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一會兒辛丹上樓來,敲門道:“先生,人找來了。”

韓琅道:“你去樓下與那位客人手談一局,就按照我之前跟你說的那樣去做。”頓了頓,“若你表現得好,往後日日都有酒肉吃。”

辛丹笑着應聲諾,立即下樓應付上官南。

他先朝對方拜了拜,恭敬道:“我家主人說了,請先生選棋。”

上官南跪坐到放白子的右方,“我選白子。”

座子制白先黑後,對他是非常有利的。

辛丹跪坐到他對面,做了個“請”的手勢。

上官南不作猶豫,迅速落下一子。

辛丹當即高聲道:“縱五橫十三——”

樓上的雜役立馬重複:“縱五橫十三。”

屋內的韓琅不緊不慢地撚起白子放到縱五橫十三的位置,随後又落下一粒黑子,并說道:“縱十橫七。”

門外的雜役通傳:“縱十橫七——”

樓下的辛丹數着格子落下黑子。

上官南似乎對棋局早有揣摩,再次落下白子,辛丹上報:“縱十二橫六——”

雜役:“縱十二橫六。”

韓琅邊落子邊道:“縱八橫五。”

就這樣,樓上與樓下你來我往拉開了對戰。

周邊的客人們聽到應喊聲紛紛探頭觀望,些許好奇心重的人則跑去圍觀辛丹與上官南對弈。

宋離靜靜地觀看韓琅下棋。

他的神情從頭到尾都是沉靜的,似乎對這盤棋局把控得胸有成竹。

纖長白皙的手指撚着黑子在棋盤上縱橫厮殺,有時候上官南落下的棋子會令他生出幾分趣味,眉眼裏皆是促狹。

這還是自他從鬼門關爬出來後第一次這般惬意,宋離不由得盯着他看了許久。

崔虹說他少聰慧,美姿儀,确實不假。

他的容貌無疑是上佳的,眉目清朗,身上有一股謙和溫雅的氣質,性情不溫不火,似乎沒什麽脾氣,相處起來令人舒心。

不過這樣的一個人卻幹了一件變态又兇殘的事情,他把孟卓血淋淋地片了108刀,方才結束了他的性命。

宋離的視線再次落到那雙手上,幹幹淨淨的,看起來沒有任何力量。

在她的印象裏,韓琅是典型的士族文人,純情又腼腆,是絲毫沒有殺傷力的那種,卻唯獨忘了當初的姜儀是他親手殺的。

那雙手沾過血,此後還會沾染上更多人的性命。

也不知是她的目光太過赤-裸還是其他,韓琅冷不丁擡眸,二人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宋離并沒有回避。

在某一瞬間,韓琅覺得她的眼神很奇怪,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鋒利與審視。

他定了定神兒,收斂起對棋局的算計,人畜無害道:“宋姬在看什麽?”

宋離垂眸睇棋盤,“無趣。”

韓琅這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她,語氣溫和道:“這棋局還要許久才完,你無需枯坐,可到外頭走走。”

宋離“嗯”了一聲,自顧起身開門離去了。

韓琅用餘光瞥她的背影。

不知怎麽的,他總覺得她跟別的女人不太一樣,性情疏離冷漠,少言寡語,時常用一種看動物的眼神打量他,令他很不習慣。

走到外頭的宋離閑着無事,去二樓看情形,那棋局邊聚了不少人圍觀,鬧哄哄的,好不熱鬧。

之後莫約隔了半個時辰,上官南被棋局困住,開始舉棋不定。

有幾名精通棋藝的圍觀者竊竊私語,就黑白棋子展開了讨論。

最終上官南掙紮了一刻鐘左右才棄子服輸,辛丹行揖禮道:“先生承讓。”

上官南好奇問:“不知在下可有機會去見見你家主人?”

辛丹略表歉意,“實不相瞞,我家主人卧病在床,恐唐突了先生。”

上官南輕輕的“哦”了一聲,也在這時,邊上的一名錦衣男子道:“這棋局有何難,我也能破。”

這話引起了上官南的興致,起身讓賢,“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鄙人姓江名鶴。”

“江先生,請。”頓了頓,看向辛丹,“就是不知你家主人可願再來一局?”

辛丹:“先生請稍等,待小奴問過家主再行回話。”

人們讓出一條道,辛丹上樓。

屋裏的韓琅意猶未盡地将黑白棋子分開裝撿,宋離跪坐在一旁,饒有興致道:“樓下圍了不少人,皆是議論棋局的。”

韓琅“嗯”了一聲。

宋離實在好奇得緊,試探問:“你這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韓琅微微停頓撿棋子的動作,意味深長道:“撒網。”

宋離:“???”

房門的叩擊聲打斷了二人的對話,韓琅示意他進來。

辛丹進屋行禮,說道:“樓下又有一人要與先生對弈。”

韓琅垂眸凝視手中的棋子,問:“何人?”

辛丹:“叫江鶴。”頓了頓又補充道,“衣着華麗,看起來很有錢。”

韓琅沉吟片刻,繼續問:“方才與你對弈的是何人?”

“那人叫上官南,衣着普通,不過很有涵養。”

韓琅重新布上方才的棋局,說道:“你把這個送下去,叫雜役把下面的棋盤給我拿上來,我們再與江鶴對一局。”

辛丹笑着捧上棋盤,似乎覺得這差事有趣,興致勃勃地下樓去了。

韓琅提起旁邊準備好的筆墨,在一塊竹片上工整地寫下了上官南的名字,而後又在另一塊竹片上寫下江鶴。

宋離看不懂他的舉動,不過也沒有過問。

稍後雜役把樓下的棋盤端了上來,宋離起身去門口接進來,韓琅重新進行複原。

準備好了後,他說道:“可以開局了。”

門口的雜役高聲道:“開局——”

這回樓下的江鶴選擇的是黑棋開場,他性子急,下棋不像上官南那樣四平八穩,而是比較刁鑽。

韓琅不太喜歡這人的習性,同樣以刁鑽的手法應對,結果僅僅只用兩刻鐘的時間就把他困死了。

江鶴心高氣傲輸得不爽,扔掉棋子對辛丹出言不遜。

一旁的圍觀者道:“願賭服輸,人家主人卧病在床都還陪你手談了一局,這位先生棋藝不高惱羞成怒,委實讓人看了笑話。”

“是啊,都是體面人,何必跟一個奴仆較勁。”

人們竊竊私語小聲議論,江鶴挂不住面子,只得甩袖離去。

辛丹朝衆人行禮道:“多謝諸位解難。”

有人欲一探究竟,試探問:“不知你家主人從何處而來?”

辛丹作答:“從齊國來,名叫宋恬,自小便喜歡棋藝,是一名棋癡。”

衆人又是一番議論,似乎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應該不是名人。

就這樣,接下來的幾天都有人慕名前來挑戰。

有時候是韓琅布局,有時候是他人布局,不過每天不超過三場,每一場必以韓琅贏棋告終。

随着下棋的次數越多,韓琅搜集到的竹片也漸漸多了起來,上面均寫着跟他對弈過的名字,若遇到感興趣的,他則會抽出竹片讓辛丹去向跑堂的店小二打聽。

酒肆客流量大,店小二們接觸到的人也多,七嘴八舌總能聽到不少消息。

一些是關于趙國貴族的傳聞,一些是他國發生的重大事件,還有一些風花雪月的趣聞,什麽都有。

韓琅對他們出手大方,都樂意效勞,不管什麽消息通通說與他聽。

下棋是極其傷神的,更何況還要保持不敗的戰績,這對心理和生理都是雙重考驗。

起初宋離不太明白他的用意,後來才漸漸悟明白了,那家夥是在挖魚塘呢,而跟他對弈過的人皆是丢進魚塘裏的魚。

韓琅專注“養魚”,一把竹片裏只有少許幾人能獲得他的注意,比如上官南,任趙國中大夫一職,時不時會前來捧場看棋局。

還有商賈朱二,是幹金器買賣的,巨有錢,卻賊摳門,愛面子喜歡附庸風雅。

對于不滿意的“魚”,韓琅會在竹片上把名字劃掉。

如此故弄玄虛,又持續了半個月保持不敗的戰績,引起了不少人熱議。

這不,有人對“宋恬”生了興致,財大氣粗地拎着一袋珠寶往棋盤上一丢,把辛丹吓了一跳。他瞅着從袋子裏滾出來的金珠子,眼睛都瞧直了。

那人一身華麗衣袍,身材高大肥碩,沖辛丹說道:“我譚富貴今日很想一睹你家主人的風采,這袋金玉是請他出場的薄禮,他若是贏了咱們燕先生,将還有厚禮相贈。”

辛丹有些遲疑,“這……”

叫譚富貴的商賈挑釁道:“怎麽,不敢親自與燕先生手談一局?”

辛丹回道:“請君稍等片刻,小奴去去就來。”

不多時敲門聲響起,辛丹激動地推門而入,高興道:“先生,樓下有人出重金請你出面與燕先生對弈一局。”

聽到這話,宋離不動聲色看向韓琅,他慢條斯理地捋順袖子,問道:“何人請我出面?”

辛丹:“一個叫譚富貴的商賈。”頓了頓,用手比劃道,“這麽大一包金玉珠子,夠我們開銷許久了。”

這話把宋離逗笑了。

辛丹怪不好意思的,“阿姐莫要笑話我,辛丹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財。”

宋離:“我也沒見過。”停頓片刻,斜睨韓琅道,“看來先生還挺會賣。”

韓琅:“???”

宋離:“賣的價錢也不錯。”

韓琅:“……”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這話聽着不對味,就像說他賣身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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