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賈母番外

在最後的彌留之際, 賈老太太的神智慢慢開始渙散，這一生經歷的種種，也接踵而來。

在如此繁華的榮國府, 賈老太太作為當家太太, 風風光光了一輩子，她想要的一切, 都唾手可得, 旁人羨慕不來的權貴丈夫, 她擁有過, 旁人羨慕不來的一言堂, 她也擁有過，連那些雍容華貴的日子，也足足過了大半輩子。

唯獨只有最後那不到十年的時間裏，過得分外凄慘，幾乎人盡可欺，口不能言生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讨厭的人帶走她身邊的奴才，又對付她看重的人。

直到這一生匆匆過去, 賈老太太腦中又冒出另外一種光景, 裏頭從賈代善死後開始變得不同。

沒有實力強勁簡在帝心的賈琏, 她賈老太太依舊作則榮國府的實際掌權人, 府上的一切都得聽她的決斷，從貴妃省親開始，榮國府同樣過得花團錦簇, 她疼愛的二房也各個過得不錯。

可最後的結果，竟是榮國府被抄家，從頭至尾的那些罪狀，讓榮華了好幾代人的榮國府分崩離析，連帶着四王八公，也俱都泯然衆人。

她的黛玉被算計得死在榮國府，林家的家財被用來建大觀園，一場省親，掏空了整個榮國府的底蘊，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她不得不同意去算計林家的家財。

□□國府即便得了那筆銀錢，日子依舊過得不好，王熙鳳去放印子錢，抄家時被揭露出來直接判了死刑，就這樣，榮國府也不過是拆了東牆補西牆，她的庫房也眼見着越來越少。

直到看到她的寶玉入獄，後又出嫁，三春俱過得生不如死，賈老太太突然又覺得，還好這榮國府沒有被她掌控，如若被她掌控，這樣的日子遲早得來。

府上沒有一個可以支撐家業的男人，當真過得憋屈，她為了巴結王子騰，必然會想方設法的讨好他，所以才會出現她養着三春等着後招的做法。

可府上若有個厲害男人，就好比賈代善和賈琏那般，威懾着朝堂，即便他不在京城，都沒人敢輕易對榮國府下手，不僅因為榮國府被護得鐵桶一般，也因為害怕被抓到馬腳，一旦被抓到，那便是萬劫不複的下場。

所以，沒有人願意得知榮國府，即便有人知道她賈老太太被賈琏囚禁着，也沒人敢聲張，連帶着史家的人，都睜只眼閉只眼，沒有跟榮國府對抗的底氣。

算算這兩輩子，她過得都不算好，晚年那些日子，不是日子緊巴巴得，便是身體痛苦難受，可第一世她好歹舒坦到了最後，而這輩子，她只風光到了賈琏考上進士的那一年。

老太太仔細想着，她是不是兩次都看錯了人？寶玉從始至終都不是可以依靠的良才，至少兩世他都沒能護住任何一人。

相反，不管是賈瑚還是賈琏，都極為不錯，賈琏好歹還能帶着平兒把日子過得順常，後一世甚至能權勢大到改朝換代的程度，手中掌握的銀錢和人脈，連皇室都忌憚不已。

還有那瑚哥兒，從小便是個聰明伶俐的，跟在賈代善身邊比賈珠要出色許多，即便被人算計身亡，卻也留給後來人一個調查的證據，即便死，也要給大房留一個活命的餘地，那是何等得出衆，若他還活着，只怕能跟賈琏一道，真改朝換代了也未可知。

可她疼愛的二房呢，不管是賈政賈珠還是賈寶玉賈環甚至是賈蘭，都不是什麽好貨色，尤其是賈蘭，竟然還參與到拐賣巧姐兒換銀錢的勾當裏，簡直就是個畜生。

賈老太太不得不承認，她親身的那一脈，是着實拿不出手，可賈代善原配生下的那一脈，着實各個不錯，倘若她能早些接受，沒準情況又會變得完全不同。

這份悔意，讓賈老太太感受到一股窒息，随後，便離開了人世。

而她離開後，賈寶玉身上最後的那點靈氣，都随之消失，那些鐘靈毓秀的女孩們，都跟他沒有了交集，他的那塊石頭也護不住他，愈發的變得木讷了。

可能日漸被生活所迫，沾染了不少煙火氣，從來不在乎旁人想法的賈寶玉竟然也開始看人臉色，甚至開始畏畏縮縮得過日子。

後等着王家被抄，淪落入獄後，賈寶玉一度被牢中過得極為凄慘，沒有人去保他出獄，聖上也沒有任何恩典，他在牢中度過了整整五年，才被放出來。

等他放出來後，好好的人都瘦得不成人形，身上穿着破爛的衣裳，青青紫紫的身上沒幾塊好肉。

這還不算最為凄慘的，好歹在牢中還有口吃的，在外頭她身無分文，除了乞讨，竟沒有任何法子混口吃的。

他就這麽一路乞讨着回京城，想去找榮國府，想去找林妹妹和寶姐姐，甚至想去找迎春二姐姐，她們都過得極好，随便施舍些就夠他生存的。

可偏偏他辦不到，他一身狼藉連城都進不去，更不用說還得要入城費，實在沒辦法後，他只能去出家當和尚，卻發現寺廟竟也不是那麽好進的地方，尤其是香火旺盛的地方，他們不僅要識文斷字的，還要身材魁梧長相和善的。

他原本到還可以，可在軍中練了那麽多年，又在牢中待了那麽長時間，臉早就毀了，哪還能進好點的寺廟，而那些次些的寺廟就跟賊窩似的，看着還挺好，進去後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好難得找了個機會代替寺廟的人去化緣進了京，卻連榮國府、北靜王府都進不去，守在門口的小厮遠遠就讓他滾，即便說他是賈寶玉，也沒人在乎。

榮國府如今姓賈，二房一家子只有個賈蘭，賈寶玉早就是王家的人了，跟榮國府沒有任何關系，不僅榮國府不會打理他，連迎春都不會搭理他。

賈寶玉好歹在外頭混了些年，什麽手段都用的出來，硬生生就跟潑婦一般得再榮國府門外鬧，鬧得人盡皆知，大家就該知道賈琏是個什麽東西了。

可他卻打錯了算盤，他在榮國府門口鬧，榮國府的人還沒怎麽樣，四周的百姓和五成兵馬司的人倒是先來了，一頓好打沒少，還又被判刑入獄，這回直接就是牢底坐穿，再無被釋放的可能。

一個平民，誣陷權貴，還有許多百姓作證，不是被流放便是被斬首，最終只是坐牢，還是看在他到底曾經姓賈的份上。

總之，一切都變了。

賈老太太離開前，就已經預料到了寶玉的下半輩子會不舒坦，只是她也無法想象，榮國府家所有後輩都過得不錯，唯獨只有寶玉，過得如此凄慘，甚至比夢中的賈琏過得都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