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出軌
“三模成績已經出來啦。”王婷婷剛沖進班裏,就對着林朝陽叫,“林大帥哥,恭喜啊,這次你全班第一。”
男孩停下劃到一半的輔助線,淡淡道:“你又騙我,第一不該是李升嗎?”
王婷婷說:“你別不信。不信你自己去布告欄看嘛。”
說着便攏上一大群女孩往教室外拱。
林朝陽扭頭朝李升的位置上瞅了一眼,見座位的主人冷冷坐着,面前攤開的是一面畫滿紅叉的數學試卷。
他走過去,想安慰點什麽,但見李升眼睛直勾勾瞧着自己身邊的空位,目光複雜。
上課鈴響,容不得林朝陽想太多。他低頭看了眼手表,又到周五,那個女人她又要來了。
李英達在校門口等林朝陽。自上回家中一吻後,每周五放學一道回家成為他們約定俗成的習慣。
青春期少男間羞談情愛,只将綿綿情絲附裹于眼角眉梢,一言一行皆深情。
夕陽飛落,少年郎身影稀薄。林朝陽推着一輛褪漆山地車,慢悠悠地晃到李英達面前。
李英達顧盼生姿地擡起一只手,仿佛翁莎戲劇裏的皇室公爵。
他要某人來扶。
林朝陽好生停好車,彎下腰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男孩方拍拍肩上的灰,把手搭在林朝陽手上,坐上了車後座。
戲這麽多,偏林朝陽總是依的。
林朝陽騎在前面,風柔柔地吹。他鼻頭有些癢,騰不出手來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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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達坐在後座上,兩只手像柳蔓般,從後往前繞過男孩腋下,抱住男孩寬實的背。
漫天日暮粉亮如金,将前頭人的頭發泛成微光閃閃的淺栗色。
李英達說:“還有半年就畢業了,你想去哪兒?”
林朝陽答,“上海吧。因為上海可以買到能治好我爺爺的特效藥。”
李英達又說:“那你去過嗎?”
他見夕陽下某人的側臉,游過一絲柔潤的曲線。眼前人前所未有的英俊。
林朝陽想了想:“去過,我媽帶我去的,不過是我很小很小的時候了。”
“那你想再去一次嗎?”李英達說,語氣溫柔至極,“去東方明珠塔,去外灘,去靜安寺,去看看泾川以外的地方。”
男孩驀地打了急剎,癡癡一頓,半回過頭,“那你會陪着我嗎?”
李英達想了很久才答,“你想要我陪嗎?”
“嗯.....”男孩認真地點了點頭,“如果沒有你陪着的話,我覺得,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到家近傍晚,林朝陽把人送到半山別墅的門口,李英達說要自己走回去。
李母溫慈,一早和童媽站在大鐵門前,笑盈盈地接過男孩手上的書包。
“怎麽回來的這麽晚?又蹭你同學的自行車?”李母嬉笑着拍了拍男孩的背,扭頭便說,“餓了麽,要不要讓你同學留下一起吃個飯。”
李英達說:“不用了,他說他要回家給他爺爺做飯。”
說完又抱怨道:“媽,我已經高三了,你能不能別還跟小時候一樣,天天在家門口堵我。”
林朝陽禮貌招了招手,卻見他們并未在意自己,忙把手縮回袖子裏。
李英達沖他笑了下,但很快地,他就轉頭和童媽說起在學校的事。
天邊一顆星墜落。
天一點點地暗了下來。
“我回來了。”林朝陽放下書包,瞅了眼牆上的鐘,六點半了。
為了送李英達回家,他回家比平時晚了半個多小時。
林朝陽小跑着沖進房間裏,見滿地都是水。瓷碗被推翻在地,蛋羹挂在棉被上,床上人的導液管幾已見空。
窗邊跑過一只貓。冷夜裏,凄厲地叫。
林朝陽喊,“爺?”
他沒聽到那聲本習以為常的“陽陽”。
每次林朝陽喊他,無論他有多困乏,都會提起力氣,喊一句“陽陽”。
唯獨這次他沒聽到。
男孩心中立刻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他走過去,推了推床上的男人。冷漠的氣息蔓延開去,男孩的指尖突然生抖,腳底陰影在擴大。
“爺爺?”他聲音更大了些,牆上的影子映照着燈光,劇烈一晃,仿佛頃刻就要被碾碎。
林朝陽深吸了一口氣,扶住床頭,拿起了電話。
幽黑深邃的醫院走廊裏,只此亮着一盞名喚“急救室”的燈。猩紅的暖光浸潤在黑暗中,如同三只鬼眼。
林朝陽趴在牆根,液狀物吧嗒吧嗒地掉,連他自己都分不清,臉上流着的是淚還是汗。
過了許久,走廊盡頭響起一串急促的高跟鞋踩踏聲。女人飛撲着上前,空氣中彌漫着一股不合時宜的香水味。
林朝陽吸了吸鼻,擡起臉,露出紅腫的眼,只聽眼前女人急叫道,“陽陽?你沒事吧?!”
話音剛落,她便一把将男孩擁入懷中。除了李英達,林朝陽顯然對這樣意外的親近有些不大适應。
他整個身子仿佛被凍住一般,凝在原地,任女人抱着自己,殘妝半頹地嚎啕大哭。
哭了不知多久,他才澀澀喊道:“媽。”
“病人只是輕度缺氧,想必是家用供氧機沒有及時插電的緣故。”醫生舉着檢查報告,望了眼病房,又望了眼分診臺,有個男孩坐在那兒寫數學作業。
“您是他的……?”醫生一臉好奇。
女人抹了把眼淚鼻涕,稍作調整道:“我是他媽。裏面躺着的,是我公公……前公公……”
“孩子爸呢?”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框眼鏡,微微一想,很快從女人的表情裏讀到了些什麽,于是忙說:“女士您該慶幸還有個這樣懂事的兒子,聽接診的同事說,他從上救護車起,一滴眼淚都沒掉過。是個小男子漢呢。”
女人含淚點頭。
“多大了?學習這麽用功。”醫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分診臺,“在醫院都不忘做作業,我女兒要有她一半用功,就不至于連二本都考不上。”
女人說:“他高三,從小就懂事慣了,只是太懂事了……做父母的……做父母的多虧欠。”
“可憐天下父母心。”醫生感慨,“他長大以後會明白你的。”
林朝陽做完一套模拟卷,正準備再做一套,見女人一臉憂心地走了過來,他飛快把頭底下。
女人捋了捋淩亂的頭發,伸手要為他整理衣領,不想林朝陽一臉冷漠地退後半步,以試卷為盾,将自己的整張臉埋在後面,不願看她一眼。
女人輕嘆了口氣,說:“爺爺一時半會出不了院,這幾天你去我那兒住。”
“不去。”男孩口吻果決,繼續做題。
“你不去沒人照顧你,你一個人晚上睡老房子,不害怕嗎?”
“不怕。”林朝陽頭也不擡,在卷子上果斷寫下一個“C”。
女人別過頭去,略帶哭腔道:“我知道你恨我,你爸死了一年不到,我就嫁了別人,你心裏怨我怪我,覺得我背叛了你們老林家,是嗎?”
林朝陽冷得像塊冰,眸子更黑了,“沒有。”
“林朝陽,我是你媽!”女人嗷地兇狠,突然像只被踩住尾巴的貓,兀地狂躁,“我是你媽不假,可我也是個女人,我能力有限,我可以把我最好的都給你,可我也不得不需要一個人幫我。”
“所以這就是你出軌鄭叔叔的理由?”林朝陽合上卷子,放下水筆,幽幽然擡起眼,神情凜冽,“我是學生我都知道,出軌這兩個字,意味着什麽。”
“我跟你鄭叔叔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不要聽你姑姑嬸嬸們胡說八道!”女人極力壓住嗓子,将男孩往無人的樓道裏扯,表情痛苦如水溺,“你爸死了以後,是你鄭叔叔鞍前馬後地替他的好兄弟料理後事,你忘了嗎?你以前小時候總愛騎在他的脖子上當騎着大馬一樣滿院子地轉,喊他大龍叔叔,大龍叔叔,這些你都忘了?”
林朝陽說:“我沒忘。”他頓了頓,又補充了句,“我不敢忘。”
女人說:“你小孩子不懂,等你到了媽媽這個年紀,就會知道,做女人難,做個好女人,更難。做個永不出錯的好女人,難上加難。”
“這次你必須跟我回去,”女人不顧三七二十一,抓起他的手握在胸口,眼中眼光閃爍,任誰看了都要生出幾分動容。
“讓媽媽好好看看你好不好?”女人淚如雨下,伸出手想要去撫一撫那青澀陌生的少年面孔,“讓媽媽好好看看陽陽,看看我的陽陽。”
林朝陽眼底一酸,糟了,他想,忍了一晚上說好不哭的,看這樣子,是不得不哭了。
“你還好嗎?”
林朝陽剛想回頭,身後的燈“啪”一聲亮起,李英達打着哈欠黏了過來。
林朝陽眨了眨酸澀的眼,抿了口水,“沒事,只是白天同你聊起幾句關于你爸媽的事,我也忍不住想了想我家裏的事。”
李英達隐約能感覺到他在指什麽,不禁安慰道:“沒什麽啦,有空我陪你回泾川,咱們一起去看看爺爺。”
林朝陽撫了撫手間的寶格麗藍鏡手表,眸光一沉,頹廢道:“十年了……爺爺走了快十年了……”
李英達剛想抱抱他,又聽他問,“所以英達,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永不消失的愛嗎?”
李英達說:“我不信。”
林朝陽哼笑了一聲,把頭點下,“說實話,其實我也不信。”
“不過,”李英達将男人的臉掰正,迫使他的眼正視着自己,他喜歡這樣赤裸裸的直視,滾燙愛欲無處可逃。
李英達說:“如果那個人是你的話,我勉強、大概、興許、或許、應該、可能、沒準……會相信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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