,不會消失,會始終等待主人的回歸。”

“只要‘公主’覺得游戲太難,不想繼續,只需要掉頭,推開前一扇走過的門,就能夠直接離開游戲。”

“但是,‘公主’的兩位朋友,就會永遠留下來,幸福快樂地生活在這裏——”

仿佛是為了呼應她的話語,伴随着“幸福快樂”四個字,就見一行羽色或雪白、或棕褐、或火紅的天鵝,結伴從遠處的一處青潭間騰空飛起,沒入雲間。

金發少女咧開嘴,露出一排漂亮整齊的牙齒,溫和地做了結語:“當然,在成功穿過13道門之後,‘公主’就能帶走‘野天鵝’了。”

在南舟的耳濡目染下,李銀航也開始用逆向思維讀取副本信息了。

她向金發少女确認:“這個任務需要的體力,是我們三個中的誰都可以完成的嗎。”

少女颔首笑道:“是的。”

李銀航定了定神。

假如少女NPC提供給他們的訊息都是真實的話……

李銀航轉過頭去,主動請纓:“我去吧。”

南舟略詫異地一挑眉:“當然是我去。”

他以為這該是一件沒有什麽争議的事情。

李銀航卻說:“人家都說了,要公主,這不是點名要女孩子嗎。我體力還行,也需要一個人鍛煉鍛煉。再說,她都說了,路上不會有危險的‘外物’。”

李銀航一口氣給出了四個理由。

南舟的回應只有四個字:“不行。我去。”

他不是認為李銀航不需要獨自鍛煉的機會。

他是覺得,這個副本糖果色的、透明無害的外殼下,透着一股古怪的氣息。

在這種他也摸不清虛實的情況下,放她出去,不是鍛煉,更像是送命。

南舟剛想勸阻,就聽江舫在背後接過了話:“我來。”

南舟回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大高興:“……”你也來。

南舟感覺自己的騎士能力受到了質疑。

怎麽都不要我保護了?

江舫毫不避讓地注視着他,給出了他的理由。

“剛才,銀航和你都在圖書館裏浪費了不少體力。”

“尤其是你。你精神敏感,做了那麽多破壞,身體應該還沒完全緩過來,是不是?”

南舟抿了抿唇。

這算是默認了江舫的判斷。

江舫欺近南舟一步,将聲音壓低:“我是個沒辦法把信任完全交付給別人的人。”

“如果放你或者銀航去,讓我做一只什麽事情都做不了的野天鵝,等在這裏,被別人決定我的命運,我受不了。”

他難得的坦誠,讓身旁的李銀航都是一愣。

她早就看出來江舫隐藏在完美笑容下的冷淡,以及他近乎狂熱的控制欲。

但她沒想到,他居然能意識到,且肯表達出自己的弱勢。

“我不願把自己的安全與否放在別人手裏……”

江舫把聲音壓到最低,壓到他自己都幾不可聽聞的地步:“……但是,你要是在終點,我一定會來。”

這樣,他就能假裝自己從未說過。

而南舟也可以聽到他的心裏話。

聽過江舫的自白,南舟低下頭,有些詫異地望向自己的心髒。

它跳得過快了,撞得他的肋骨都有些痛。

這讓南舟很不适應。

他想,明明這裏沒有滿月。

在短暫的沉默後,南舟從倉庫裏取出已經達到3級的光線指鏈、S級的技能卡【無聲爆裂】,交到了江舫手上。

這就是默許了江舫的決定了。

李銀航則主動讓出了她的【不要在揚沙天氣出門】和【你媽喊你穿秋褲】。

江舫笑了笑,沒有推拒,挑出幾樣自己儲物槽裏用不上的道具,和他們進行了物資的交換。

決定留下的兩人齊心協力,将最有效的道具都一起塞到江舫掌心,好去應對金發少女口中那“沒有危險”卻有着難以預測的“困難”的十三扇門。

将這一幕盡收眼底的金發少女毫無動容。

她的笑容,像是活生生被膠水黏貼在臉上的。

她微笑着詢問:“所以,已經确定人選了嗎?”

得到三人組一致且肯定的答案後,少女豎起了她帶血的食指,在空中虛虛劃出兩道光芒。

在童話一般溫暖的金光中,南舟和李銀航的身形迅速矮化縮水。

衣服和皮膚被金水一樣漫來的光熔鑄在了一起。

豐盈蓬松的羽毛從他們的身上滋長綻放而來。

沒有痛感,只是癢絲絲的。

确定自己真的變身了後,李銀航第一時間是展開翅膀,去看看自己的毛色。

就算是變成鵝,她也希望變成一只美麗的小母鵝。

令她失望的是,她是一只最普通的灰羽天鵝。

更糟糕的是,她甚至連自己的公母都無法區分。

而南舟即使變成了另一個物種,也肉眼可見地比她漂亮得多。

她悲哀地想:……童話裏也這麽真實的嗎。

南舟的羽毛通身潔淨,根根雪白,一點雜質也不見。

頸部的毛尤為蓬松柔軟,像是冬日裏一圈溫暖的白圍脖。

尾巴像是系上了純白的飄帶。

以及鮮紅的喙,和黑亮的眼。

每一種色彩,在他身上都發揮到了極致。

李銀航和南舟都變成鵝後,唯一的共通點,也就是在左腿的上側位置,都添了一個純金的套環。

套環燦燦地發着微光,其上還有一個更小的、裝飾性質的小金環。

“這是暫時的标記,代表你們暫時屬于這個地方了。”

看李銀航好奇地用喙去啄腿上的金環,金發少女溫和解釋道,“等到游戲結束的時候,記得及時把它取下來。不然,等你們重新變成人時,會很疼的。”

“不過,不舍得摘下來的話,也沒有問題。熬過一陣痛苦,它就會是一個永久的禮物了。就當是我送給你們的贈禮吧。”

南舟并沒有将言笑晏晏的少女的解說詞聽進去多少。

他擡着頭,直直望向眼前的江舫。

江舫溫和地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腦袋,同他說悄悄話:“想到這裏是大腦裏的什麽地方了嗎?”

南舟搖頭。

信息太少,很難判斷。

江舫也只是問一問,好讓他去想想別的事情,不要多擔心自己。

他用拇指在南舟額間的一片柔軟上輕輕一點,留下了一個毛茸茸的指印。

……手感不錯。

想撸鵝。

但他将自己的心思掩藏在令人安心的微笑之下。

“不要亂動。”

“等我回來。”

南舟突然這句話很耳熟。

……這張臉,這個聲音,這句話。

熟悉得讓他疑心又置身在了滿月之下,連呼吸都紊亂了幾息。

但熟悉感轉瞬即逝。

仿佛心髒的緊縮感也只是錯覺所致的産物。

南舟點了點頭:“我會在這裏等你。”

江舫用指腹拂過他頭頂的絨毛,擡起頭,對金發少女略略颔首,示意可以開始了。

他的身形被與剛才光澤相同的斑斑金芒包裹住了。

等他從遮天蔽日的金光中奇花一樣脫胎而出時,眼前的一切,讓他微微蹙起了眉。

場景,并沒有發生太大變化。

清澈的天,蔭綠的草,遠處的小潭。

只是沒有了綿羊,天鵝和南舟。

在毫無遮蔽物的情況下,江舫沒有什麽阻礙地看到,距離他約800米的直線距離開外,有一個方形的小黑點。

好像是一扇門。

眼前的景象,以及他最終要達成的任務,讓江舫想起了……真人模拟橫版過關游戲。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

臉還是他的臉,頸間的choker也沒有變化。

但是他身上的衣服換了一身。

寶藍和米白搭建起主色調的lo裙,更顯得他在東歐氣候下養出的膚色冷白勝雪。

細白的珍珠胸針交疊而下。

落在裙擺上面的顆粒,像是揉碎了星辰後撒上去的鑽沙。

他扯了扯胸前的紗結,又偏頭看向身後足足露出了大半個直角肩背、才舍得在他那一把勁瘦的腰處交合的細細綁帶,幾乎要笑出聲來。

……還真是公主啊。

少女窈窕地立在他的身前,笑說:“游戲從這裏就開始了。”

“當你穿過第一扇門時,你就擁有了可以随時離開的權利。”

說到這裏,她的笑容愈發深而不可測:“不要辜負你的朋友們啊。他們可是為了你,願意變成天鵝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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