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罪惡

李十成見到兩人，吓得三步并一步走，身子擋在躺椅面前，大聲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麽？”

“我們已經看到了。”稽炎說。

吳柯遙則指了指躺椅，說：“劉清平這是怎麽回事？”

“她、她睡着了。”

“你剛剛不是還說她沒回家嗎？”稽炎挑眉問道。

“我、我……”李十成“我”了半天，也沒說出個一二三來。

稽炎繼續：“所以，至始至終半人半鬼的都是她？”

李十成聽稽炎這麽問，有些吃驚：“你們知道？”

吳柯遙回他：“我們來，就是因為劉清平說，你是半鬼。”

“你們不是她表弟和弟妹嗎？不是來看她的嗎？”

“不是。”

“我們是來解決半鬼問題的。”

“怎麽是這樣？”李十成有些煩躁，撓了撓頭，“她到底想要幹什麽？”

稽炎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問：“能和我們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嗎？”

李十成看了看稽炎，又看了看吳柯遙，最後嘆了口氣，說出了事實。

劉清平變成半鬼大概是在三個月前。那天，已經天黑了，可劉清平外出仍沒有回來。村裏一直有“晚間出門晦氣”的說法，所以李十成不敢出門去找妻子。他只有在家裏徘徊，不斷打電話和發短信，縱使一直沒有回音。

他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反正外面天氣已經漆黑一片，這時候劉清平才回到家。她沒有反常，反而很高興的樣子。臨睡時，她和李十成說：她想要和他生孩子。

李十成沒多想，情之所至，和劉清平纏綿一夜。

但後來，事情卻越來越奇怪了。劉清平開始不記得晚上發生了什麽，而且李十成也覺得女人晚上的狀态和自己原本老婆完全不一樣。更主動，更有魅力，更懂得撩撥他的欲望。

他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改變，但劉清平又漸漸能記得晚上的事了。而他，在劉清平每夜的索要中，變得清瘦萎靡。他開始力不從心，除了晚上，什麽也激不起他的興趣。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在櫃子裏發現了女人的身體。一動不動，肌膚蒼白。他伸手探鼻，竟沒有呼吸。就在這時，他聽見劉清平冷不丁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老公，你在看什麽？”

李十成吓得跌坐在地，卻什麽都不敢說。自那以後，劉清平就再也沒有将自己的身體藏起來。她開始在李十成面前自由出入那具皮囊，晚上的靈魂也越來越生動如人。

說到這裏，李十成忍不住打了個顫。

“其實每天晚上我都告訴自己要克制，但不知道為什麽，她一爬到床上，一主動，我就……就和機器一樣開始運作……”

吳柯遙咳了咳，眼神飄向外地，嘀咕了一句：“人家半鬼，你半身，下半身思考的人。”

稽炎瞥了她一眼，對李十成說：“網上的求救貼是你發的嗎？”

“求救貼？”李十成不懂，“什麽東西？”

稽炎想了想，解釋道：“就是，你有沒有在網上寫過關于你妻子的事。”

李十成立即擺手：“怎麽可能！我連村裏人都沒敢說！”

李十成不像撒謊。

稽炎微眯雙眼。看來，是劉清平自己發的貼了。

那麽，她引他們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

解決半鬼——她自己？

不，絕不是這樣簡單。

不同以往的靜谧，今天村莊的夜晚除了靜之外，還有些透入心底的涼。稽炎和吳柯遙又出門了，他們要找到劉清平，而對方，也沒讓他們特別費力。

那流着潺潺河水的小橋上，參差錯落地立着很多女人。她們都是村莊裏的婦女，其中就有劉清平。那些女人，都沒有影子，立在那兒，如同一座座雕塑。更讓人驚奇的是，她們的肚子都是隆起的，宛如待産的孕婦。可是……明明在白天，這些人，肚子上什麽都沒有。

吳柯遙看着裏邊的劉清平，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對方的肚子老半天，最後問稽炎：“這個，鬼一天就能懷孕嗎？”

稽炎雙眉緊蹙，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問題。

劉清平看到了兩人，緩緩面朝他們，開口：“活菩薩，你們來了啊。”

她一出聲，所有女人都看向她們。然後一步一步走近，将他們包圍起來。

稽炎冷聲問：“你們這是幹什麽？”

劉清平笑了笑，說：“我們，想請你們做個見證。”

稽炎和吳柯遙幾乎異口同聲地問了句。

“什麽？”

夜，才真正開始。

女人們的視線看向遠方，看向村裏一家家的住宅，然後那些平常不願夜出的人們卻都鬼使神差地踏出了門，往橋邊聚集。

稽炎清楚地看到，月光下，沒有他們的影子。

而這個村子，鬼氣越來越濃重，混入空氣中，甚至成為空氣的一部分。

顯然，這裏的村民，此時此刻，都成了鬼。

稽炎蹙眉，言語不善地問劉清平：“你讓我作見證，就是看你們村子怎麽變成鬼村的？”

劉清平對稽炎搖了搖頭，看向那些村民，說：“女人怎麽了？”

“你們還不是得靠我們女人生孩子？還不是得靠女人伺候着？”

“現在已經是男女平等了，誰允許你們讓我們的孩子遭受那樣的待遇？”

……

橋下的村民，聽着劉清平的控訴，此時此刻卻沒有任何表情。他們平靜，平靜得猶如一潭死水。

劉清平看向稽炎和吳柯遙，說：“活菩薩，我讓你們見證的，是看看這群人都犯下了怎樣的罪惡！”

“李三布，這個村子道貌岸然的老村長，十五年前，親手殺死了自己孫女。孩子才剛出生，小小的，軟軟的。稚嫩的小手伸出，第一個碰到的就是爺爺的手。可是，她的爺爺卻将她偷出，親手把孫女的頭按在了這溪水中。他看着孩子掙紮，嗚咽，但臉上卻絲毫沒有愧疚心軟，而是非死不可的惡毒和無情。”

“羅愛子，現在看起來是多麽慈祥的老婆婆啊，可當初，是她狠言狠語逼死了自己的媳婦，也是她親手溺死了自己孫女。”

“李五裏，我的公公，他沒有殺死他的孫女，但是她卻殺了自己的女兒。原本，十成是要有個姐姐的，但是被他送到了這溪中。他沒有按下孩子的頭，而是直接将其丢進了溪水，連孩子死去的模樣都不願多看一分。”

“李十密，你才四十歲，可你一個孩子都沒有。為什麽？因為你的女兒，三個女兒，都被你親手溺死，你真活該沒有兒子！”

……

劉清平聲淚俱下，講着一個又一個殺嬰的故事。

幾乎，這裏一半的村民，都是殺人犯。

不知覺中，天亮了。

那些站在橋上橋下的鬼魂們，漸漸消失，最後只剩下了稽炎和吳柯遙。

一夜沒睡，兩人卻絲毫困意都沒有。

此時，吳柯遙已經淚流滿面。她擡頭看稽炎，對方垂着眸子，看不出表情。她咬咬牙，對他說：“那些人真該死。”

稽炎看向他，此刻，他的眼眶也是微紅。他沉聲片刻，才說：“他們會被制裁的，但不應該讓女人來。”

說着，稽炎走向村中，開始一家一戶地敲門。

人們，有的忌憚那些冤魂，有的內心忏悔不安，有的知道法律的手伸向了他們。總之，在稽炎找到他們後，他們都願意自首。

稽炎并不感到意外，因為昨晚往事在外人面前挖出，他們就已經沒有退路。

在自首前，稽炎問他們女嬰的屍體在哪。大夥說出了同樣的答案，在嬰兒死後，他們在她的腳上系了塊石頭，讓屍體沉入河底。

也不知是怎麽開始的，這種事成為他們的默契，約定俗成的罪惡。

孩子在河底堆積，然後腐爛，最後化成一根根白骨。

這條河，曾經清澈，曾經腐壞，曾經和這裏的人們一起，葬送一個又一個生命。

這天，從城鎮來了很多警察。

他們帶走了那些殺嬰的村民，運來大物件機器，将河底的屍體一個一個撈起。

那些曾經天真可愛的嬰孩，此時此刻已經白骨交錯，再也分不清誰是誰。

吳柯遙和稽炎将那些屍骨埋在了入村的山上，葬在一起，給孩子們立了一個墓碑。上面刻的字，是劉清平提供的，四個字——重頭來過。

自此以後，村莊再沒有半鬼，也再沒有那些小女孩的魂魄。

而多子村，為了贖罪，為了祭奠，也從此改名為——念女村。

吳柯遙和稽炎是在事情辦完後的一天離開的，劉清平和李十成一起去送的他們。

送到村口，劉清平不好意思地對兩人說：“稽小弟，吳小妹，對不起，麻煩你們了。”

稽炎問她：“你怎麽知道那些孩子的事的？”

劉清平嘆了口氣，說：“第一次見到她們，我發自內心的喜歡。後來，我就開始做夢，夢見那些孩子們死去的場景。而按住她們頭的人，就是這個村裏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你在網上發帖是希望有人來幫助孩子們？”吳柯遙問。

劉清平點頭。

稽炎挑了挑眉，說了一句：“那你的內容還說得挺引人注目的。”

劉清平臉一紅，窩進李十成的懷裏。

稽炎笑了笑，碰了碰吳柯遙的手肘，對送他們的兩人說：“我們走了。”

李十成趕緊說：“兩位真是謝謝了。”

兩人離開，村口的兩夫妻立在原地目送。

突地，劉清平眉頭一皺，微微幹嘔。李十成趕緊給她拍了拍背，問：“媳婦，怎麽了？”

劉清平對他擺了擺手表示沒事，緩而頭靠在男人的懷裏，輕輕呼了口氣。

終于，事情都過去了。

很久之後，劉清平的孩子出生，是個女孩。

聲音清脆，如同銀鈴。

而孩子的眉間，一顆黑痣格外醒目。

當然，這是後話。

☆、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