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坎坷

其實這一夜, 坎坷的不止吳柯遙。

她走散後，蘇鐵木接着也與劉蘇和陳厲莫名分開。

劉蘇除妖是好手, 但是碰到鬼還是有些手足無措的。特別是, 身邊有個挑不起大梁的男人。

“劉蘇你別亂走了，我們要趕緊找到遙遙！”

聽着不下十遍的類似的話, 劉蘇瞪他：“誰亂走了？我不是在找嗎？”

“你這樣能找到個鬼, 要喊名字啊！”說着，陳厲開始大喊, “遙遙，遙遙！”

“你這樣喊, 能喊到個鬼！”

話落, 劉蘇默了。

因為他們的前方, 真的出現了一只鬼。

手機的光亮映照的前方，白色身影立着，一動不動。對方歪着頭, 一張臉滿是迷茫與厭倦。那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年紀不大, 卻給人莫大的壓抑感。

劉蘇吞了口口水，撞着膽子喊着：“我是煉妖師，識相的就趕緊給我閃開！”

陳厲在她身後翻了個白眼。

男孩一雙眼睛直視劉蘇, 然後挪開，移向她身後的陳厲。

像是發現了獵物，他雙眸微亮，一步一步向他們走來。不對, 确切地說，是向陳厲。

“喂，這人我罩的！”劉蘇看出了他的意圖，繼續喊，“你動他等于動我頭上的土！”

陳厲原本是有些心悸的，但被劉蘇這麽一說，搞得只想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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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在兩人十步之外停下了，片刻，他開口：“你身上有和我一樣的包袱。”

他是看着陳厲的，而後者，因他這句話，怔楞住了。

包袱？陳厲不解地看向那個男孩。

“人們說，那是使命。可是，憑什麽呢？憑什麽我們就要背負那樣的使命呢？”

陳厲的拳頭攥緊，他想低頭，想逃避，卻不知為何，像是被男孩的眸光吸住了一般，動也不能動。

他只能看着他，看着那雙對世界充滿失望與憤恨的眼。

“因為這個使命，我沒有家人了。我親眼看見的，他們争吵，他們分開，然後……他們死去。而其他人，那算家人嗎？那不過是被命運支配的傀儡……”

“活着，有什麽意義呢？那不是活啊，那是生不如死。那好啊，幹脆就死啊。死了，可以解脫，可以獲得自由！”

男孩睜大了眼，問陳厲。

“你和我一樣吧，想要解脫，想要自由嗎？來，到我身邊來……這些，我都能給你。”

男孩的話，一字一字竄入陳厲的耳裏。然後如蟲子一般鑽入腦中，挖出他的記憶，那些痛苦的，深埋的記憶。

這是蠱嗎？

不，這比蠱還可怕。

這一瞬間，陳厲幾乎崩潰。

他想不起任何，能夠讓自己開心的事，能夠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他開始眼眸發酸，心痛不已。他受不了了，他想要解脫，想要自由！

想着，陳厲邁開腳，朝男孩那挪步。

劉蘇看到陳厲這樣，吓了一跳，她拉住他喊：“陳厲，你有病啊！那是鬼啊！他都是胡說八道的！”

可是，此時此刻，陳厲卻聽不進去再多。

他的腦子裏，只有那些，折磨人的想要抹去的回憶。

“來吧，我會讓你解脫的。”

男孩還在說着，一遍又一遍，像念着咒語。

劉蘇從未見過這樣的陳厲，平日裏都是說話沒個正經的，此時此刻，卻是淚流滿面。那雙眼睛裏，裏面的內容，和眼前的鬼，一模一樣。

那是對這個世界失望透頂的眸色，是沒有生機一片黯然的顏色。

劉蘇死拉着陳厲，她知道如果陳厲過去了，死就是解脫。

“你找死啊陳厲，那都是騙人的！你哭毛線啊，他和你沒有關系！你是你，他是他！你現在已經走出來了，你不是從前的周厲了！你是陳厲！對了，還有遙遙，你還有吳柯遙！”

“遙遙？”

陳厲的腳步一滞，緩而苦澀的笑了。

“那早已經不是我的遙遙了。”

早已經不是了啊。

從前的遙遙，會叫厲哥，會勾着他的肩，會和他說——她喜歡他。

陳厲還要往男孩那邊走，劉蘇氣急敗壞喊：“你丫的平時不是很樂觀嗎？看着遙遙和稽炎好了都還跟個二傻子一樣趕不走！你原來都是裝的啊！”

“是，都是裝的。”

陳厲甩開劉蘇的手，那張滿是淚水的臉，此刻猙獰地看着她。

“我從不是什麽好人！你之前說的沒錯，我是懦夫！我就是個懦夫！”

“陳厲……”劉蘇眉頭蹙起，無措地看着眼前的他。

陳厲哭着，說：“懦夫，不配活着。”

說完，他轉身，朝男孩方向而去。

那個男孩，正朝着他招手。

可劉蘇分明看到，那只手，指甲正緩慢地伸長，變細變尖，如同一把把利刃。

一時間，劉蘇的眼眶酸了。

她咬着牙，朝他說：“陳厲，你不是懦夫！”

說完，她将自己的煉妖的錦囊拿出，默念咒語，然後打開口。

“保我和陳厲安全，我放你走！”

錦囊緩緩變大，在空中變為布袋。

從裏間鑽出一只黃鼠狼，一躍至地，笑着應了。

“好，煉妖人，記得你說的。”

稽淼拿起吳柯遙的手機，走出房間。

吳柯遙受傷了，她得趕緊找到她。

在這個磁場詭異的精神病院，通訊信號早已經被切斷。所以，她能做的，就是不浪費每一分每一秒。

一路不知除了幾只鬼，直到看到了蘇鐵木。

看到他，稽淼也不知道該笑還是哭。

對方正躺在走廊中央，四肢挺得筆直，睡得十分安詳。

沒錯，就是安詳。

稽淼蹲下，在他身邊沒好氣地低語：“蘇鐵木，這裏的，不是水鬼。他們要的不是靈魂，而是人的身體。”

“你躺在這裏，就像是自己把自己涮幹淨了，送到他們的嘴邊，讓他們啃咬，吞你入喉。”

“不是吧！”蘇鐵木猛地跳起，砸吧砸吧嘴，“我以為我躺在這裏能降低存在感呢。”

“呵呵噠。”稽淼站起身，拍了拍手，幹笑道，“那您就繼續降低您的存在感吧。”

“不不不，我都遇到你了，還降低個鬼啊！”蘇鐵木理所當然地說，“我當然是要跟着你啊。”

“跟着我？”稽淼挑眉問。

“對對對。”

“那你要想好。”稽淼抱着手臂說，“我這一路，會不斷碰到鬼。”

“你不是捉鬼師嗎？我跟着你，我還用怕嗎？”

“你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不後悔？”

“幹嘛要後悔？”

“那走吧。”

稽淼抿嘴，朝前使了個眼色。

“很快，你就知道了。”

剛剛的咒語是啥來着？

呃……好像又忘記了。

稽炎這邊，他緩緩直起背，正對厲鬼，将吳柯遙護在身後。他眸子微眯，漫不經心般地說了句。

“誠哥和美姐真是越來越沒用了。”

綻開的皮肉就在吳柯遙跟前，觸目驚心。吳柯遙眼睛鼻子發酸，移開眼，卻還是忍不住去看他傷口。

那裏，一定很疼吧……

可是他，卻沒提一句。

“算命的，你往大院門口跑。”

稽炎抽出木藤劍，握住它正對那越來越近的黑物。他話說出了好一會兒，身後卻沒人回應他。回頭，看着根本不準備動的吳柯遙，他蹙眉：“跑你不會嗎？”

吳柯遙搖頭：“不會。”

稽炎的眉頭越皺越深，他輕嘆口氣，轉而看向已到跟前的厲鬼。

一時間，厲鬼數眼齊開，發出幹癟刺人的笑聲。

“哈哈哈哈……美味的靈魂啊，怎麽能讓你逃掉呢。”

他的目标是吳柯遙！

稽炎趕緊拉住她，精神不敢有一刻松懈。

而吳柯遙，卻還不怕死地上前一步，裝作惡狠地問：“誠哥和美姐呢？”

“誰？哦……那兩個纏人的家夥啊……”厲鬼悠悠說着，“當然是，在我肚子裏了。”

吳柯遙心下一涼。

“呸！”稽炎啐了他一口，“那你也不怕反胃！”

吳柯遙原本低落的心情被他的話一挑，哭笑不得。

有這麽當兒子的嗎？自己爸媽可是被鬼害了，還有心情擔心鬼反胃？

“他們一個是孫悟空，一個是六耳猕猴，吃了也不怕腸穿肚爛！”

呃。

原來稽炎是這個意思。

他正說着，突地有鏈鎖而來。一道身影以極快的速度，在黑物周身轉悠。待對方停下，黑物已被鏈鎖捆住。這邊一停下，又有人從上躍出，一道符紙赫然貼下。符紙金光乍現，照亮一片黑暗，這人又是一鞭子襲來，厲鬼掙紮，痛苦喊叫。

這兩人，便是被厲鬼說吞入腹中的稽潤誠和劉美。

“你個死鬼，想吃我，沒門！”劉美一邊用鞭子抽着他，一邊說道。

稽潤誠将鏈條扯緊，看向稽炎：“火火，滅了他！”

厲鬼不甘不服地舞動着龐大的身體，但他卻一步都動彈不得。

稽家所布陣法已然生效，厲鬼的活動範圍被其桎梏。整座樓棟，此刻都散發着金色的光芒，應和着那厲鬼身上所貼的符紙。

這裏已沒有混沌。

如果有，那也是過去式。

稽炎咬着牙，挺直了腰。他上前幾步，作勢念起咒語，然後一劍刺入。

厲鬼瘋狂喊叫着，掙紮着。但一切都是徒然，就如同他用黑暗吞噬人一樣，現如今，金色吞噬了他。他與其化開，一塊一塊，分離，消失，變成塵埃。

而那原本龐然大物所居之處，此刻，只剩下了稽炎的木藤劍。

稽炎就那麽睜着眼睛看着，一眨也不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直睜大眼睛的原因，他的眼裏，一片濕潤。

吳柯遙就在他身後，看他不動，上前要問他狀況，只聽得他開口，啞着聲音說了句。

“希楚，我為你報仇了。”

原本要扶住他的手一滞，思緒變得紊亂。她還未完全消化，只見劉美奔過來，關切地拉起她的手，問道：“阿遙，你沒事吧？”

稽潤誠也走過來問：“剛才有沒有受傷？”

兩人直接略過稽炎，吳柯遙被問得有些懵逼。

“我、我沒受傷。”

稽炎轉過身來，按住自己的肩部，咬着牙和自己爸媽說：“受傷的是我。”

劉美不管他，只和吳柯遙說：“沒受傷也是受到了驚吓吧，來，美姐抱抱，不怕不怕啊。”

吳柯遙被劉美抱在懷裏，腦子還在當機。

稽炎蹙着眉，說：“說了不要來，受驚吓也是自找的。”

“火火，少說兩句。”稽潤誠瞪他，說着在兜裏掏出藥瓶，倒出兩顆藥遞給他，“受傷了吃藥。”

稽炎一邊接過藥，一邊說：“活像她是親生的，我是撿來的。”

劉美改抱吳柯遙為挽手，親密地拉着她，瞪着稽炎，不溫不火地吐出四個字：“你才知道。”

“所以你們早認識了？”稽炎将藥吞入，狀似無意地問。

劉美張了張口，還沒說話，稽潤誠率先說：“怎麽會認識，你媽對阿遙一見如故吧。”

“那誠哥您也是？”既然是稽潤誠答了，那稽炎幹脆就轉問他。

“我是愛屋及烏。”稽潤誠答得理所當然。

“可算命的說，好像見過你們？”

“真的嗎？”劉美看向吳柯遙，欣喜般問。

吳柯遙老實點頭。

劉美深呼一口氣，然後咧嘴，笑了。

緩而，她開口，說：“那這，大概就是緣分。”

夜，已歸于平靜。

白晝，不久就會到來。

那是曙光，那是他們期盼已久的未來。

☆、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