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9)

那個時候他卻刻意的把笑容叼在嘴上,噙在嘴角半明半寒,不似輕視,不如說是一種厭煩和疲倦。

她終于明白,他說的是真的了,他是真的厭了、倦了,似乎無可挽回了,所以第一次動了分手的念頭。

24Chapter 24(新更)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改文!争取初六結束!

這一夜,周心悅一直是被岑君西抱着睡的,那麽大的一張床,他偏偏要跟她擠在一起,熱乎乎的氣息噴在她頸窩裏,燙得人難受。她一開始睡不着,可漸漸支持不住,終究是合眼睡了。

她睡着以後沒多久,岑君西就醒了過來,宿酒後的太陽穴酸漲欲裂,猶然覺得夢境和現實恍乎。

其實周心悅睡得不好,他也睡得不好,神經被酒精麻痹,只覺得渾身軟綿綿的,做了一晚上的夢,簡直不堪其擾。

他夢到醫院,周洪山住在重症監護室裏,午夜時分了,醫院走廊盡頭還有人在抽煙,感應燈控制的走廊一截截熄滅,盡頭劃過一枚透亮的紅點,明明爍爍,仿佛是螢火蟲帶着熹微的光。他以為是程浩,想叫他過來,可周圍的介質的似乎不能傳遞聲音,他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一點聲響。後來那個人走過來,越來越清晰,等走到近跟前才發現不是程浩,竟然是他自己。

他自己的臉上是可怕的蒼白色,血絲密布的眼睛幾乎要滴出血來,夾在指端的煙已經燒到了手指還渾然不覺,越過他還往前走。他驚異的回頭,看見周心悅舉着槍,對着他毫不遲疑的一槍崩下去。

很痛,胸口一下子被什麽熾物洞穿,燒灼着痛意,他低下頭去看,胸口處湧出大量的血跡,溫熱的,一點一滴墜落到地上,彙聚成蜿蜿蜒蜒的一大片。

他擡起頭,看到自己眼裏的血,終于順着眼角淌下來。

他驚得猛然清醒,耳朵裏嗡嗡的帶着蜂鳴,胸口有一個位置疼得厲害,他漸漸才明白過來自己是喝多了睡在床上。

屋裏一燈如豆,身體太過直板,他覺得手腳發麻,借着燈光才看清自己的雙手猶然緊緊扣着周心悅,而她被他扣得不得不大半個身體都睡在他身上,頭更是擱在他的胸口,壓的那裏很痛。

頭痛欲裂,剛才的夢境還沉沉的徘徊在腦海裏,他覺得心煩,想要把她翻到一邊,剛準備動手又看到她長發下遮住的睡顏,最後還是一點一點把手抽出來,托住她的身體,小心翼翼的把頭安放在枕頭上。

大概太累了,她睡得很沉,在夢裏低低呓語了幾聲,終究沒醒來,又睡着了。

他靠在床頭上,這才發現自己連衣服都沒換,因為出了一身冷汗,整個人都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身上的襯衣半濕不幹的貼在身上。他覺得胸口痛得都快裂掉,只得手掌捂在左胸的傷口上,輕輕揉轉着。

密密叢叢的汗珠順着額頭往下滑,他揉了半天,疼痛總算緩和了一點,基本可以忍受,他伸手撩撥了一下遮住她睡顏的額發。

周心悅熟睡的樣子很甜,嘴角微微的向上扯出一點弧度,纖長的睫毛一根一根的翹起來,彎彎的帶着圓弧形,像是假的,黏上去的一樣,看得他手心發癢,恨不得動手給她揪一揪,可又想起來,畢竟不是當年了。

當年在他租的小屋裏,一張彈簧床不足一米寬,他只能抱着她睡才能保證不掉下去,晚上翻身常常要醒過來,有時候看到她睡得甜,偏偏惡作劇的把她弄醒,纏着她非要讨個晚安吻,才能繼續睡着。

那個時候真是無憂無慮,又愛的你情我願。

耳朵裏可以清晰的聽到心髒在跳,砰咚砰咚,一聲一聲,他莫名覺得煩躁,下床走到窗前,随手摸出一支煙來,剛剛甩亮了打火機,又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最後還是把煙掰彎了,和打火機一起擱下。

天還沒有亮,他返回床前給她蓋好了被子,重新走到窗前,伸手把窗戶開了一個口。他把那顆煙又重新拾起來,慢慢捋了幾下,還是點燃了。

北方的冬天真是冷,人還在有暖氣的房間裏,可上半身吹着風,煙的幹凜帶着寒氣吸入肺裏,有一點苦冷,滋味并不好受,他微微有一點愣神。

其實每年冬天,他都覺得特別漫長,春節總是姍姍來遲又緩緩而去,自從兒時離家之後,他一直認定,自己和“家”這個字已經徹底無緣,更不要提“春節”,那是給合家團圓用的,他沒那個福氣。

可人生多無測啊,偏偏給他遇見了周心悅,從此以後每個新年都少不了她了。

他仍然記得那年除夕,他抄着大衣口袋在路上走,路上随處看得到拎着大包小包,急奔回家過年的人,他則孩子氣的專踩路面沒被碰過的積雪。小區裏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音,路邊不時傳來尖叫和歡笑,漫天煙花,硝煙味飄着家家戶戶的菜香。那樣的熱鬧紛呈,舉國歡慶,唯有他不知道要去哪兒,只是沿着馬路走,走。

他最怕過年,最怕這種合家歡樂的日子,不對,是恨多一點。

他踢了路邊一枚小石子,小石子翻滾停下,再擡頭才發現已經走到了政府機關的大院。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但是既然來了,他便扒了磚牆,向裏面看。

很漂亮的一排小洋樓,門口都挂了火紅的燈籠,在風裏面搖搖曳曳,卻還招展着長長的穗子。家家戶戶都把房間的燈開大,屋裏暖氣十足,落地玻璃上全是霧氣,什麽都看不清,燈光映出來是溫馨的亮黃色,被窗棱隔成一片一片。

模模糊糊的有人站在窗前,似乎在做什麽事,手指無聊的在窗戶上塗抹着,漸漸擦透出來一大片,原來是小北在打電話。他穿了白色的針織毛衫,站在窗前,眉目不甚清晰,可整個畫面都讓人覺得莫名溫暖,隔着霧氣,蒙蒙的像是雪花融在掌心裏一樣。過了一會兒,許是有人叫,小北應了一聲,大概是趿着拖鞋去了。

他靜靜的站在那兒,明明知道那些溫暖不屬于他,遙遙不可及,卻還是想着念着。後來手機不停地振,不眠不休,是周心悅打來的。她在電話那頭像是哭了,直嚷被燙到了腳,他就去了她家,沒想到她在家裏好好的,然後他見到她父親。

沒讀大學之前雖然經常去周心悅家裏做卷子,可都是偷偷摸摸的,從來沒敢讓她父親撞見,後來上了大學,也沒鼓起勇氣拜訪過。

其實周洪山是很好的一個人,他第一次見就知道。

周洪山對他好,那種好不做作,是長輩對小輩貼心的好,倒茶拿糖,還要挑挑揀揀,找塊好吃的剝給他吃。到了晚上一邊看春晚一邊包餃子,他剝蝦仁,周洪山剁肉餡,借着電視機的光影閃爍,他悄悄打量他。

因為低着頭用力,周洪山的頭發有一點亂了,眼角有魚尾的紋絡,頭發摻了灰白,卻并不顯得蒼老,反而讓他覺得親近,像是對着自己的父親一樣。

那時候他有兩年多都沒見過沈嘉尚了,偶爾能在電視裏看到一些鏡頭,沈嘉尚不是在下基層就是在走訪民衆,有時候還在部隊裏包粽子煮餃子,一臉的親和。

沈嘉尚是全市的衣食父母,偏偏不認他這個兒子,周洪山是周心悅的爸爸,偏偏不喜歡他這個女婿。

其實早就知道自己該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不過是放開了心去愛上另一個不該愛的人罷了,結局又能怎麽樣呢?怎麽過,還不都是一生,世界這樣大,唯獨不容他罷了,又能有多難過?

他在窗前站着,随手把指間的煙蒂彈飛,順勢仰頭看夜空。郊區的空氣好,受到的光污染也少,是真正的星空,繁星點點,看得人向往。

他還記得上大學的時候,他和周心悅總想把選修課選到一起,可選來選去,不是他時間不對就是她主修有沖突,最後只得把選修選到了文學院。文學院教古詩詞鑒賞的是個老頭子,讀起詩來一搖一搖,頗有造詣,可他一上課就昏昏欲睡,那天猛地一磕頭,瞬間醒過來,就發現周心悅淚眼朦胧的盯着講臺看,而老頭支着講桌,亦是講得動情。他睡眼惺忪,只見黑板上有老頭寫得十個字: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後來周心悅才告訴他,參和商是星名,參星居西,商星居東,像是彼岸花的花和葉,相念相惜永相失,商升參落兩不見。

她說:“你看,人生最可怕的是無常,在無常面前人太卑微了,動辄參商別離,再見無期。可我們偏偏希望愛情長久些,再長久些,要是真能長長久久,該多好。”

那時候他還笑話她多愁善感,隔着好幾張桌子讨來一張面巾紙,給她擦眼淚。

他以前不懂,現在懂了,參和商,她離開他去比利時的日子,他以為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她了,第一次理解了那種無邊的折磨,痛苦的毫無出路。她一去三年,而他足足在病床上躺了一年,才從死亡裏走出來。

是真真正正的死過一回,所以才會褪掉那層繭,看着那張曾經的軀殼,淡然而冷漠。

他開始計劃報仇,卑鄙殘忍,連他自己都覺得龌龊不堪,可畢竟讓她跪下來求他了,那個時候他就想,只要能再見到她,只要能把她留在身邊,哪怕他卑鄙,他肮髒,也要這麽做。

可怎麽會是他想得那麽簡單,她是回來了,人還在,心不在了。近在咫尺卻永隔天塹,縱使是這樣近,依舊如同參商那麽遠。

他又點上一支煙,深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來。身上還粘着一身汗,細碎的額發都黏在額角,被窗口撲進來的一點風吹到,這才覺出冷意刺骨,于是洗了個澡,拿了一套衣服,下樓去了。

他喝了太多酒,又被冷風撲到,早上開會的時候就覺得頭重腳輕,用手支着頭,神游天外。

負責工程開發的總監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彙報着公司的新目标,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過了很久才聽到尹秘書輕聲叫他:“岑先生?”

他忙回過神來,才發現總監已經講完了,正尴尬的站着,等他發話。

這是他出差回來第一次開全公司的例會,各個部門中層以上的經理負責人都在場,他想給開發總監留三分薄面,手指屈起來在黑檀木的會議桌上扣了扣,最終還是沒忍住:“把新的樓盤開發到火葬場附近,我不如把西林改造成陰宅房地産,嗯?”

總監沒敢接話,老老實實的坐下,面色難堪。這是公司最近半個月一直準備開發的項目,東邊雖然連接着登州市殡儀館,可西邊也連接着新的地鐵出口,這樣一塊地皮,如果開發的好,将帶動整片地區經濟發展,不僅為市政府解決一大難題,公司盈利也将是不争的事實。

“這個項目我不會批準。”岑君西一根指頭就将文件夾推走:“幫市政府解決難題的工程,我不樂意做。”

看着岑君西那張面色寡淡的臉,人人都知道大老板今天心情不好,于是個個自危,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把這場會議堅持下來。

出了會議室,尹秘書觀察他氣色不對,于是小心翼翼的問他:“岑先生,北京那邊剛剛打來電話,因為天氣原因,他們CEO的航班延誤,抵達時間待定,您似乎累了,要不要……”

他不想說話也不想聽人說話,擡手打斷她:“我要回去休息,取消今天所有行程。”

尹秘書記下,偷偷松了口氣。

25Chapter 25(新更)

司機把車停在總部樓下,程浩看到岑君西出來就打開車門,沒想到岑君西繞過去徑直敲了敲車窗要司機下車,倒把程皓愣了一下。不過程浩做事向來不逾矩,見他要自己開車回去,也沒阻止,只是對司機點點頭,然後坐進副駕駛,由着他去。

從城東到城北,再駛入濱海大道,岑君西一路霸着超車道,一個勁兒的閃燈,狂按喇叭,超了一輛又一輛。

他這輛車子動力性能好,五檔手自一體,超車加速時間快的驚人,岑君西又開得猛,在道路上像修煉淩波微步,一會兒的時間已經閃過去好幾個道路監控。程浩想提醒他注意市區限速,可岑君西卻滿不在乎,一路風馳電掣,進了院子又砰地一聲關上車門,把管家也吓了一跳。

他鼻子還是塞的,嗓子也有點發啞,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聲音一點也不通透,嗡嗡的,有點像手風琴的音箱。他問管家:“起來了麽?”

自然是問周心悅,可周心悅還沒起床,家政剛剛打掃完衛生,一天不過才開始了一個上午。管家察言觀色,問他:“需不需要上去叫小姐起床?”

他坐在沙發上捏了捏鼻梁的睛明穴,不想說話,只是搖搖頭,示意管家繼續忙工作去。

客廳很安靜,窗外是花匠在推草坪,機器傳來微微的轟鳴聲,管家出去一會兒,回來的時候将一份報紙放在他面前,又出去,緊接着抱回來一份報紙包的插花。

白色的匍莖百合配粉扶郎,他隐約記得是周心悅選擇的搭配,一點也不妖豔,擺在這樣舒适又大方的客廳裏,感官和嗅覺都瞬間帶了點清新的味道。管家把花□瓶裏,用噴瓶撲了點水,花苞有的開了有的還沒開,卻都挂着水珠,泫然欲滴。

環境如此安然,他看了一會兒報紙便覺得頭發沉,想上樓去躺會兒,卻突然想起來周心悅還睡在他床上,只好在沙發上打盹,結果剛有了一點睡意就吭哧吭哧的打了幾個噴嚏,惹得管家出來問他是否需要叫醫生,他要了兩粒感冒膠囊。

現在的身體真不是從前了,簡直害怕生病,哪像當年,下着大雨躲在工地的建材棚裏,天寒地凍的睡了一宿,醒來都快燒成炭灰了,也不過掙紮起來喝兩口雨水,總能捱過去。

他端着水杯準備吃藥,正巧周心悅帶着饅頭從樓上下來,饅頭見着岑君西就轟隆隆從樓梯上往下蹿,繞着岑君西搖頭擺尾。岑君西把藥擱下拍拍它的頭,饅頭就順勢在地上躺倒打了一個滾,再站起來就兩只手擱在胸前做鹌鹑狀,把晶晶亮的眼珠子可憐兮兮的偷窺他。

岑君西笑了一下,就把牛肉幹撕了,親自喂它。饅頭狐貍一樣的腦袋在他手心裏上上下下的蹭,周心悅瞥見兩粒藥丸微微皺起眉頭,問他:“你怎麽了?”

他想說話卻冷不丁打了一個噴嚏,把饅頭吓得瞪着圓眼睛,才甕聲甕氣的說:“我知道你巴望着我死,可惜只是感冒。”

周心悅或被他磨得沒了脾氣,又懶得跟他嘔氣,竟然什麽表情也沒有。她往餐廳離去,本來不想說話,可最後還是回過頭來說:“吃過早飯沒有?胃裏沒東西墊着,別吃藥。”

他這才想起來早上走得太早,到現在還沒吃東西,但不知道為什麽心情愉悅了似的,對饅頭打了個呼哨,往餐廳去了。

餐廳和廚房連在一起,只是用了一扇玻璃拉門間隔開,互相都變成可視。因為家裏經常來客,岑君西在家裏也請了很好的廚子,所以随時都備着好湯好料,用的時候上菜速度很快。早餐是周心悅點的,不一會兒飯端上來,竟然是日本料理。

岑君西那份是生海膽飯蓋鲑魚子和刺身,配了天婦羅和生菜,口感豐滿又清爽,尤其是拌了芥末,吃到嘴裏通透清神,簡直嗆得眼淚鼻涕一起流,身上也出了一層汗,整個人從有氣無力很快變得神清氣爽。周心悅那份是海膽烤奶酪,她吃得慢,看他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忍不住抽了紙巾往他手裏塞,不由得問他:“好多了吧?是不是鼻子都通氣了?”

他用力吸了一下,還真是透氣了,于是通體舒暢的靠在椅子背上,不由的感慨:“還是你會吃。”

她笑眯眯的,聲音不無得意:“說到吃,你比我差遠了。”

他笑了笑,不過笑容轉瞬即逝,又掏出一支煙來點上,靜靜的等她吃飯。

她吃飯的樣子并不是很秀氣,有一點吧嗒嘴,聲音不大,可閉着嘴咀嚼的時候,唇角抿着微微向上挑,很可愛。他記得她讀大學的時候最喜歡吃路邊攤,尤其是麻辣小龍蝦,每次都要吃到吮手指,然後辣的乍着兩只手,咝咝的吸氣,把細長的舌尖吐出來又收進去。

那時候她鼻尖上必定要挂着汗珠,瑩瑩的,總也掉不下來,看的人發笑。他最喜歡幹的事就是在這個時候替她擦汗,然後抽了大把的紙巾往她手裏塞,最後再把她領回去,有一種領缺心眼小孩回家的感覺。

可是今天看她吃飯,他卻再也沒有從前那種心境,最後狠狠地吸了幾口煙,在煙灰缸裏擰滅了煙頭,擡高了聲音催她:“吃完了沒有?吃完了我帶你去看你爸。”

周心悅已經快兩年沒見到父親了,當初她回來,岑君西就有言在先,把他哄開心,否則想見父親,做夢。

兩年了,兩年前她跪在地上,程浩拿槍頂着她的頭,而岑君西坐在椅子上瘦得幾乎走了形,凹陷的雙眼透着徹骨的冷漠,恨不得将她刮骨噬血。他沒有讓程浩開那一槍,悠然的提了提褲腿,蹲下來捏住她下巴,微微的冷笑。

他把零零散散一堆文件扔在她面前,除了冷漠還是冷漠,聲音是若無其事的寡淡:“中國《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規定,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別殘忍手段致人重傷造成嚴重殘疾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他修長的手指在地上掃開其它文件,擡起頭來看着她,忽然又笑了:“這堆是你父親致人死亡的屍檢報告,這堆是你父親致人傷殘的傷檢報告,都是我兄弟的,這個仇,怎麽算?”

她跪在那裏,又無助又可憐,只想求他高擡貴手,可有什麽用?他痛快的快要死了:“不如我們來簽個協議?”

哪裏是協議,協議是給地位平等的人簽得,于她而言,叫賣身契。

她簽了字畫了押,從來沒求他見父親一眼,甚至連父親在哪兒都不曾打聽過,她怕岑君西嫌煩怨恨到父親頭上,所以從不敢主動問他。

沒想到車子是直接朝市中心駛去的,周圍熱鬧繁華,車子就進入一家私人醫院,在住院部門前停下。

醫院規模看起來很龐大,連住院部都有三十層樓高,樓下偌大的花園裏還有不少病人在走動,等到了28層,電梯打開,一下子就像進入了隔離的世界。

這家醫院是專治腦部問題的,技術先進醫師精良,在世界都排名赫赫,周心悅只是沒想到,這裏連探視都需要預約,所有醫護人員連對待腦死亡的病人都帶着從容的微笑。

岑君西顯然是預約過的,他們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主治醫生都候在那裏了,護士将他們引進病房,難為岑君西知道自己得了感冒,要了一只口罩戴上。

周洪山的病房很安靜卻并不失生機,甚至還養了盆栽,枝繁葉茂。岑君西請的陪護正在給周洪山聽音樂,見到他便站起來,微笑着叫他:“岑先生。”

周心悅看着父親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因為她怎樣也沒有想到父親被照顧得很好,比她之前在比利時,親自照顧的還要好。周洪山臉上不再是病态的蒼白,都有了血色,人也胖了許多,只是還是老樣子,半睜着眼,永遠不知道是醒了還是睡了。醫生給岑君西低聲說着這一周的恢複情況,不時有些字眼傳到她耳朵裏,是些她聽不懂的專業術語,而他竟然聽着,有時候還會問上一兩句。

護工把音樂關了,拿出一盒護手霜給周洪山的一只手搽着,她連忙去洗手想搽另一只,再回來卻發現岑君西已經陪着醫生走了,護工也不知去向。

房間裏只剩下儀器發出輕微而單調的滴答聲,陽光透過玻璃鋪灑上病榻,将床上的人和被褥映出些溫和的顏色,這叫她看得難過,低下頭去。她給父親搽完一只手又搽另一只,一直到天徹搽好了,才低聲開口:“爸,我一直沒來看你,你一定生氣了,對不對?”她停下,手裏玩着那盒護手霜,把蓋子一下一下扭緊扭松。

“你都這個樣子了,我怎麽還能、怎麽能……”她聲音漸低下去,過了好久才又低弱的響起來:“有些時候我只能勸我自己,忍下吧,忍,總有熬出頭的那一天,可是爸爸——”

淚水漸不可抑,她有點哽住,負氣的把頭扭向一旁,使勁在臉上抹了兩把。

“爸你快醒來吧,我一個人堅持不下去,我要堅持不下去了爸爸……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我騙得過他,騙不了自己,我知道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但是我管不了我的心。這麽些年了,你看着我們在一起又看着我們到現在,當初如果聽你的話就好了,不該錯到現在才明白什麽叫回不去了,什麽叫來不及了。”

“爸爸,你說我這麽辛苦,你叫我怎麽辦?”

26Chapter 26(新更)

周心悅站在床前,像個沒了家的孩子,一直站了很久,最後岑君西回來了,大搖大擺的往沙發上一躺,長腿一伸,兩只腳翹起來擱在扶手上,一邊抖腿一邊打開陪護的PSP。他好像在玩戰神,因為兩只手扳着游戲機,全神貫注的在動。

周心悅站着看父親,給他掖掖被子或者攏攏頭發,過了一會兒,聽到岑君西說:“說吧,接着說,盡管給你爸告狀,我這個畜生怎麽欺負你的。”他似乎玩完了一局,停頓了一下,緩沖的時候又說:“你看他能不能醒過來,再算計死我。”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回複他,他好像被怪獸錘死了,低低咒了一句把游戲機扔到一邊去了。周心悅只是想,這要是真的,就好了。

他們跟周洪山道別,岑君西什麽也沒說,周心悅只是握着父親的手,依依不舍:“爸,我下次再來看你。”

岑君西還戴着口罩,一次性的醫用口罩,淺藍色的,挂在耳朵上從下巴一直覆蓋到眼睛,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出表情,卻聲音愉快似的提醒她:“那要看表現。”

她不說什麽,低下頭去,主動放開了父親的手。

護士一路把他們送到電梯,程浩已經按好了樓層,護士問他:“岑先生,下周還來嗎?”

他伸手解下口罩,只是說:“我會讓秘書跟你們預約。”

護士保持着職業一般的微笑:“好的,岑先生、岑太太再見。”

護士并不知道她那句“岑太太”又惹得岑君西差點發了狂,他陰晴不定的靠在電梯上,最後電梯開門的時候發出一聲冷嗤:“岑太太?你也配。”

周心悅覺得無趣,人也沒有說話,跟着他默默的上車。她本以為岑君西這就要回家了,沒想到他居然好興致,帶了她去逛市中心。

其實沒什麽好逛得,他又不肯進購物中心,只把她往奢侈品賣場領,然後悠閑地往名店的沙發上一坐,指揮她試這件試那件。

周心悅的衣服定制的居多,所以這些店裏并沒有記錄她的號碼和尺寸,店員拿着皮尺小心翼翼的在她身上量,然後小聲報數,另外一個店員單純的負責記錄,她則站着任人擺弄,無所事事的看看周圍。

岑君西身邊似乎只有程浩一個人,但她心裏明白,其他那些櫃臺看似閑逛的人,有不少都是岑君西的保镖。這兩年他在登州的房地産做的風生水起,不僅僅是依仗着頭腦靈活,也是因為一腳踩着黑道,靠着手段打出來的基業,像他這樣混到現在,拿錢買他命的人不在少數,所以他那麽謹慎又怕死的一個人,怎麽會只帶了程浩來陪她逛街?

她又覺得可嘆,真是難得,他從來不需要出來消費,連睡衣都是特別定制的,兩年了,還是第一次帶她出來買衣服。其實依着岑君西的品味,根本不知道質地做工的好壞,哪懂那些名牌只接受定制?一開始的時候簡直是看數字花錢,以為錢到了,就是好東西。他大學的時候整天穿地攤貨,人又瘦,随便一件均碼都能穿,一年在衣服上都花不了幾個錢,所以即使他現在掙了那麽多錢,也不知道到底怎麽花,只好把錢再拿出去繼續生錢。不過有錢的好處就是什麽都不缺,包括各種人才,他雖然不會花錢,但是可以雇人來教他,于是他有了私人顧問,專門學習怎麽花錢。

“這件看着還不錯,把她的尺碼找出來。”岑君西不知道什麽時候站起來了,在衣架前挑挑揀揀,看中了樣式就讓店員去操作。

她并不缺衣服,家裏的衣帽間都要塞滿了,可偏偏岑君西喜歡,拿了一件又一件,後來她都累了,麻木的試衣、換衣、給他看,等從商場裏出來的時候,程浩已經拎滿了大包小包,而岑君西又要去吃飯,程浩只能先把東西放到車上又回來。

岑君西帶她去的一家餐廳是新開張的,還沒有名氣,在這城市的高層建築頂樓,是家旋轉餐廳,環境跟他公司的餐廳倒是有的一拼,全面的觀景玻璃,海岸線清晰可見,整座都市星羅棋布,一切都仿佛置身腳下,俯身便是衆生繁華。

餐廳經理跟岑君西好像是舊識,親自出來接待,把菜單遞上去,而岑君西只是翻了兩下就用一根指頭合上,笑了一下:“聽王總說這裏的海鮮都是北海道運來的,蟹尤其是一絕,就嘗嘗這個。”

經理很熱情,将菜單交給侍者,又親自把鎮在冰桶裏的香槟開瓶,敬了岑君西一杯酒才離開。

大概是新開業的緣故,客人不多,諾大的餐廳只有兩桌有客人,因為裝修間隔的很好,只能隐隐看着屏風後面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在用餐。

過了一會兒菜品上齊了,果真是一絕,也不知道是不是招牌菜,一桌子全部都是蟹,侍者小聲的介紹:“這是帝王蟹,這是毛蟹,這是紅楚蟹,著名的北海道蟹之三味。”

這些蟹周心悅幾乎沒見過,尤其是那只帝王蟹,兩只蟹腳伸出來足有一米長,真是壯觀,而廚師又燒制的出味,蒸、焗、煮、煨、烤,最後還上來一口螃蟹火鍋,把周心悅吃的實在過瘾,砸吧着嘴,喝湯都差點咬到舌頭。岑君西卻吃的不多,鐘情蟹腿,面前一堆螃蟹殼。

周心悅訝然,因為她沒想到岑君西現在吃飯何止斯文,簡直是優雅,就連吃螃蟹這麽複雜的工程他都可以把蟹鉗蟹釺運用自如,舉手投足像是标準的禮儀示範,養眼到奪人雙目。金錢的力量如此強大,讓他跟從前簡直是差別千裏。

看看岑君西再看看自己,她都覺得汗顏,岑君西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聲音有些不冷不淡:“我勸你低頭吃自己的,下回別指望着我再帶你出來吃飯。”

周心悅也不在乎,低下頭繼續吃,反正她就這個樣子了,他也不會娶她。

吃得太飽,離開餐廳的時候周心悅忍不住去了一趟洗手間,再出來,從這個角度可以看清那一家三口,頓時有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她都有一點恍惚,以為是幻覺。

她竟然看到了沈靜北和邵穎,他們帶着沈子涵坐在餐桌上用餐,而岑君西站在屏風旁,看她的表情說不出來的暧昧不明,嘴角上彎,那抹笑意玩味十足。

涵涵還背對着她,從這個角度看上去,只能看到他的背景,灰色衛衣的帽子叩在頭上,帽子上還支楞着兩個不倫不類的狼耳朵。

小孩子還不知道岑君西是誰,更不知道媽媽就在身後,捧着飲料杯很有禮貌的喚了一聲:“叔叔!”聲音聽着帶着撒嬌般的奶聲奶氣,而後又軟軟的問沈靜北:“爸爸,叔叔是來給我們付錢的嗎?”

沈靜北手裏是一雙象牙筷子,乳白色的箸頭镂刻精細的花紋,捏在他手裏更襯得一雙手白皙,玉質的一樣。他擱下筷子用餐巾給兒子擦手,對着兒子微笑:“涵涵,是餐廳的經理叔叔請我們來品嘗的,不需要付錢。”他又看了一眼岑君西,繼續對兒子柔聲柔氣:“涵涵該叫叔叔‘大伯’。”

涵涵很聽話,乖乖的叫他:“大伯好,大伯帥!”

岑君西這才偏過頭去,目光從周心悅移到孩子身上,聲音似乎很平靜,連笑容都有,只是跟他應酬人一個口氣,不冷不熱的:“喲,嘴還挺甜的,跟我說說,叫什麽名字?”

“沈子涵!”小男孩鼻子上架着一副黑邊的大眼鏡框,一雙眼睛在鏡框裏面睜的大大的:“大伯,螃蟹很好吃,你要吃嗎?”涵涵說着就把手裏的螃蟹腿舉起來,上面還帶着白色的蟹肉,看着鮮嫩無比。

孩子人小,短胳膊短腿,岑君西居然彎下腰來,就着孩子的手吃了一口,然後順勢把孩子抱起來掂掂重量,“還挺重。”他仔細端詳孩子的臉,忽然笑了,聲音充滿着誘惑力:“謝謝你請我吃螃蟹,我決定送你一

同類推薦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凡人修仙傳

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諸位道友,忘語新書《大夢主》,經在起點中文網上傳了,歡迎大家繼續支持哦!
小說關鍵詞:凡人修仙傳無彈窗,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最新章節閱讀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

傳奇大老板

傳奇大老板

新書《我有一個兜率宮》已發布,請大家多多支持!
身患怪病的城中村包租公李單,門口來了三個奇怪的租客。
“我叫汪岩,是孤兒,是重生者,重生前是億萬富翁!我會賺錢,我想租房。”
“我叫江塵,是孤兒,是重生者,世界末日就要來了!我會種田,我想租房。”
“我叫方宇,是孤兒,是重生者,地心世界就要入侵!我會修煉,我想租房。”
李單:滾!
我家又不是孤兒院!
一個個竟在鬼扯淡!
可沒想一轉眼,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李單的家,竟然成了傳說中的兜率宮,他則成為第三任宮主。
從此以後,他成了城中村的隐士高人。
時光如梭,歲月流轉。
李單發現,這個世界,并不是那麽簡單。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提前寫好了劇本。
仿佛冥冥中,一只無形大手,在操控着無數的提線木偶。
唯有住進兜率宮之人,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小說關鍵詞:傳奇大老板無彈窗,傳奇大老板,傳奇大老板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