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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泳比賽當天, 餘陽縣最大的碼頭人頭攢動, 從碼頭到石階一路延伸到街邊,都是人群, 還有房子在河岸邊的人家, 對着河流的窗口處也都是人頭。

碼頭入口處有一張木桌,上面放着一個包着紅布的擴音筒, 有十幾個工作人員正在熱火朝天的落實準備工作, 還有調派了縣公安局和派出所的幹警過來幫忙維持現場秩序。

陳南方戴着大檐帽, 正四處觀望尋找方圓的身影,不過還得留意把闖到選手區的群衆送出去。

今天的參賽選手有一千人, 這是經過篩選的結果, 不然按其五倍的報名人數, 一起下水的話, 這河面馬上成了一鍋湯餃,根本沒辦法比賽了。

能最終獲選參賽名額的, 是以往在游泳比賽中有名次的,再有就是從各處單位裏,按年齡按比例挑選出來的人員,還有幾千個沒能參加的人,今天大部份都來到現場, 有些暗暗想溜進去, 等發令聲一響, 跟着跳進河裏參加比賽。

突然傳來撲嗵幾聲, 有好幾個人被人群擠進了河裏, 陳南方他們急忙趕去,發現掉進河裏的三四個小夥子和一個中年的婦女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竟然直接在河裏游了起來,工作人員插着腰大喊道:“趕緊上來,比賽要開始了,你們不能在河裏待着。”

幾個年輕的小夥子笑嘻嘻的游到岸邊,中年婦女帶着孩子也游了過來,上岸以後,身上濕淋淋的,頓時曲線畢露,大家夥的眼睛都望了過來,這時已經有人脫了衣服給她披上了,她倒也大大方方的,不見羞澀,聲音洪亮地對工作人員道:“這每年的游泳比賽,憑什麽只有男的能參加,沒有女同胞的報名資格,現在是新社會,不能歧視我們女同志。我建議縣裏考慮,明年比賽,也要給我們女同志參加的機會。”

工作人員氣急敗壞道:“除了你,女的沒人會報名,別在這瞎搗亂。”

“我會報名。”外面的群衆裏,有一個女同志舉起手喊道。

“我也會報名。”

“還有我。”

現場許多的中青年女性都紛紛舉手道。

周圍群衆拍手嘻笑。

“那明年的比賽更好看了。”有大膽的男青年鼓着掌大聲的喊了起來。

“如果有女同志參加,那我明年說什麽也要報上,一起在河裏游泳,還挺美的。”

“嘿嘿,明年我看大家都要流一地鼻血了。”有人小聲的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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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已經懶得理睬這些人,擡腕看看手表,已經八點二十了,比賽馬上要開始了,他趕緊跑回去繼續準備工作。

“呸,竟敢當衆讨我們女同志的便宜,這些流氓,記住他們幾個,下次把他們揪出來,好好□□□□。”一個短發女青年,滿臉怒色的對身邊的人道。她是之前去醫院鬧事的紅衛BING裏,當場教訓過方圓的那個女青年。

“這群小流氓,思想肮髒污穢,我們一定不能放過。”身邊另一個紅衛BING應道。

“可惜我們的老大哥和幾個意志堅定的同志都被兇犯打倒,現在行動也不便,不然我們今天就能把這群人給制伏了。”

今天這群紅衛BING們也都來到了現場看比賽,聽到前面幾個年輕人的話以後,義憤填膺,但現在人單力薄,又不敢冒然行動,擔心會被這群衆的潮水淹沒了。

姚紅英轉頭對方圓道:“我們縣還是落後,其他大城市,游泳是正常的體育運動,女同志都可以參加了。”

方圓點頭,平時也是有女性穿着外衣下河游泳的,現在沒條件買連體泳衣,再加上戶外游泳,連體泳衣也是稍顯暴露,所以游泳比賽只是針對男同志的活動。

她們兩個人擠在人群裏,聽到了剛才中年女性對工作人員說的話,兩個人在人群的簇擁下,已經迷失了方向,她們現在已經有些後悔擠進來了,人擠人的空間裏,連呼吸都困難,周圍的空氣變得稀薄,方圓高一點還好,可以看得見前方的情景,姚紅英嬌小一些,已經淹沒在人群裏了,一直跳着腳,想看看比賽是否開始了。

幾分鐘後,人群開始躁動起來,歡呼聲陸續響起,突然“砰”的一聲,發令槍聲響起,撲通通,無數的落水聲響起,方圓緊跟着拍起手來,她看見只着短褲的參賽選手先後跳進水裏,河裏突現無數黑乎乎的人頭,随着河流起起伏伏着。

人群一下子向前面湧去,方圓和姚紅英也被帶着往前方走去,姚紅英着急道:“他們都要去哪?”

剛才在碼頭上劃出的一大片選手區,現在空了以後,人群就朝那邊流過去了,那裏的視線更好。

“都往選手區擠,可能是想看清河裏的比賽情況吧。”方圓拉着姚紅英的手,怕兩個人被擠開了。

“哎呀,我們真不該下來,去河岸上看多好,現在什麽也看不到,就跟着瞎擠了。”姚紅英後悔的抱怨道。

撲通通,又有許多人跳下水了,這是一些年輕人,趁着工作人員松懈的時候,一個個跟着跳了進去,緊跟着選手游去,工作人員阻攔不止,連忙對小氣船上救援人員喊道:“快,把他們給趕回來。”

小氣船上的人聽不清岸上的聲音,看着船屁股後面跟着的一些年輕人,也沒有攔止,只顧着追着前面的選手去了。

緊接着越來越多的人跳下水去,碼頭處的十幾個工作人員都慌亂了起來,連忙求助陳南方這些幹警幫忙阻止。

組織方只考慮一千人活動的援救措施,現在這麽多人下水,如果在河裏發生點什麽意外,真是來不及救助,他們擔心到時候歡慶的活動變慘事,這就麻煩了。

陳南方一批人手拉着手圍成一條線,把蠢蠢欲動的人群都攔在了碼頭外,不讓他們再有機會跳下去了。

這時人群裏又嘈雜起來,大叫聲響起,大家紛紛回頭看,只見一個短發女青年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眼睛翻白。

“讓開,快讓開,醫生,有沒有醫生。”和她一起的朋友使勁撥開人群,大喊起來。

工作人員也跑了過來,看見有群衆倒地出事,他們也慌亂起來,但是協助救援的醫生已經跟着小船走了呀,這可怎麽辦。

人群稍微散開以後,陳南方終于看見被擠了出來的方圓,見她聽到求救聲,正往事發地方走去,陳南方和同事招呼一聲,也連忙跑了過去。

兩人同時看到倒在地上的病人,方圓擡頭的時候,正好看見陳南方的眼睛,兩個人對視片刻,都知道發病的是一個熟人,方圓沒有猶疑,直接朝病人走去。陳南方把擁過來的人群勸離,讓他們給病下留下充足的呼吸和治療的空間。

方圓檢查女青年的情況,判定她是癫痫發作。

她扶住患者頭部,使其轉向一側,方便她排出嘔吐物,不至于流入氣管引起嗆咳甚至窒息,輕輕按壓她抽搐的四肢,差不多十五分鐘以後,短發女青年停止了抽搐,恢複了意識。

“原來是羊癫瘋啊,這麽年輕得了這病,可惜了。”人群中有聲音傳來。

“我認得她,就是……”有人小聲地道,“這是報應。”

短發女青年擡頭看了方圓一眼,看來是認出她了,正激動的要掙脫的時候,方圓把她的頭放了下來,起身離開了。

她的朋友趕緊過來,把她扶了起來,短發女青年離開前,還惡狠狠的瞪了方圓一眼。

“這是真實的農夫與蛇的故事。”姚紅英走過來了,望着紅衛BING一行人遠去的背影,嘲諷道。

方圓無奈的攤手,誰讓她是醫生,醫生不能選擇患者。

“大毛他們沒跟你一起麽?”陳南方問道。

“大毛一大早就跑沒影了,現在肯定和自己的朋友們擠在碼頭的什麽地方看比賽呢。”方圓含笑道,“媽媽不讓愛麗和小毛出來,去年人流擁擠,有幾個孩子被踩傷,她擔心愛麗他們太小,跟着過來會出事。”

陳南方點頭,柔聲道:“這裏太亂了,你們還是先回去吧。”

今天縣城大半的人都過來了,除了大碼頭出發點這裏,沿途河岸邊都圍滿了人群,前面碼頭的轉彎點也有許多工作人員和群衆等在那裏。

方圓笑着點了點頭。

姚紅英看了兩人一眼,笑嘻嘻的對陳南方道:“陳公安,你們十一結婚,請不請我呀?”

“一定請,一定請。”陳南方笑呵呵地道。

“副隊,選手們馬上要游回來了,縣委的人讓我們準備一下,維持好秩序。”大磊子過來道。

“好,我馬上過去。”陳南方道。

“嫂子,我們都等着喝你們喜酒啊。”大磊子大咧咧的笑着,眼睛在姚紅英身上停留了幾秒。

方圓羞澀的點點頭。

兩人離開後,大磊子激動的拉着陳南方的手臂道:“副隊,嫂子身邊那姑娘是什麽人?有對象了麽?”

陳南方看着他滿眼放光的樣子,心裏偷笑道:“怎麽,你有想法?”

大磊子紅着臉,用力的點頭。

大磊子是餘陽縣本地人,高個頭,身材粗壯結實,方正臉,除了鼻子塌了一點,五官也像模像樣,陳南方看了他一眼道:“她是你未來嫂子的同事,縣醫院的醫生,你真有想法,我們辦婚事那天,你自己想辦法去認識她。”

大磊子急道:“副隊,不,哥,你不給介紹啊?”

“自己的親事自己想轍,我又不是媒婆,不幹這個。”他甩開大磊子的手,笑着走開了。

方圓和姚紅英本來想離開的,但是看到視線裏已經有選手游回來了,兩個人就想留下來看看是誰獲得了第一名。

當幾名選手越游越近,碼頭上的群衆情緒逐漸激動起來,陳南方一行人圍成的防線,一下子擋不住興奮的人群。

撲嗵嗵幾下,又有一撥人落水了,河面上浮着一頂白色的大檐帽,方圓看到後,頓時緊張起來,一直往前擠去,想看看發生什麽事了,這時水裏突然游過一個身影,大手一伸,就把飄到河中間的帽子給撿了回去,方圓看到陳南方正浮在水裏,朝她招手,示意自己沒事,方圓看到,會心的笑了起來,看來郝師傅教徒水平不錯,陳南方跟着他學了沒幾天,這就已經出師了。

後來方圓幹脆就留下來了,直到游泳選手全部平安回來,頒獎儀式開始。

這次給游泳選手頒獎的是縣委一把手肖書記,大喇叭裏東方紅的音樂響起,肖書記從工作人員手裏接過紅綢花,給前三名的選手們系在胸前,再分別給他們送上已經準備好的獎狀和獎品。這次比賽的第一名,仍舊是去年的冠軍,縣自來水廠的職工,第二名是紡織廠的,第三名是陳南方的同事,一名公安幹警。

他們分別獲得了棉毛衫、開水瓶、搪瓷盆等獎品。

游泳比賽沸沸揚揚的開始,熱熱鬧鬧的結束,中間沒有出過安全事故,比賽選手的速度又打破了去年的紀錄,這都是讓人組委會高興,讓群衆回味許久的盛事。

陳南方還留在現場善後,方圓和姚紅英跟着人群先離開了,她在人群中還看到了芳芳和鄭幹事兩人,他們兩人不久前已經辦了婚事,這對新婚夫妻夾在人群裏,不敢牽着對方的手防止被人群沖開,只能用眼神追随着對方,隔着一點距離,緊緊跟住。

這時芳芳也看到了方圓,興奮的朝她招手,方圓也伸手揮舞着,張大笑容回應。

回到馬路上以後,芳芳問身邊的丈夫:“你覺得阿圓怎麽樣?”

鄭幹事不明所以的回望。

芳芳想起方圓剛才的那一身衣服,小圓領的白襯衫,外面套着一條棕格子的背帶褲,怎麽看怎麽精神。方阿姨從小就舍得給她置辦衣服,不像她媽,一件衣服就希望她能穿幾年。

芳芳和方圓同齡,兩個人一直以來是被比較的對象,芳芳覺得自己長相并不輸方圓,因為現在人的審美,還是喜歡長得英氣,身材稍圓潤一些的女孩子,方圓那種,瘦白細長的模樣,像以前的資産階級小姐,并不比她受歡迎。只是方圓從小就會讀書,後來工作也好,這就把她比下去了,所以芳芳心裏不免暗自較勁。

比起她來,方圓更早認識小鄭,她心裏一直有些想法,今天看着方圓,她就忍不住問起來丈夫對她的觀感了。

“很多人都說她長得漂亮。”芳芳紅着臉,眼神閃爍的道,“你覺得她漂亮麽?”

鄭幹事微愣了一下,道:“方醫生人挺好的,是一個好醫生。”

他以為芳芳心裏有所懷疑才這麽問的,他以前陪安子檢查的時候,見過方圓一面,确實對她存了好感,後來去了幾次醫院,都沒有碰到,他就失望的放棄了。

經郝師傅介紹認識了芳芳,雖然她沒有正式工作,只是紡織廠的臨時工,但是她的家庭背景簡單清白,工人階級出身,又有一個軍人的哥哥,長相端麗,為人直爽可愛,他也心動了。

他覺得自己只是曾經有過好感,并沒有什麽不當的接觸,聽芳芳問起,他也就坦蕩的回答了。

雖然小鄭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但是他的回答也是讓她滿意的,現在男青年,是不好對姑娘評頭論足的,這正說明小鄭是個正經人。

“阿圓十一就要結婚了,你說我們送她什麽好?”芳芳擡頭笑着問道,“我們結婚的時候,她可是送了一個搪瓷臉盆。”

“以後這些人情往來,都交給你,你看着置辦。”小鄭溫和的笑着對她道。

芳芳高興的笑着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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