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葉雨時的臉色瞬間就不好看了，心底那點愧疚呼啦啦散去，消失的無影無蹤，丢給賀航一個“有多遠滾多遠”的眼神後，一腳油門把賀航甩在了身後。

開什麽玩笑？從這裏開車去西山至少兩小時好嗎？還跟他們戰隊是相反方向。

送賀航回去，他再回來送吳明回家，自己回戰隊，那他一夜都不用睡了。

果然，他就沒必要對賀航心存愧疚，那家夥只會蹬鼻子上臉！

站在路邊看着葉雨時的車漸行漸遠，最終彙入車流中消失不見，賀航卻低頭微微笑了起來，他就知道葉雨時一定是這種反應。

他當然不是真的要葉雨時送他回家，事實上他從張家花園出來時就已經找了代駕，想必人這會兒都到了吧。而且他家也沒那麽遠。

他就是想看葉雨時炸毛，算是為自己方才腦子壞了多管閑事，被葉雨時坑了報仇吧。

随後他轉身走向自己的停車位，果然代駕已經等在那裏。

他把車鑰匙遞過去，自己坐在後座。

身上被吳明沾染的酒氣這會兒似乎恰巧被濕巾的槐花香氣蓋住了，讓他回去的一路上變得沒那麽難受。

但進門第一件事還是直接沖進了浴室

半小時後他帶着一身水汽，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從裏面走出來，發現雨不知何時下了起來，啪嗒啪嗒的拍打在玻璃窗上，彙聚到一起往下流淌，留下一道道細長的痕跡。

他擦頭發的手微微一滞，琥珀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落地窗，腦海中，一段被他塵封已久的記憶忽然如畫卷般徐徐展開。

原來……

葉雨時今晚那副茫然無措的模樣，他多年前就看到過。

那是高二升高三的暑假，他馬上就要出國，心中不舍，所以在出國當天上午他偷偷回去了學校，沒見任何人，只想四處看看。

後來他來到了天臺，那裏是他以前最常去的地方，因為可以俯瞰整個校園，他想離開前最後再看一次。

但有人捷足先登，那個人就是葉雨時。

他跟葉雨時互看不順眼，哪怕是他出國前跟很多人道別，其中也不可能包括葉雨時。

所以看到葉雨時的瞬間，他轉身就準備離開。

卻在這時，下起了雨。

挺大。

賀航連忙縮回了樓道裏，卻沒忍住回頭去看葉雨時，對方仿佛沒發現下雨，還是一動不動的靠着護欄席地而坐，低着頭，任憑雨水打在他的身上。

賀航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當時沒走，腳下好像生了根，就這麽站在樓道裏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久到他回過神時，葉雨時早已經被淋透了，渾身上下沒一處幹的地方，雨水順着他的發絲不住的往下滴落。

“喂，你什麽情況？”賀航到底沒忍住大聲喊了一句。

葉雨時聽見了，身體微微動了動，緩緩擡起頭看着他，卻又好像沒有在看他，眼底茫然一片，仿佛不知自己身處何處，也不知該往哪兒去。

賀航愣住了，嘴唇動了動。他覺得自己似乎該說點什麽，葉雨時看起來很不正常。

但不等他開口，葉雨時忽然起身走進了樓道，路過他身邊時輕聲說了句：“我沒事，謝謝。聽說你要出國，一路順風。”

說完與他錯身而過下樓去了。

後來怎麽樣了？

他好像還是有點不放心，所以跟着葉雨時一起下樓，但剛到樓下，家裏的司機就來接他去機場，他上了車，透過車窗看到葉雨時一個人走在路邊，依然沒有打傘。

他的車很快就超了過去，葉雨時的身影在後視鏡裏越來越模糊，最後消失不見。

原來……五年前還發生過這種事情。

如果不是今天碰巧再次看到葉雨時露出那種神情，又碰巧趕上下雨，賀航覺得自己說不定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想起來，畢竟離開前最後一個道別的人居然是情敵，委實不是什麽美好的記憶。

他丢下毛巾，輕輕甩了甩頭，覺得自己這兩天有點奇怪，居然總能想起關于葉雨時的過往，大概是因為這幾天總是遇到葉雨時導致的吧。

另一邊葉雨時也剛洗完澡，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頭發坐到了桌邊，翻出了一張卡通信紙，拿起筆寫了起來。

沒寫兩行就結束了，他把信紙折好連同一張銀行卡一起塞進了信封丢在一旁，然後打開電腦用小號登錄了游戲，玩了兩把競技場後，他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十二點，果斷退出游戲，上床關燈睡覺。

他的作息時間在年輕人中算是很健康的，睡覺時間從來不會晚于十二點，在職業選手圈更是一股清流，很多職業選手都喜歡晝夜颠倒，晝伏夜出。

他睡的早，起來的自然也比別人早。

每次他起床時，整個戰隊都靜悄悄的，只有他跟餐廳的胡師傅兩個活物。

去餐廳吃了早餐後，他就去了二樓，沒有直接去訓練室，而是走到盡頭來到吳明的辦公室，推門進去，把昨晚裝好的信封放在他的辦公桌上，轉身帶上門，去了訓練室。

早晨的訓練室總是特別安靜，一般只有他一個人，其他人十點之後才會出現。

他今天倒是沒有一來登錄游戲，而是打開了某直播網站，點開了藍若的主頁，翻出了他以前直播視頻，随便點開一期調了四倍速開始觀看。

撇去匹配等待的時間，還有主播閑聊的廢話時間，葉雨時看完他一個禮拜的直播也沒花多長時間。

看完後，他關閉網站，打開Word敲敲打打寫了一整頁，保存下來發給了教練組。

一切完成差不過剛好十點，其他隊員也陸陸續續來到訓練室。

“喲，這不是小葉嘛？快說說，昨晚你跟老吳一起去哪兒浪了？兩個人晚飯都不吃，鬼鬼祟祟的往外跑，是怕我們跟去啊？簡直過分！居然當着我們的面搞小團體，太損害我們戰隊團結了，你們說對不對？”王世興進門嘴巴裏還叼着半個包子，也沒能堵住他那張愛說話的嘴。

嚴星星跟着迎合，“就是說！有考慮過我們這些被你們抛棄的戰友嗎？心口拔涼拔涼的。小葉你摸摸，你快摸摸，是不是拔涼拔涼的？”

說着還拉着葉雨時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按。

葉雨時也不拒絕，順勢轉過來看着他們挑了挑眉，“等我說完，你的心還得碎成一片一片的。昨晚老吳請我去了全蘇城最高檔的餐廳，一頓飯花了他這個數。”他說着用手筆出了一個三。

“三萬？”王世興眼睛都瞪圓了。

葉雨時确定的沖他點了點頭，“對，三萬。”

雖然三萬是他付的，但确實是三萬沒錯，他到這會兒還心疼着呢。當然，臉上一點都看不出來，臉上只有炫耀。不然怎麽辦呢？錢都花了，還不能炫耀一下嗎？

這下連嚴星星都不淡定了，“卧槽！為什麽？憑什麽就請你一個人？飛飛和小陳他們就算了，我跟老王也是戰隊的元老，為什麽不帶我們？我也想去蘇城最高檔的餐廳吃飯。”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葉雨時抽回手，懶洋洋的往椅子裏一窩，語氣頗為欠抽，“可能是因為……我長得比你們帥？”

王世興嚴星星兩個對視了一眼，立刻達成共識，“揍他！”

說完兩個人撲了上去。

于是吳明推門進來時就看到三個扭打在一起的畫面，旁邊還彙聚了一衆隊員在起哄，他自己也樂了：“喲，小葉你這是又做了什麽引起衆怒了？”

話音一落，王世興和嚴星星兩個人立馬注意力就從葉雨時身上轉移到了吳明這兒。

當然，吳明好歹是管理層，他們也不能上去就動手，只能用嘴巴抗議：“老吳，不是小葉犯衆怒，是你。說，什麽時候請我們大家也去最高檔的餐廳吃頓好幾萬的飯啊？”

吳明這才知道事情原來出他這裏，樂呵呵道：“你們說這個啊，那可就找不到我了，我昨晚喝的爛醉，飯錢還是小葉付的，你們想吃讓小葉請。”

葉雨時正慢條斯理的在整理被王世興他們弄亂的頭發，聽了這話就不樂意，“我說老吳你有沒有點良心？說好請我吃飯，結果自己喝醉了沒付錢就算了，現在還好意思坑我。昨晚兩瓶紅酒簡直是喂了狗了。”

吳明本來就是開玩笑的，而且提起紅酒他倒是想起了他昨晚為數不多的記憶，正好順勢岔開了話題，“小葉，昨晚餐廳遇到的那個是你朋友啊？挺大方，上萬的酒說送就送了，人長得還帥。”

“什麽朋友什麽朋友？”

一聽這茬，衆人忽然又不惦記吃飯的事兒，全開始八卦。

“我也不知道什麽朋友，就是餐廳裏碰巧遇見的，給我們送了瓶紅酒，還給小葉遞了張字條，然後兩個人還四目相對，暗送秋波。”

“我去！又是送酒又是寫小紙條，還暗送秋波？該不會是想追追我們小葉吧。長得很帥？”

吳明回憶着昨晚賀航的模樣，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非常帥！”

“哇哇哇！小葉，什麽時候帶過來讓我們看看，我們也好給你參謀參謀不是。對了，他叫什麽？今年多大？做什麽工作的？”

葉雨時：“……”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話題忽然就往這麽離譜的方向發展，還拉都拉不回來。

這些人知道賀航送酒寫小紙條就是為了膈應他嗎？知道張家花園是約會聖地，人家是去那裏相親的嗎？何況賀航是豪門大少爺，上萬一瓶酒算個屁啊。

還四目相對，暗送秋波？那是電光火石，暗潮湧動好嗎？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我說老吳你眼光不行啊，他哪裏長得帥了？”葉雨時挑挑揀揀，覺得這個問題才是最應該拿出來讨論的。

吳明瞠目結舌，“長成那樣還不帥嗎？說真的，他要是職業選手，那全聯盟最有商業價值，最有人氣選手可能就不止你一個了。”

“他有那麽帥？”葉雨時困惑了，賀航很帥嗎？他怎麽沒看出來？

但吳明看出來了，再次确定的點頭，“有，跟你差不多，就是你們兩個風格不一樣。”

“我去！小葉這種水準的？那簡直天仙一枚啊。上萬的酒說送就送了，一看就是有錢人。小葉你豔福不淺啊。”王世興八卦起來眼睛都放光。

葉雨時白了他一眼，心想這豔福我可消受不起，你要你拿去好了。

衆人八卦了一會兒，教練組的人進來，預示着正式訓練開始，衆人立刻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吳明也終于想起來自己是來幹嘛的，悄咪咪的怕了拍葉雨時的肩膀，小聲道：“你出來一下。”

葉雨時知道他要說什麽，但還是跟教練打了聲招呼出去了。

吳明也沒去辦公室，就在走廊裏停下，從口袋裏拿出了葉雨時放在他辦公桌上的信封，神色似是有些難為情，“昨晚我喝醉了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

他昨晚約葉雨時去張家花園，确實是有話要說，可清醒的時候，那些話在嘴裏打了好幾個來回就是說不出來，怕傷了他跟葉雨時的感情。

後來他醉到斷片，連怎麽出的餐廳都不記得，早起還覺得頭疼欲裂，他以為他什麽都沒說。

但一來辦公室就看到了桌上的信封，看到那種可愛動漫的風格他就知道是葉雨時放的，打開一看裏面是一張銀行卡，和一封算不上信的信，只有兩行字。

——我确實沒有太關注過戰隊的經營，這方面你比我了解。如果你覺得藍若的加入對戰隊更好，我不反對。卡裏有點錢，你先拿去用，記得還。

後面連署名都沒有，只有一串數字，是銀行卡的密碼。

看到這些時，吳明心一沉，立刻沖到了訓練室。

他想他昨晚喝醉之後一定說過什麽，說不定有很傷人的話，因為昨天下午慕少為了逼他讓藍若加入大名單一直在給他施壓，加上戰隊最近的經營狀況，他壓力真的很大。

昨天晚上他請葉雨時出去吃飯之前打的腹稿裏面，确實有些比較重的話，他當時就想不管怎樣也要說服葉雨時同意藍若加入大名單。

但早起清醒過來，他就知道那些話他不該說，葉雨時也根本就是那樣的人。

他們一起從一無所有走到今天，他舍不得YSG，葉雨時也跟他一樣，怎麽可能會不顧YSG的未來呢？他只是不知道戰隊現在的難處，他只是單純想找更适合的更強的隊員，想帶着隊伍再那一次冠軍。

如果昨晚他真的把那些話說出口，葉雨時一定會很難過。

所以在去訓練室之前，吳明心裏很沒底，就怕自己真的說了那些傷人的話，結果推門進去看葉雨時跟他們笑成一團，跟平時沒什麽兩樣。

這倒是讓吳明安心了幾分。

但還是不确定。

他一定是說了什麽，要不葉雨時為什麽忽然同時藍若加入大名單，還給他錢。

葉雨時上下打量着他，嘴角勾起了一抹壞笑：“你可不是跟我說的，您老抱着垃圾桶尬聊了好久，我拉不拉不走，最後還抱着垃圾桶睡着了。我錄下來了，你要不要看？”

吳明本來就有點尴尬，這下更尴尬了，連連擺手，“行行行，你趕緊給我删了。你說說這個，怎麽回事？”他抖了抖信封，強行把話題拉了回來。

葉雨時聳聳肩，“還不是你抱着垃圾桶哭的太慘，說慕少怎麽怎麽不做人，逼着要你把藍若加進大名單，你不加他就不贊助了。咱們戰隊又是怎麽怎麽不容易，都快揭不開鍋了。我這人心腸好你也是知道的，知道你的難處，還不伸手幫一把？”

吳明看着葉雨時，只覺得他說這番話時，語氣調侃，透着股打趣他的意思在，看着确實沒有心情失落的樣子。

那他昨晚應該就在只是說了這些，沒說更過分的話了。

吳明這下是真安心了，笑着揚了揚手中的銀行卡，“真這麽大方給我了？你不是要買房嗎？”

葉雨時白了他一眼，“什麽叫給你？借你的，到時候加倍還我。”說完揚了揚手，轉身回了訓練室。

吳明也沒再推辭，拿着信封轉身回辦公室，迎面撞上了教練組的孫教練。

“老吳啊，咱們是确定讓藍若上大名單了？一早我就收了小葉給我發了這個過來。”孫教練把自己的手機遞過來，上面是一份打開的文檔，一條一條列出了藍若技術上的問題，以及之後訓練的建議，正是早上葉雨時看了幾個小時藍若的直播後總結出來，發給教練組參考的。

盯着那份文檔，吳明愣怔了一瞬，随即笑了，果然是葉雨時的風格。

如果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他就會立刻去想應對和補救的辦法。

吳明點了點頭，“确定了，今天就報上去吧。至于正賽他能不能上場，到時候再由你們商量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