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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悅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對什麽都充滿好奇,舞池裏群魔亂舞,慢搖DJ震耳欲聾,身穿燕尾的服務員帶着整盅面具端着酒杯穿梭其間,又怪異又吓人,她這才知道原來是萬聖節。那麽吵,她覺得耳朵都要聾掉了,雙手堵着耳朵要跑,一回頭,在一束光影裏看見了岑君西。

那時候岑君西多嫩呢,戴着半張面具,坐在和舞池格格不入的暗沉角落裏,只有一雙略彎迷離的桃花眼,像是臨去秋波,自帶了一汪春水昭昭。

他那時候穿了一身黑,人又瘦,瘦得顴骨都突出來,坐在那個角落裏翹着腿,顯得長手長腳。他翹腿的姿勢很好看,沒有太多的張揚,兩只手交合起來扣在腿跟上,并不像很多男人翹得浮皮潦草,讓她有一種舒服的沉靜。

她停下來看他,然後舞池裏就有人沖他喊:“七哥!這邊有個妞送你!”

他笑了一笑,那笑像是刀刻的,連牙齒都沒有露出來,擡起欣長的手指打了一個響。

響聲很脆,那麽震耳欲聾的蹦迪聲都沒遮得住,waiter送上托盤,他取了一只高腳杯。她從來沒見過那種飲料,只是知道那是雞尾酒,青綠相間的三角杯,纖長的杯頸,輕輕搖晃杯中酒汁,斑斓的色彩詭異層疊。他把杯子放在鼻下一嗅,睨着似醉非醉的桃花眼,就那樣捏了杯柱,微微仰脖喝下去。

後來她問過那晚他喝的叫什麽?他頓了一頓,說:“喪屍毒藥。”

她想起來,那晚酒吧準備了四種雞尾酒,分別叫喪屍毒藥、女巫之吻、藍色焚灰和血色夕陽,她就想,大概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那酒就像他的人,濃烈又闌珊。他很妥帖,妥帖裏卻帶了疏離的寡淡,他有時很暧昧,暧昧裏卻帶了風度翩遷,他更多的時候霸道又冷漠,所以一旦沾染便是致命的毒藥。

周心悅眨着眼睛看他,他喝了酒要下舞池,轉過臉來,見她盯着自己,對她似笑非笑:“要酒麽?”

她又眨眨眼,咽了一下口水,拼命的搖頭。

舞池裏擠過來一群人,為首的一個還笑嘻嘻的捏着一支玫瑰,那人把玫瑰折斷了插/進他上衣口袋,遙遙指着舞池裏的一個方向,笑容暧昧:“七哥,看見那妞子沒?弟兄們給你接風,搞定了打包送你房間去!”

他笑說了聲“滾”,把那人推到一邊,饒有興趣的打量眼前的她。

一群人轟的笑起來,為首那個高聲叫:“換這個了!綁了綁了,給七哥解解乏!”

他還是笑,随手摘掉面具。

不是想象中的英俊無比帥氣無敵,但是她有那麽一剎那的發慌,乃至于手足都變得冰涼,如同唯美韓劇的出場,仿佛遇見了一個前世就等着的人,而她為了這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他已經走出了人群,擡手正要摸摸她的臉,她努力的讓自己看上去成熟一點,連聲音都拿捏的盡量聽不出興奮,最後,問他:“你是男生嗎,長得真好看。”

4Chapter 4

周圍頓時轟然大笑,有人唯恐天下不亂:“七哥,你這妞生猛!她潛臺詞說你是‘鴨’呢!”

又一陣大笑,那邊還有人帶頭起哄:“咱們還是別綁了,讓七哥自己來,給這妞瞧瞧咱七哥多爺們!”

旁邊一個明着勸人,實際上煽風點火:“我瞅着不行啊,咱不能讓七哥去,這妞一本正經的,七哥最中意這號,骨頭容易酥!趕明兒一睜眼,搞不好腰都折了!”他一仰脖子問:“是不是八哥?”

為首那個就是老八,這會兒已經笑得開始彈眼淚了,一邊撇眼一邊罵:“蠢!1812房間,去裝個探頭不就完了?!弟兄們跟外面盯好了,七哥一出事,前仆後繼!”

“滾!”他終于打斷他們,哧笑了一聲接着罵:“滾滾滾!”

老八開始一臉正經:“好了好了,你們七哥睡過的女人比你們見過的女人都多,還能陰溝裏頭翻船?趕緊給我動手綁了!”

一群人一邊哄笑一邊七手八腳的推周心悅,她有一種本能的恐懼和害怕,還是知道要趕快離開的,想奪路走,可哪走得開?她是個學生,周圍哪一個都是大男人,随便一擋她就無路可逃,驚慌間竟然被人拽了手腕,就往外面走。

那個人腿長步子大,她被扯得踉踉跄跄才跟上,等到了大廳那人又突然停下,她剎不住車就撞到他身上。

他身上是幹淨的氣息,有水洗的皂角香,像是小時候媽媽用過的那種牌子,曬幹了再收起來,帶着陽光的味道。她站定了,在這光影明亮的地方才看清楚原來是他。

她第一次在這樣一個環境裏打量一個人,他站在大廳裏,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胳膊彎曲的抄在褲子口袋裏,音樂很吵,吵得她覺得心髒都是顫動的,可他的聲音像是大提琴撥動的弦音,低沉又清晰,他說:“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周心悅一直記得,記得他那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襯衣,因為走得急,連大衣都沒拿,大約是因為冷,他出了店門把她抓得更緊了,一路小跑着就往車上蹿。

車是一輛半新不舊的桑塔納,車皮很薄,關門的時候都能聽到鐵皮撞在一起的聲音,裏面溫度又低,他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室的時候吸了一下鼻子,冷得兩只手都搓在一起,一小口一小口的呵着氣。

她問他:“是不是很冷?”她沒等他回答就從口袋裏取出一雙手套遞上,他擺了擺凍紅的手,掏出車鑰匙。

車子引擎發動了,他才問她:“去哪兒?”

她也不知道去哪兒,只是不想回家,于是跟他說:“城南貨運站。”

太遠了,都上了南三環,打車還要開一個小時,她以為他不會去,可他什麽也沒說就開始倒車,一邊向後面看一邊跟她說:“我負責開車,你負責看條子。”

她沒聽懂,“啊”了一聲,問他:“你說什麽?”

他已經倒好了車,技術不錯,連倒到開只用了一句話的時間,然後跟她解釋:“我沒證,你看好警察,別讓他把咱倆得了。”

她“哦”了一聲,認認真真的四下看起來,緊張的樣子引得他發笑:“你別這樣子好不好,我是在做好事,又不是販賣人口。”

她又“哦”了一聲,端端正正的坐好,這才想起來是第一次和一個陌生人走得這樣近。這種感覺很特殊,也許是真的奇遇,空氣冰冷如此,她還覺得熱,胸腔裏砰砰跳動的心髒生出無限的暖意,一點一點延伸出去。

她主動介紹自己:“我叫周心悅,你呢?”

他握着方向盤只是溫和的一笑,說:“別那麽輕易就把自己的信息給陌生人。”

她默然,扯着手套的絨線。

後來岑君西問過她:“膽子真大啊,當初怎麽就那麽信任別人,上了我的車?”

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可當初分明就不記得還有怕,就那樣被他拉着手塞進車裏,只是擔心會不會被爸爸的同事看見。而他也确實讓她沒有恐懼感,車跑在寬闊的柏油馬路上,路燈一盞一盞的向後退,他有一搭沒一搭的問她:“住的那麽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她賭氣說:“逃學,離家出走。”

他“喲”了一聲,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笑來。他的笑很好看,唇線提起一個弧度,露出一排白色的牙,如同富士山巅峰上破雲而出的一縷陽光,叫記憶有一種動魄的深刻。

“原因?”

“我爸老忙工作不給我做飯吃,今天還跟同桌吵了架。”

他有一點好笑,握着方向盤搖了搖頭:“就為這?”

她“嗯”了一聲,默默地看着窗外。就為這,學生時代,除了這些,還有什麽算事呢?最頭疼的也不過是颠來倒去的月考。

他又看了她一眼,語氣溫和的倒像教育小孩子:“以後遇到這種破事,不準再離家出走了。像我們這樣的壞人多着呢,你這次是碰上了我,下回怎麽辦?”

她的眼睛被迎面駛來的車燈晃得亮晶晶的,拼命地眨動着,一臉的不信,問他:“你是壞人嗎?”

他愣住了,頓了一頓才說:“當然,我當然不是壞人。”

她抿着嘴笑,他也微微的笑,只是覺得這笑忍不住,有一種想笑出聲的沖動。這樣奔馳在路上,如同跑在莺飛草長的原野,周圍開滿了野花,帶着暖洋洋的喜悅。

她搖下一點車窗,清涼的冷風呼呼的灌進來,撩起她耳後的長發,有幾根柔軟的發絲就拂到他的手上,酥酥的,麻麻的,心亦是癢癢的。

等車開到了城南貨運站,她又不肯告訴他具體怎麽走,只是顧左右而言他:“我爸今晚肯定不會回來了。”

他倒是很明白她那點小算盤,沒在乎她說什麽,只是把車停下來問她:“說吧,你家到底在哪兒?”

她被問得沒法子,可是這個時候的客運站像是在荒郊野嶺,打車都打不到,她只好支支吾吾的說:“在城北……就在市中心東頭。”

他無奈的看她,倒不生氣,只是覺得心裏有個地方柔韌的不可思議,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耐心去對待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

他掉頭,挑了一條沿着海邊的路,默默的往回開。

沒想到開了一半發動機就突然熄了火,她吓了一跳似的問他:“怎麽了?”

他也完全不知道情況,只是說:“我下去看看。”

她也跟着下車,看他把車前蓋打開了,用手機屏幕上的光照着往裏面看。手機屏很小的一方,只有一點熒熒的光,她又問他:“怎麽了?”

他皺了皺眉頭,看到前面不遠出的一盞路燈,說:“這兒看不清,往前推一推就好了。”

她把袖子推上去,空着兩只手看他:“那就推呗?”

“你有勁兒?”

她“切”了一聲,說:“小瞧我,我爸從小就逼着我每天做三項體能的好不好!”

他也把襯衣袖子挽起來,饒有興趣:“你爸是做什麽的?”

“我不告訴你。”

他又笑起來,眯着一雙彎彎的眼睛叫她:“小孩子。”

“你也不比我大多少!”

“那倒也是。”他和她并肩站到車後面,他說:“我數一二三——”沒想到她已經開始發力,他怕她累着,急忙也用力,“一二三一二三”的喊着。他瘦,穿得又少,胳膊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她也用了吃奶得勁,眉毛都擰在了一起,車子終于緩緩的往前走。折騰了好一會兒,弄得兩個人都快不行了才推到,她脫力的趴在車身上,他喘息着兩只手支撐後蓋,看她像是竭澤的魚,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天太冷,她噴出來大團大團的呵氣,而他笑容可掬:“累成這樣?每天三項體能?周健将?”

她沒力氣跟他争執,手指點了他半晌,愣是累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只得做罷。

他扶着她,連拖帶拽的塞進車裏,“天冷,你在裏面等着,我看看什麽毛病。”

她有氣無力的問他:“你還會修車呢?”

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關上車門前說了一句話:“我當過汽車修理工。”

她才上高中,而他看上去也不過二十出頭,就當過汽車修理工,混社會這樣早。她正這樣想,他卻上來敲了敲車門。她把車窗搖下來,聽到他說:“發動機壞了,好像是油品不好。這不是我的車,得清洗油路和噴油嘴,我先攔輛車送你回家。”

大半夜,這條路白天又只運貨,他在風裏冷的跳來跳去,攔了半天也截不到一輛出租,她兩只手扒在車門上猶猶豫豫的跟他說:“我今晚不回了,反正我爸今晚也不會回家,我不想回。我就在你車上借住一宿,明天直接去學校,成嗎?”

成不成也只能這樣了,他到後備箱拿了兩瓶礦泉水,給她一瓶,另一瓶自己喝了兩口準備清理油路。她接過去說了聲謝謝,肚子卻咕嚕咕嚕的,他狐疑地看她,她赧然:“還沒吃晚飯……”

無奈,只好鎖了車門先帶她找飯館。

這樣晚,飯店早就打烊了,走出去好久才看到一家小店的窗戶還透着光,他去敲門,老板夫婦倒還熱情,迎進去到廚房看了看,回來說只剩下幾個雞蛋和一紮拉面了。

他讓老板娘把這點食材都做了,和她坐在桌子前看電視。

也沒什麽好看的,這個點只有午夜新聞,廣播員端坐在電視機裏洋洋灑灑的說着GDP,報道着某市某市領導怎樣下基層慰問幹部群衆……這些都是她政治書裏要求背的,這個時候更是沒興趣,只是敲着筷子像是念經:“面條面條快到碗裏來。”

他笑:“你留心它跑到一半被我截了。”

她也笑:“它才不聽你的。”

正說着,老板娘端上來一個食盤,裏面只有一碗面,倒是點着蔥花還浮了幾片鹵肉,聞着就香。老板娘手巧,又做了兩碗焦糖炖蛋,看得她食指大動。

他把面端到她面前,她就開始呼嚕呼嚕的吃起來。面條筋道,湯頭鮮美,她幾乎吃得要找不着東南西北,連面湯都喝光,才和他一人一個分吃炖蛋。

不多的兩碗炖蛋,一勺子挑起來,眼見着軟塌塌的琥珀焦糖滑入舌尖,嫩嫩的蛋和香酥的皮完完全全征服了味蕾,一碗吃下去全是幸福甜蜜的味道。可他一直沒動勺子,一直等到她那份吃完,他才把自己那份炖蛋也推過去給了她,笑盈盈地對她說:“這份也給你,我叫岑君西。”

5Chapter 5

君西,岑君西,後來她幾乎每天都要念出這個名字無數遍,唇尖輕輕的翻動,唇瓣微微合攏,再吐出最後一個音,整顆心都是滿的。

只是現在再念這幾個字,她心底都要生出一陣疼,仿佛有三根刺,一根一根的紮進去,整顆心都裂出紋絡來。

不經意的相遇,當初一定是始料未及,才會這樣放心的很愛很愛。

他們真是一開始就上了不歸路。

休息室的電話響起來,岑君西的秘書尹婉秀在裏面客客氣氣的請示她:“周小姐您好,岑先生在頂層會客,他讓餐廳給您備的午餐,您是要自己上來吃,還是讓餐廳給您送下去?”

公司大廈的頂層是高級餐廳,岑君西最會在享受上用心,所以公司的會客餐廳和別處的不一樣,是專門從紐約請來設計師設計的,又請了名廚,不僅觀景視線極好,而且做出的菜品也是極佳,饒是周心悅從小跟着父親飯局吃慣了,第一次到公司餐廳去,都覺得鋪張奢靡。

早上岑君西需索的太兇猛,周心悅這會兒實在累慘了,頭沉沉的,只覺得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于是說:“先放着把,我自己上去吃。”

尹秘書很客氣的挂了電話,沒有再打過來。

45樓原本就是岑君西一個人的辦公層,會客廳在頂樓,會議室在樓下,這一層除了總裁辦和秘書室,基本沒有其他人。周圍安靜,周心悅昏昏欲睡,往沙發上倒了兩次,終于扛不住,在沙發上徹徹底底的睡下。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聞到一股甘洌的酒精氣息,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頓時清醒。

是岑君西,他剛應酬完喝了酒,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一只手攬着她,另一只手把玩着她的頭發,灼熱的呼吸噴在她勃頸上。他玩完了頭發又捏她的臉,不輕不重的揉,周心悅想推他卻不敢。她知道岑君西平常的臭脾氣,喝了酒更是難纏的不可理喻,只得躺着默不作聲,任由他在臉上捏了又捏。

過了不大時候他“哼”了一聲又笑起來,笑聲是冷冰冰的,“這麽快就累了?陪我家小北的時候也這麽沒耐性?”

他的呼吸是熱的,酒精的氣息沖得她頭暈,而他的聲音是冷的,一絲一絲直往心裏鑽。

她本來想着忍一忍就過去了,可他今天偏偏就是要跟她過不去似的,掰着她的臉直逼着問:“為什麽喜歡沈靜北?”

周心悅覺得又荒唐又可笑,終于忍無可忍的坐起來推開他,聲音憤怒極了:“岑君西!你掉底想怎麽樣,我知道你去富平縣見到了沈靜北,那又怎樣?你想打死我就打死我,不想打死我就讓我過天正經日子,行不行?!”

“那哪兒成,”岑君西也坐起來,從後面貼上來摟着她的脖子,拇指恰好捏在她的耳垂上,慢慢摩挲着,然後輕輕地拉一拉:“我倒是能把你一下打死,可哪有這樣玩你解恨,對不對?”

她只覺得痛心疾首,胳膊肘使勁往後一拄,他“嘶”了一聲,沒坐穩,竟然掉到地上去了。他原本勾着她的脖子,這樣一往下落把她也倒栽蔥似的拽下去,她一點不剩的全壓在他身上。

她掙紮着爬起來,見他趴在地上揪着襯衣領口,知道是把他撞得狠了,連忙要他扶起來,他卻兩眼恨恨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剝:“你還反了天了?!”

她默默然不做聲,正巧有人敲門,及時的恰到好處。敲門聲不輕不重的間隙有序,隔着門聽到程浩低聲問他:“七哥,怎麽了?”

他倚着沙發壓了壓怒火,過了片刻才高聲問他:“你有事?”

“環宇的白老板來了。”

岑君西這才站起來,皺着眉,表情陰郁,人都走了又退回來,把門踹的地動山搖,看了她一眼,然後告訴吳浩:“帶她也上去吃飯!”

程浩看了一眼周心悅,然後先行離開。

周心悅不想再惹怒岑君西,她也惹不起,上回她就是給他臉色看,結果被他鎖在浴室裏整整一天。

那一回是周心悅給沈靜北的母親做了一套禮服,又簡約又端莊,人人都說好看,一來二去的,圈裏一衆夫人都來約她做設計。她約好了人,早上洗過澡就坐在床邊吹頭發,可吹到半濕半幹的時候岑君西突然從背後纏上來攬住她的腰,從她的發頂一路吻到耳根,又重新吻回去,還一邊誘哄一邊呢喃,像是騙小豬開門的大灰狼,格外的粘人。他一直害她遲到了很久,才沖了個澡,圍了浴巾揚長而去。

那些夫人一定不會等她這樣一個無名設計師,周心悅惱火,泡在浴缸裏賭氣,任憑管家上來請她多少次,她都置若罔聞,不肯下去和岑君西共進午餐,最後岑君西親自上來,揪着她的頭發便往門外拖。她尖叫着,慌亂中抽了一條浴巾遮掩,結果被上來阻止意外的程浩撞到,饒是他那樣一貫風度極佳的人,也倉皇的逃下樓去。

岑君西一直把她拖進主卧的浴室,歐式的浴缸全部觸摸式電腦操控,足足占了衛生間一半以上,大的可以養的下一條鱷魚,比客房不知道高級了多少倍,他二話不說便把她丢進去,鎖了門離開。

她在浴室裏待了整整一天,沒有任何人敢進主卧,她都快餓暈了他才回來,打開浴室門看到了她,反而皺了眉頭,居然問:“你怎麽會在這兒?”

天曉得她當時多想有一把刀,這樣就可以捅進他心窩,掏出那顆心來看看是不是爛的。

這種侮辱她希望這輩子最好都不要再遇到了,所以她攏了攏頭發,上樓去吃飯。

飯是好飯,岑君西給她點了西班牙菜,小羊排表皮微焦,內裏汁液豐富,海鮮飯的蝦肉脆嫩微有果香,白蘆筍的吃口清脆鮮甜,搭配着檸檬豔麗明亮,色彩濃郁又不繁複亂眼,像是古老的西班牙油畫,可遇不可求。

氣氛也好,一邊對着一覽無餘的海天交際線,一邊對着半開放式的廚房。很帥的美國大廚Leslie還在忙碌,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給她上的最後一道甜品是Flan炖蛋,平平的圓圓的,好比伊比利亞半島最簡潔的線條,只一層甜蜜的Caramel覆在上面,像一塊軟玉卧在雪白的骨瓷餐盤上。

Leslie系着雪白的圍裙走出來,見着她格外親切的打招呼,她贊他纖塵不染,他一臉诙諧風趣的跟她形容,他的廚房比手術室還要幹淨。

她咯咯的笑起來。

Leslie有一口最正宗的美式發音,松散的帶着一點兒化音的感覺,和他聊天精神都能放松,只是他很快又被叫走,留周心悅一個人對着餐盤發呆。

其實那晚岑君西半宿都在外面挨凍,他掠着袖子,用水沾着抹布仔細的清理,手指都凍得發僵了,他還是小口小口的呵着氣。周心悅跑下車,踮着腳就把外套披到他身上。

他還想拒絕,可是她已經轉身上車了,蕾絲的花邊長大衣,他兩手都是黑色的油漬,想碰那件衣服又碰不得,披着又怕動作太大了滑到地上去,只能禁锢在衣服裏,擡手動腳都格外的小心翼翼。

後來他上車以後才把大衣還給她,哆哆嗦嗦的緩了好半天才說得出話來,竟然客客氣氣的跟她說:“謝謝。”

大衣重新圍在她身上,她細細的聞,似乎還帶着他的一點點暖意,呼吸間沾了他身上的皂角香,像是陽光下的溪流,暖而清。她耳根無端就紅了起來,熱熱的發燙,他卻說:“真冷,我先送你回學校。”

沒想到車真的被他修好了,引擎發出平穩的啓動聲,她不由得誇他:“厲害厲害,真是萬能的岑小西!”

他大概曾來沒聽到有人這樣稱呼他,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仿佛小孩子吃到了一顆水果糖,甜的眼眉都舒展開。

她也迷了眼睛笑。

發電機修好了,車上的空調也就開了,暖風撲撲的吹上來熱乎乎的,她漸漸睡着。

夢裏好像被人抱出車外,她頓時冷得蜷縮成一團,直往暖和的地方鑽,那地方有幹幹淨淨的香氣,很好聞,只是她鑽了一下抱她的人就僵了,很快把她重新安置到了床上。有人給她蓋好被子,那樣輕手輕腳,最後還撥開她遮蓋面頰的長發,冰涼涼的指尖點在她臉上,像小時候調皮躺着吃櫻桃,從半空抛到嘴裏卻沒接住,落在鼻子上,盈盈的,圓潤的劃過臉龐。

她想擡手去找那枚櫻桃,可總也動不了,她只好喃喃的哼了兩聲,又沉沉的睡過去了。

後來她是自己醒的,才發現自己是睡在車後座上,蜷着一個姿勢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掙紮着爬起來的時候還是昏昏沉沉的。天剛剛亮,她看岑君西一個人靠在車身上抽煙,他指尖劃過一枚透亮的紅點,明明爍爍,仿佛是螢火蟲帶着熹微的光。

原來已經到了學校,她打開車門下車,他看到她醒了并不意外,彈了彈煙灰,然後把半截煙扔在地上,用皮鞋尖碾碎,騰出來的手抄進口袋裏。他很高,可是冷,身體本能的微微有點彎曲,倒像是所有力量落在腿上似的,問候她:“早。”

她很開心的也問候他:“啊,早上好!”

他舒緩的一笑,路燈遠遠投出的橘色攏在他臉上,看上去溫和而寧馨,他跟她說:“走,吃早飯去。”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路燈到了熄滅的時間,發出輕微的一聲“叭”,他轉過身,臉就隐在清晨的曦光裏,突然變的線條分明起來,他有點咬住後牙似的看着身後的人,冷不丁的問:“小北,你怎麽在這兒?”

6Chapter 6

沈靜北一直站在另一輛車旁,黑色的奧迪,登州政府配得市長專車。

他紅着眼睛似乎一夜都沒睡,晨曦的光影罩在臉上隐約有憔悴,而他穿銀灰色的呢子大衣,校服褲子是白色的,整個人站在那裏,如同隆冬的松柏,歷雪猶青。

“哥,真的是你。”他停頓了片刻,又問:“你怎麽出來了?”

岑君西一頓,看了沈靜北一眼,只是聳了聳肩,“昨天剛出來的,局子裏減了我兩年刑。”他緊接着嘲諷的一笑,揚起眉來看沈靜北:“沒越獄出來,讓你受驚了。”

他說話永遠是這個腔調,一句話足可以令人難堪,沈靜北原本白皙的臉色微微透出一點紅色的血絲,看着岑君西身後的周心悅,只好換話題:“心悅,原來你昨晚跟我哥在一起,我很擔心你。”

真是混亂,他們兄弟這麽些年來的一次重逢,她卻偏偏要攪合進來,可到底是什麽兄弟啊,她到現在還是混沌的,只好念着他倆的名字像是念經:“岑君西沈靜北,岑君西沈靜北,你們是表兄弟?”

“不是!”他倆拒絕的異口同聲。

“親的,一個媽生出來的。”岑君西只是笑吟吟的,反向她介紹:“這是我同母異父的胞弟,沈靜北。”

她“呀”了一聲,說:“我到想起來了。”她和沈靜北做了這麽多年的玩伴,從鄰居做到同桌,而她居然才想起來他還有個哥哥。其實沈靜北确實有跟她提到過這個哥,他和他哥一西一北,原于父親沈嘉尚在西北法大求學近十年,終生難忘,就給下一代的名字裏添上了這兩個字。後來他哥因為一些事情,很小就從家裏離開,他父親卻恰好在那一年升為副市長,分到了一套房子,他和周心悅就這樣做了鄰居。

原來世界這樣小,她只不過是逃了一次學,竟和沈靜北一樣,遇到了他哥哥。

她這樣一看到覺得他倆真有點像,尤其是眼睛,都帶着痕跡淺淡的桃花紋,眼角微微的向上挑起一個弧度來。

岑君西的手機響,他看了看來電號碼,接起來,好像是有什麽重要的事,他聽着電話走遠,只留下她和沈靜北。

“心悅,”沈靜北聲音被風吹得發澀,“你這一晚到底去哪了?我一宿沒睡,忙完了我爸就出來找你。”

才一個晚上的事,她卻像竹筒倒豆子一樣,一口氣說了許多:“昨天晚上我本來還在逛街,結果一群人拉扯我,幸好遇到了他。他在喝酒呢,酷酷的帶着半張面具,然後就把我拉跑了。他要送我回家,我騙他,說我家在城南貨運站,那麽遠,都上三環了,他也沒猶豫就開車。結果路上車又壞了,他就又修車又給我買飯的,還開玩笑讓我留心面條被他截掉,人真的特別好——哦、‘他’就是你哥。嗳我說你們家基因是怎麽長得?我覺得他長得比你還耐……”

“心悅。”他終于打斷她,這海濱城市濕冷的寒風吸進鼻腔裏,他聲音帶了發抖的控制,突然黯淡下去,“我家出事了。”

出事了?出什麽事了?

她愣了一下,還有點懵,想抓住他問問到底出什麽事了,可是岑君西朝這邊走回來,沈靜北抄着雙手把剩下的話咽進肚子裏,她只得把好奇也按捺下,聽到岑君西問他們:“一起吃早餐?”

時間尚早,沒有人有異議,沈靜北提出去吃這附近五星酒店的早餐。周心悅知道,那家店是出了名的檔次高價格貴,靠近市政府,在城市核心的CBD,沈嘉尚在裏面有獨立的包房,沈家保姆不在家的時候,沈媽媽邵穎只允許他去那裏吃飯。

他們步行去,沈嘉尚那輛奧迪不遠不近的跟着,周心悅着才發現沈靜北有一點瘸,好像有一條腿不敢打彎似的,她想起來她昨天把他連車帶人推到了,怪不得要坐他爸的奧迪。

岑君西也注意到了,看了他兩眼,問:“腿怎麽了?”

她想搭腔,可是沈靜北溫和的笑:“昨天騎車,摔着了。”

岑君西嘉許一般的點了點頭:“咱爸媽也能讓你摔着,破四/舊了。”

他不說話,似乎充耳不聞,只是腳上那雙阿迪把路邊的小石子踢遠。

走到五星酒店,旋轉的自動門兀自請人進門,縱使周心悅和沈靜北還穿着校服,服務員也是笑容親切的把他們迎進去:“沈先生,歡迎光臨。”

沈靜北從小就是吃飯局長大的,見慣了這種地方,還未及坐下就先為周心悅拉開椅子,然後他坐下去,順手拉了一下褲線。即使一夜未睡,他的每一個動作也都如同經過游标卡尺的校準,文質彬彬,妥妥帖帖。他點了芝士和煎蛋,又給周心悅點了沙拉和培根,菜單遞給岑君西的時候,岑君西并沒有接,只要了油條和醬菜白粥。

高檔酒店的品質果然不是蓋的,一份簡單的白粥配醬菜都做得香甜可口,散發着誘人的米香,周心悅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岑君西就拿起筷子給她碗裏撥了一半,連醬菜都輕輕推到了她跟前。

其實很家常的味道,一小碟醬蘿蔔幹,并不比沈靜北家大廚做的高明多少,她明明知道很尋常,但偏偏歡天喜地,咯吱咯吱的嚼斷在嘴裏發出,唇齒間滿是快樂的萦繞。

快樂歸快樂,可她對岑君西的一颦一笑都分外留意,又記挂着沈靜北家究竟出了什麽事,一頓飯吃的水深火熱的,反倒是他們兄弟兩個有一句沒一句的敘舊,完全把她無視了似的。後來沈靜北才放下餐刀,對着岑君西叫了聲“哥。”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鼻子都紅了,低聲說:“爸昨晚在書房裏暈倒了。”

岑君西沒有太多的反應,他哦了一聲,筷子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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