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當時韓琅已經準備歇下,哪曉得窗戶忽然發出巨響,把他吓了一跳。
緊接着魏寧狼狽地從窗戶鑽了進來,頭發亂糟糟的,衣裳破了好幾道裂口,斑斑血跡,看起來異常駭人。
韓琅穿着亵衣吃驚地望着他。
魏寧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臉上的表情很慌亂。
隔壁的宋離和辛丹被異響驚動,忙過來探情形。
韓琅前去開門,不待二人發問,便壓低聲音道:“滅燈,莫要弄出動靜來。”
見他神情嚴肅,兩人相視一眼,很有默契地回到各自的房裏吹滅油燈。
院子裏陷入了一片漆黑靜谧中。
不多時,幾道腳步聲匆匆傳來,藏在屋裏的魏寧大氣不敢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韓琅則比他冷靜得多,似乎早就料到了今天,鎮定地傾聽外頭的動靜,如老僧入定般穩如泰山。
如果他沒推測錯的話,外面那幫人應該是魏國人。
目前他跟東興君和廣陵侯牽扯到關系,相信他們并不想打草驚蛇把趙國貴族驚動。
不出所料,外頭很快便寂靜下來,腳步聲漸行漸遠。
躲在門後的魏寧暗暗松了口氣,他偷偷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哭喪地想着,宋恬這張烏鴉嘴太讨厭了!
再過了好一陣子,韓琅才披上外衫開門出去探情形,确定周邊沒有異常後,回房道:“他們已經走了。”
魏寧頓時癱軟在地。
後院廂房裏挖得有地窖,用于冬天儲藏糧食。
韓琅撐燈把他帶到地窖裏安置。
底下陰涼隐秘,便于藏身。
魏寧疲憊地坐到地上,他的身上有兩處刀傷,火辣辣的疼。
韓琅小心解開衣襟查看那傷口,說道:“算你走運,若利刃上萃了毒,哪還有你現在。”
魏寧又氣又疼,指了指他道:“宋恬你這張烏鴉嘴……”
韓琅沒有理會他,只吩咐辛丹去端清水來處理傷口。
他原本不想麻煩宋離的,畢竟男女大防。
誰知宋離自顧下來了,用觀察動物的眼神打量魏寧許久,緩緩說道:“魏國成春君,魏寧,小字子殷。”說罷看向韓琅,“我說得對嗎,先生?”
韓琅愣住。
宋離瞥了一眼魏寧身上的傷口,上去取常備藥。
稍後辛丹端來清水,韓琅吩咐他上去守着,以防有異。
不一會兒宋離取來藥物和一套幹淨衣物,她處理傷口在行,韓琅在一旁幫忙打下手。
也幸好僅僅只是皮肉傷,清理幹淨後上藥仔細包紮,很快便處理妥當了。
辛丹搬來一張夏天納涼的竹榻,供魏寧休息。
安置好後,又到地面上看守。
地窖裏只剩下韓琅和魏寧兩人。
魏寧心中藏着疑問,一改往日的吊兒郎當,面色凝重問:“宋先生怎麽知道我有殺身之禍?”
韓琅給他倒水,淡淡道:“我說過我會陰陽推論。”
魏寧自然不信,太陽穴突突跳動,頭大如鬥道:“你跟狐貍似的狡猾,休要糊弄我!”
這話韓琅不愛聽,原本那碗水是要遞給他的,結果收回來自己喝了,“我出手救你,你不知感恩,反倒出言不遜,你信不信我立馬把你轟出去?”
“別!祖宗,我的活祖宗!只要你救人救到底,要多少錢財都可以!”
韓琅斜睨他,油燈下的側顏姣好如玉,桃花眼裏閃動着腹黑算計。
魏寧一時被他看得發憷,不自在問:“你看什麽?”
韓琅無所顧忌地打量他,似笑非笑道:“我救你一命,你抵我錢財,我自然要算算你到底值多少錢了。”
魏寧:“……”
見他苦着臉,韓琅輕哼一聲,冷酷道:“如今這局勢,成春君只怕是注定得折損在趙國了。”
經他一提醒,魏寧這才想起了正茬,再次試探問:“你怎麽知道我有殺身之禍?”
韓琅微微蹙眉,“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魏寧:“???”
對方茫然的樣子令韓琅感到不可思議,“看你這模樣,便是真的不知情了?”
魏寧受不了他兜圈子,不耐煩問:“你們這些士人最喜歡藏着掖着,你到底在打什麽啞謎?”
韓琅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見他溫吞吞的樣子,魏寧急死了,“宋先生你別藏着掖着了,我魏寧是個耿直人,不愛動腦子想事情……”
“我就問你一句,近些日可有聽到什麽消息?”
魏寧愣了愣,仔細思索道:“有倒是有。”
韓琅問:“前陣子我在酒肆裏聽聞你兄長魏侯生了一場病,可是當真?”
魏寧點頭,“是有這回事。”停頓片刻,“可是跟我被暗殺有何幹系?”
韓琅耐心問:“你在趙國可有樹死敵,就是要報複你償命的那種仇人。”
魏寧連連擺手,“我平日裏雖坑蒙拐騙不正經,但不至于落到有人要取我性命的地步。再說我是魏國送來的人質,若在趙國喪生,他們也脫不了幹系。”
“問題就出在這裏,你平日沒有樹敵,趙國人也不會無緣無故殺你,那殺你的那些人又是何人?”
魏寧一下子就被點醒了,“魏國人?”
韓琅沒有說話。
魏寧不可思議道:“本國人怎麽要殺我?”似想到了什麽,他頓時慌了,失措道,“難道是我王兄……”
韓琅點頭。
魏寧不信,激動道:“我都已經被他流放到趙國來做人質了,對他的地位沒有任何威脅,難道真要把我斬盡殺絕才會善罷甘休嗎?”
韓琅露出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你在趙國做了三年人質他都沒有殺你,為何偏要在這個時候殺你?”
好在是魏寧還不算太笨,頓時臉色大變,“你的意思是……王兄出了岔子?”
韓琅垂眸,仔細分析道:“前陣子就已經傳聞魏侯生了一場病,既然傳出來了,可見病得不輕。再加之魏侯只有一個女兒,沒有子嗣,故我猜測魏國王室多半會生變,這才提醒你小心謹慎。
“如今你平白無故被暗殺,平日又沒有樹敵,那殺你的多半是魏國人了,可是他們為何要來殺你呢?”
聽了他的分析,魏寧的臉色慘白,甚至連說話都哆嗦了,“如果我王兄真的出了事,那前來殺我的人……”
韓琅殘酷道:“必然是你二哥江陵君。”
魏寧沉默不語。
手足相殘,何其悲哀。
韓琅無視他的痛苦,繼續說道:“你王兄沒有後人繼承儲位,魏宣公又只有你們三個子嗣,你與江陵君皆是庶子,若連你也死了,那王位唯一的繼承人便是江陵君。”
魏寧緊握住拳頭,眼裏布滿了血絲。
韓琅:“只要你活着的一天,對他而言就是威脅,只有你死了,他才能高枕無憂。”
這話把魏寧刺激到了,激動道:“先生莫要說了。”
韓琅知道他心裏頭難受,也不火上澆油,緩和表情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魏寧感激道:“多謝先生救命之恩!”
韓琅沒有理會,自顧上去了,留魏寧一人在地窖裏煎熬。
上面的宋離見他起來,也沒多問。
韓琅心中存疑,說道:“宋姬怎麽知道魏寧的小字?”
宋離瞥了他一眼,故意道:“不告訴你。”
韓琅:“……”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覺得心裏頭不大痛快。
宋離并未發現他的小情緒,只道:“我去歇着了。”
韓琅“嗯”了一聲,望着她的背影輕輕地摩挲袖口,不知在想什麽。
第二日一早主仆下地窖看魏寧的情形。
他顯然徹夜未眠,眼下烏青,神情憔悴,全然沒有平時的張揚無畏。
也不知是徹底想通透了還是其他,一見到韓琅,他撲通跪了下去,說道:“我想清楚了,請先生助我回魏國,我想活!”
說完向他行大禮。
韓琅居高臨下睇他,面色平靜問:“我為何要助你回國?”
魏寧一字一句道:“我若為王,君為相邦,此生定不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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