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告白(18)

一開始,這種焦油味并不明顯,只是一種比較刺激的乳膠味,言輕以為是櫃子裏自帶的味道。

但很快他就知道不是,因為木頭燒糊的味道很容易辨認。

他以前經歷過被困在火房裏,救火的人進不來,他非常積極地自救,用身體撞開了窗戶爬出去,原木制的窗戶被燒着的時候,他就難以忘記那種味道了。

有東西被點燃了。

言輕用力推了推門,索性櫃門鎖地不嚴實,他還能使勁推開一條小縫,從裏面看外面的場景。

如果換成防盜門或者鐵門他可能就沒辦法了。

出現在他眼中的是燃燒的火苗。

火将窗簾和窗簾點燃,一路蔓延到地面,空氣都微微扭曲起來,宿舍外依然是黑夜,但火照亮了很大一部分宿舍內的黑暗,讓他能勉強看清楚。

他好像被關在了最靠近窗戶的櫃子裏,離地面很高,因為他能一眼辨認自己離天花板有多近。

言輕自己的床離門更近,他便明白自己被關在了于嘉林的床上。

那不用想,鎖着櫃門的鑰匙也在于嘉林手裏。

室內的溫度終于攀高,言輕的手也離開了櫃門,它開始發燙了。

“我在這裏燒死的話,大概會成為其中一個人的替死鬼吧?”言輕試圖開個玩笑緩解一下緊張感,“會是誰呢?他們四個會不會打一架?”

0126讓他別放棄:“打不起來的,你看賀硯寒在死後十幾年成為唯一一個被游戲招來的邪物,說明他特牛逼,其他幾人都被他吃了。你還帶着他的戒指呢,你只會成為他的替死鬼。”

言輕臉上的笑容消失,變得憂心忡忡。

那他要是把櫃門打開,看到的是以前的賀硯寒還是現在的賀硯寒?

不過他很快發現自己沒有更多精力思考這個問題,因為濃煙漏了進來。

這樣不行,他得出去,不然他會在櫃子裏被活活燒死。

言輕力氣不大,但怎麽說也是一個成年男性,在生死關頭,更是激發了求生欲。

他找了個方便的姿勢,用腳去踢門,同時0126擠進被踢開的縫隙中,想象自己是一個核桃,企圖用身體把門夾碎。

言輕心驚膽戰地看着它的蛋殼出現亂碼。

“您別管我啊。”0126急了,“我給您卡着,你用點力,我堅持不了多久,要是被夾碎了我就要返廠維修了。”

言輕被感動到了,沒想到0126還有這個用途,不知道以後是不是可以讓0126幫自己咬核桃。

0126不知道自己宿主在想什麽,如果知道了,它一定會變成核桃砸言輕臉上。

在兩方的努力下,櫃門開始變形,縫隙雖然更大了,但更多的濃煙沖了進來。

言輕被熏得眼淚直流,也開始冒汗,他覺得自己要被蒸熟了,如果有鏡子他現在一定像一個水裏撈起來的人。

“我沒力氣了。”他絕望道。

宿舍裏面除了他一丁點動靜都沒有,言輕不知道外面到底有沒有人。整個空間已經燃燒起來,熱氣和濃煙會往上飄,言輕又靠近天花板,他現在十分遭罪。

0126也快不行了,它從縫裏擠出來,面朝下趴着,像條死狗。

言輕睜着眼睛往外去看,想看看自己還有多少逃生機會。

然後他發現對面床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坐了個影子。

影子在火光中看不真切,但言輕看到他的時候,他似乎若有所覺,就要轉過頭來。

言輕被吓地猛一後退,頭又磕到了牆。

他冷汗涔涔,火燒這麽大,一丁點尖叫都沒有,那人絕對早就死了。

但他看到了自己。

言輕本能讓他想把門關上,幽閉的空間雖然會造成心慌,但在外界有危險時,這是最有安全感的地方,就像怕鬼的人會把自己蒙在被子裏一樣。

但門已經被破壞了,他關不上,無論怎樣都還留有一條手指粗細的縫。

他急的滿頭是汗,0126爬起來搖搖晃晃,不甚清醒地打算用身體去堵門,被言輕一把撈回來,抱在懷裏。

縫隙裏出現了一只青白的眼睛,像裝飾物一般挂在一片漆黑中。

言輕想到了自己曾經看過的恐怖片,主人公用貓眼想查看門外的走廊,視線裏卻是一片青色,半晌,一只黑色的眼珠覆蓋了整個貓眼,鏡頭一轉來到門外,原來是鬼用眼球貼在貓眼上,将主人公的動靜看的一清二楚。

那個畫面曾經讓言輕好幾天睡不好覺,連帶着和他一起睡的人都被迫熬了好幾天夜。

他緊緊抱着0126,人和系統都抖地不行。

退無可退。一只一看就蒼白僵硬的手伸進來掰住了櫃門,門以緩慢但堅定地速度變形,言輕已經貼到了牆上,恨不得和牆融為一體。

門擋不住,外面的人會進來。

言輕想過最差的下場不過是被燒死,0126也安慰他,人鬼對抗階段對現在的他來說還是太難了,這個階段雖然是對抗,但鬼怪對于人類的力量絕對是碾壓性,人類只能想辦法跑,躲藏,等鬼怪一個個複仇完或者找到替死鬼,往往到了結局,任務者也沒了半條命。

然而等門被扭曲地掰開,伸進來的手将他拉了出去,他愣愣地發現居然是賀硯寒。

他本來已經想到了自己怎麽詭異的死去,第二天早上屍體被警方擡走,現在明明周圍大火缭繞,他卻反射性地抓緊了賀硯寒的手。

依舊冰冷,沒有生機,感受不到血液的流動。

人的危機時下意識的反應,很大程度上來自于大腦的潛意識,它會在第一時間辨認出信任的人,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是人體潛意識的表現。

賀硯寒保留了思想與原始的沖動,漂亮人類的任何舉動都像是蠱一樣,信任于他沒有任何價值,但溫度有,與活人肌膚相觸時微妙的戰栗和溫熱,都是一次攪動深海的浪潮。

他将人抱了出來。

漂亮人類跪坐在他面前,明顯吓到了,即使知道面前的東西是什麽,也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那樣,抓住了他的衣服。

“看着我。”他又像他最喜歡做的動作那樣,捧住了眼前人的臉,“看着我。”

那雙含着霧氣似的水潤眸子中映出了他,言輕也看到了他的模樣。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賀硯寒真正的模樣。

雙眸像古井一樣,山根飽滿,居然說不出的俊美,只是眉宇間缭繞着陰氣,讓這份俊美顯得詭谲不少,然後言輕發現他居然有鼓起來的肌肉,是自己最羨慕的那款。

健碩,俊美,強大,男生最羨慕的三個元素他都占了,言輕只是光看着就需要屏住呼吸,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他已經死了。

然而似乎死亡也沒能成為他的缺陷,即使成了鬼他也是最邪門的。

“害怕嗎?”他的眼中古井無波,他看到他哭了。

言輕其實沒有哭了,大部分眼睛裏泡着的都是被熏出來的眼淚。

說不怕是假的,言輕點了點頭。

賀硯寒定定地看着他,将他擁入懷中,在他耳邊說:“我故意的。”

言輕靠在他胸膛上,打了個寒顫。

“我好嫉妒。”他幽幽道,是惡鬼的低語聲,“你可以被他們任何一個人觸碰,說話,你還會沖着他們微笑,漂亮的眼睛裏映出他們的影子。”

“但我不行。”

于嘉林的挑釁還是讓他産生了嫉妒心。

“他們甚至能用死亡來走進你的心。”幽黑的瞳孔裏怨氣缭繞,像是有猛獸要露出獠牙,“我也做不到。”

“不……”言輕顫抖着,他推了推賀硯寒的手臂。

衣服下擺被撩了起來,接觸到冷空氣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賀硯寒抱着他,幾乎沒有間隙地和他貼在一起,似乎還嫌不夠,牽過手擠入指縫裏,親親熱熱地十指相扣,言輕急的想打人,蜷着想躲開。

出乎意料的是,他這次躲居然躲開了。

賀硯寒沒有攔着他,他後退了好幾步,和賀硯寒一個在床頭一個在床尾。言輕發現這些火看着燒的旺,但自從賀硯寒出現後,就再也沒傷着自己,就像是沒有溫度的鬼火一樣,在夜晚靜靜燃燒。

他踩着樓梯下去,一邊又怕賀硯寒再把他拖回去,他已經怕了,賀硯寒不講道理,他只要自己想,就不會顧言輕的意願,只要想抱他了,那他無論躲在哪裏都會被不容拒絕地拖進那個冷硬的懷抱。

不過這次一擡頭,卻沒在床上看見賀硯寒。

等他還剩一節臺階要踩到地面了,卻在中途被接住,才發現賀硯寒已經出現在樓下。

言輕站定以後先下意識看了一圈,心底突然發寒。

四張書桌和床,有三張牆上有焦黑的人影,他們做出不同的姿勢,仿佛燒焦以後被釘入牆裏。

一個人高高舉着刀,似乎要揮下去,一個人掐着自己脖子,印在牆面上的姿勢掙紮着呼喊,還有一個人頭被割了一半,兩只手抱住頭。

随着火勢蔓延,他們也在緩慢動作,仿佛影子一樣,但它們面前卻空無一物。

在言輕愣住的時候,焦黑人影已經發現了他,不約而同做出撲過來的動作,即使動作緩慢地如同幻燈片放映,但言輕每眨一次眼,它們的影子就變大一點,似乎确實要從牆裏出來。

賀硯寒就站在他身後,對着他伸出雙手,仿佛就在說,來吧,我身邊才是安全的。

他就是想逼自己過去。

言輕就算看穿了也不能怎麽樣,只能一點點後退,直到退回賀硯寒的庇護下。

焦黑人影一瞬間仿佛被灼燒般縮了回去。言輕一只手只敢攥着賀硯寒的衣角,另一只手去撫公用桌,無意間打開了桌上的老式收音機。

這臺收音機居然現在還存在!

他碰的是播放錄音鍵,一段沙啞的念白從裏面放出,言輕被迫聽了很小一段,但也感到了強烈的熟悉,倒不是聲音熟悉,而是錄音裏的四個人似乎也在玩招游戲。

“……我們四個人中有一個人是鬼……第二天變成兩個鬼……第三天三個……”

同樣的宿舍,同樣的四個人,一場詭異的游戲。

錄音機裏出現了一些奇怪的聲音,似乎是吼叫,又似乎是沙啞的說話聲,撕裂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讓人聯想到十八層地獄的受難圖。

言輕想起了收音機最初的作用,是用來聽死人的聲音的。

所以……這些人,似乎成功了。

言輕對0126說:“賀硯寒是初始的鬼,對麽?”

[叮——劇情進度更新:60%]

[命運扭轉度更新:60%]

0126說:“你猜對了。”

賀硯寒是憑空出現的鬼,誰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死了,因此他活的更久,更為兇邪,他是一個故事的開始,只要他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命運就像洪水一樣無法阻擋。

剩下的三個人,會在剩下幾天先後變成鬼,最後一位幸存的同學在絕望中點燃宿舍,想一把火将所有人燒死。

所有人靜靜地坐在床上,或者椅子上,看着他的動作,任憑火舌吞噬所有人,宿舍中是一副慘烈卻安靜的場景,如無聲地獄。最後一個活着的人也沒有發出慘叫,他被火燒成了焦炭,步履蹒跚,極為機械地坐在了屬于自己的位置上。

他也在零點變成了鬼,大火無聲燃燒。

言輕感覺手心冒出冷汗,他低聲問:“他們有做過壞事嗎?”

0126:“誰知道呢?這個故事裏,甚至他們為什麽要玩那樣一個詭異的游戲都沒有說明,一切都是憑空發生了。”

言輕點了點頭。

但他還是有個疑問。

如果說季遠殺了校花,被校花複仇,于嘉林殺了無頭屍,被無頭屍複仇,那段丞又為什麽會說賀硯寒宿舍的故事?

火焰燃盡,宿舍再次變得漆黑。言輕以為自己會回到原來的宿舍,但事實并沒有。

他的腳下甚至是一片焦黑的廢墟,稍微挪動兩步,就能踩到一節枯骨,被燒地焦黑。

言輕渾身都是僵的,踩到枯骨之後慢慢地擡起腳,慢慢地挪到了個安全的地方。

他試圖朝着宿舍門走,賀硯寒沒有攔他。

當然,他打不開門。

門紋絲不動,屋內屋外安靜地仿佛沒有其他生物存在,他被鎖在了一個完全不存在的空間裏。

言輕手心有點冒汗,他回頭看向賀硯寒。

賀硯寒也沒有消失,他有生動的表情和情緒,隐約像是勝利的笑容,張開手朝他走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太棒了,獨處了,準備拿頭去撮合兩人(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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