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太醫早就建議過梁輕不要太過操勞,這具身子實在太弱,他早早起來去朝會,又去禦書房談事,哪哪都需要勞心費力。
等到溫暖又舒适的屋內,再加上蕭承衍念的什麽他完全聽不懂,自然就一個犯困,睡着了。
蕭承衍愣怔了好片刻,終于無奈地合上了手裏的兵書。
他特意拿了本兵書來試探對方,為的就是讓對方知道自己還有為豫王府翻案的野心、争權奪勢的不軌之心,沒想到梁輕根本沒注意,還……還睡過去了。
頭一次,蕭承衍對自己的念書水平失去了信心。
有那麽枯燥無味嗎?
書房內安靜了一個時辰,守在外邊的仆從和陶管家才見到有人從裏頭出來。
蕭承衍一步一拐,走路姿勢僵硬,連面色都格外蒼白。
而梁輕氣色不錯,精神抖擻地說:“以後你每七天來這裏一趟,今日不用幹活了,休息一天。”
蕭承衍一開口,嗓音是無比的嘶啞滄桑:“謝大人。”
衆人的目光頓時從好奇憐憫變為震驚,這呆了這麽短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把人折磨成這樣?
人的心理總是對未知充滿了恐懼,故而梁輕特意讓自己和蕭承衍獨處,回避衆人,引起猜測。
梁輕回到書房,陶管家送了一份養生銀耳羹來,道:“大人,您真的要蕭公子每七日去書房嗎?”
陶管家是府上的人,跟梁輕的利益密切相關,梁輕很信任他,道:“放心,我不做什麽。”
他咳了兩聲,他這身體真是什麽也做不了,也就是蕭承衍念了一個時辰的書,不喝不休息,是個人嗓子都會嘶啞。
而且蕭承衍背後的舊傷也沒好,站了許久,自然會感到疼痛。
只希望傷口沒有裂開。
梁輕想起自己演戲的時候,吊威亞上懸崖,還有落水戲什麽都經歷過,他苦口婆心道,“年輕男孩子吃吃苦怎麽了?總比外面的人想要他的命好。”
陶管家忙說:“是,是,大人考慮周全。”
到了晚間,歸一回來了,說:“大人,蕭公子身上的毒,應當是皇帝派人下的,主意卻是太後出的,解藥應當在他們二人手中。”
南越國的這位太後,是當今皇上的生母,才過五十歲的壽辰,久居深宮。
在原著中,太後與皇帝的關系一直很好,作為反派,兩人一直站在同一條船上,可以說是費盡心力給龍傲天打臉的機會。
歸一又說:“有一個在太醫院當值的小厮說,那藥不是毒藥,發作時也不會讓人喪命,但是它能抑制內力,讓人無法繼續習武。”
梁輕瞪大了眼睛。
原著中有這樣一段情節。被流放至蠻荒的蕭承衍,由于老天的眷顧,得到了一本武功秘籍。
蕭承衍就私下裏練了起來,因為天賦極佳,他掌握的速度飛快。但他也很快發現,自己身體裏像是有一把鎖,內力運行滞澀,始終無法有所突破。
幼年期龍傲天将秘籍看的滾瓜爛熟後,終于在這一天自己沖破了那把鎖,結果藥性反噬,受了很重的內傷。性命垂危之際,一個善良的江湖游醫出現了,然後把他救了。
當然,現在沒有江湖游醫,而且,梁輕身邊的蕭承衍如今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再采取那樣粗暴的辦法,風險太大了。
梁輕問:“如果一輩子都不習武,做個普通人,這藥是不是就沒用了?”
歸一搖頭說:“不會,毒素長期殘留在體內,人的經脈會萎縮,不出兩年,便會成為一個廢物。”
沒有人會想做任人宰割的廢物。
梁輕皺眉。
這個世界能否練成絕世武功,看資質天賦,而像是經脈枯竭的,比如梁輕這樣,雙腿廢掉經脈斷裂,一生也無法摸到武學的門檻。
梁輕嘆了口氣,沒有傷感,只是忽然明白了蕭承衍說的,在臨安城內獨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歸一離開後,梁輕翻完了文書,頭疼的不行,便讓繡繡把白白抱過來。
梁輕對着腿上軟乎乎的白兔子rua了好一會,把小兔子給吓得要逃走了才放緩動作。
梁輕問:“蕭承衍在做什麽?”
陶管家說:“奴才剛見蕭公子在跟自己下棋呢。”
受傷沒法起身的蕭承衍,只能無聊地在小屋子裏、自己跟自己下棋。
輪椅的滾動驚動了蕭承衍,他收起棋子,撐起身看向門外,陶管家推着梁輕進來了。
梁輕雙眸微微瞪大,氣的深吸了一大口氣,對陶管家怒道:“他不幹活還下棋,這個月的工錢給他扣光!”
玩忽職守、上班摸魚!
一個月白幹的龍傲天,肯定會超級生氣!
結果蕭承衍只是愣了一下,把‘錢乃身外之物’貫徹到底,毫不在意道:“大人要與我下一盤棋嗎?”
梁輕心想龍傲天的脾氣真的很好,不過他對下棋并沒有興趣,反問:“怎麽,贏了本官你還要把工錢拿回去嗎?”
蕭承衍道:“大人決定。”
梁輕便推着輪椅到棋盤前,蕭承衍伸手擺好棋盤,道:“我先讓大人三步。”
梁輕沒有拒絕,臨安城內,蕭承衍的棋藝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還沒走到一半,梁輕就落了下風。
他皺起眉頭,目光盯着棋盤,神色認真。
蕭承衍擡起頭,他與梁輕距離頭一次這麽近,仿佛能看清楚對方長長的睫毛,一雙黑色眼瞳,以及精致的面容。
蕭承衍低下頭,給梁輕指了個方位,梁輕恍然大悟,一點即通,他将棋子落在上面,擡頭道:“算了,我不太會下棋。”
蕭承衍安慰道:“人各有長。”
被一個全能學神安慰,梁輕一點都高興不起來,道:“你知道三公主那日來府上是為了什麽嗎?”
蕭承衍眼睛一動,道:“肯定不是為了買我。”
梁輕點頭:“皇帝要賜婚她與徐閣老之子徐恒,皇室要拉攏徐世,但三公主并不願意。”
這與蕭承衍預料的不差,他道:“皇上下旨了嗎?”
梁輕說:“暫時沒有,我說不同意。”
蕭承衍道:“但是皇帝并沒有被說服。”
梁輕一愣,最後皇帝的神情猶豫,蕭承衍是怎麽猜出來的?
蕭承衍分析道:“皇帝如果真心想拉攏徐世和內閣,三公主什麽想法、徐世什麽想法,他都不會在意。他問你,是因為你權勢太大,皇帝怕你對徐世下手。”
梁輕還真沒想到這方面去,而蕭承衍的這個思維,完全就是原主思維。
這麽一回想,在原著中,徐世後來确實是被原主冤死的。
梁輕問:“那我到底該怎麽做呢?”
府上幕僚給的意見是放任不管。
蕭承衍眯起眼,道:“大人信我?”
梁輕說:“勉強聽聽。”
“替皇帝向徐世示好。”蕭承衍說,“只要讓徐世覺得大人與皇帝在一條船上,徐閣老要麽不被任何人拉攏,要麽,皇帝和大人的話,他都得好好掂量一下。”
離開小屋前,梁輕在內心感嘆無比,不愧是龍傲天,還沒有黑化都已經那麽腹黑了,算計人心的手段,都是與生俱來的嗎?
到了晚上,梁輕感冒也好了,幾天沒洗澡,他覺得自己簡直髒的沒法睡覺,便傳人燒水洗澡。
溫泉池內,繡繡給他放好幹淨的衣服,然後給梁輕試了體溫,便去屏風後守着了。
梁輕自己脫剩下一件裏衣,小心下水。
周圍都有臺階和護欄,他動作緩慢,順利将自己沉沒在水裏,水流暖和又舒适。
這次梁輕沒有留戀太久,覺得水溫降低了些後,就出水擦幹,準備換衣服了。
裏衣挂在衣架上,梁輕為了衣服不掉下水,沒注意臺階,腳下一滑,整個人翻下水去。
繡繡聽到動靜,忙跑過來,跪在水池邊,道:“大人,你怎麽樣?”
梁輕嗆了一口水,他抹掉臉上的水珠,狼狽咳嗽道:“你拉我一下。”
繡繡看到梁輕手臂上的傷口,驚叫道:“大人,你手臂流血了?!”
她最後一句聲音大,讓外頭的陶管家和經過的蕭承衍聽見了,陶管家忙推門進去,蕭承衍緊跟其後。
梁輕畢竟是一個成年男人的體重,繡繡根本拉不動他,梁輕也遲緩地感覺到了疼,想來是摔下去的時候被鐵鈎給劃破了,這皮肉實在是嫩。
而且他也沒有力氣爬上水池邊了。
外間一陣涼風襲來,梁輕扭過頭,隔着浴池房蒸騰着霧氣,看到蕭承衍的身影。
陶管家慌張道:“大人,要叫人幫忙嗎?”
“我來。”蕭承衍說着,從袖子裏掏出黑布蒙上眼睛,像是仍看得見似的,準确地走到梁輕面前,伸出手,道,“抓住。”
梁輕問:“你看得見?”
“看不見。”蕭承衍說,“記住了。”
不愧是龍傲天驚人的記憶力和判斷力,梁輕借着他的力上了水池邊的臺階,讓繡繡拿來毛巾和衣服,飛快地換好。
梁輕換好衣服,看着陶管家把輪椅推過來,有些為難地皺眉。
太高了,椅子對他來說,很難上去。
身邊蕭承衍的頭偏着,應該真的看不見,發覺衣服摩擦的聲音結束了,道:“換好了?”
陶管家急切道:“大人,你手臂上的傷得趕緊處理一下。”
一旁的蕭承衍忽然蹲身,探手過來,梁輕被他碰到手,一愣,下一秒蕭承衍忽然湊近了,低聲說:“得罪了。”
梁輕:!!!
靠啊蕭承衍把他抱起來了!
梁輕吓得揪住蕭承衍的衣襟,瞪大眼睛喘氣道:“你、你……”
蕭承衍沒有回答,他想等陶管家把輪椅推過來,然後自己把人放上去就好了。
而現在,他只覺得懷裏的人很輕,帶着清晰的滾燙的溫度,更重要的是,竟然軟的出奇。
比繡繡的那只小白兔還要軟。
小白兔梁輕在他懷裏咬牙低聲道:“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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