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大夫人

那一日去泰雲寺拜佛上香下起的那場大雪,剛開始漸漸飄落的雪花一直下個不停,竟成了今年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整座京城入眼之地都叫那積攢了厚厚的雪覆蓋着。

俗語講下雪不冷化雪冷,這雪自那日足足下了一天一夜,到不知道是中了什麽邪,這些日子那雪遲遲的化不幹淨,冷的吓人,街上行人也不比往常多,就算是出門大家也都能穿多少就穿多少,還要抄着手或者縮起脖子來才覺得暖和些。

香蓮站在宅院中将昨夜凍透了的水晶梨一個個收了進來,一面還咋呼着這梨子當真是凍熟了,硬的吓人,若是有壞人進來了也不怕,一個梨子砸過去不砸死了也準保暈過去。

衣着秀美的女子踱步出了屋子就聽見香蓮在說着那凍透了的梨子,還上下用手掂量着梨子的重量,又跟身邊的小丫鬟逗着樂。

“我可舍不得用我這梨子去扔了壞人,倒是你這張嘴不饒人的架勢別說是壞人即便是那壞透了心的也能跪地求饒。”

香蓮一聽聞聲轉頭過去,只見步非煙站在屋外的走廊上一面假裝嗔怪一面又逗着自己,她努了努嘴見身邊的小丫鬟們都因為步非煙的話低低的竊笑着,連忙上前道:

“小姐,又拿我玩笑。一會兒我把這小姐最舍不得的凍梨子拿去切一切好不好啊?”

香蓮揚了揚手裏的梨子調皮的飛了步非煙一眼,又叫着其他的小丫鬟将其他的梨子趕忙收了便走到步非煙身邊去又說道:

“小姐,剛才奴婢端來的藥小姐你可有老實喝了?”

自那日中箭至今已有快要半月之久,步文錫見已經昏過去的臉色慘白的女兒在吓的只知道的大哭的香蓮陪伴下回來的時候,只感覺全身的每一寸都在抽打着自己。

若煙兒有事,他将如何?

請了京城最好的大夫前來診治,大夫在那傷口處看到那還未消融的白色粉末又一時訝異。

這是化千毒的白鶴嶺,老大夫一輩子也只是見過幾次,此藥只需一點無論世間何毒都能化解,同時還能抑制傷口,快速凝結血口。

據說這藥是取自岳嶺淩峰的仙鶴之骨碾磨成粉末又加了各種名貴中藥材混合而成,價格自不必多說,只是有錢怕也買不到。

雖不知這姑娘傷口上的白鶴嶺是從何而來,卻因為上藥及時那傷口并無大礙,大夫将那傷口重新包紮過,又開了湯藥方子,囑咐一定要堅持喝,一個月之內必然無大礙也不會留下疤痕。

可這藥實在太苦,喝了十幾天步非煙實在是喝不下去,那藥苦的離奇,每每還沒到嘴邊就已經腹中難忍作嘔之勢,強行喝下那藥之後更是難受的緊,非要連着喝幾大碗水才能将那藥的苦澀化淡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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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的藥煎好了,香蓮又端了過來囑咐她喝藥,可藥碗連動都沒有動過,步非煙索性不去看它。

香蓮不見步非煙回答就知道肯定還沒有喝,她皺着眉頭擔心的拉着步非煙的袖子道:

“好小姐,知道那藥苦,可是總比留下疤要強吧?我去把這甜梨子切好,一會兒你喝了藥再吃一口這梨子就不苦了。”

知道香蓮擔心,步非煙也笑的溫暖點着頭說着好,就見着香蓮滿意的把那藥碗連着一筐子的梨子一起拿了廚房去。

步府右邊有小池塘的院落是步非煙的住所,知道她愛看荷,步文錫心疼這小女兒就在她成人生日那天将這池子送給她,每每到了夏天一池子的荷香撲鼻,實在是美好。

冬季裏,池子早已幹了,滿滿的附上一層厚厚的雪,步非煙裹了裹身上的披風,慢慢走下臺階去置身在一片白色之中。

冷,總是能讓人安靜。

想起那日的那個男子,她一心思索着腦中關于他的所有記憶,只因為他那雙眼眸和她孤守無援的時候那個溫暖的懷裏有她忘不掉的安全感。

明明記得問了他的名字,怎麽完全想不起來?

可他又明明是匪人的打扮,黑藥館裏的小夥計不是也在叫他大哥嗎?那他又為什麽救自己呢?

若他真是匪,有那樣震人心魄的眼眸,想必也不是般般衆生之輩。

想到這步非煙竟然搖着頭自嘲的一笑,又何必在這替了個人人痛恨的匪人思索這一些。

剛想着,步文錫就帶着二娘文氏走了過來,見步非煙在院中獨自站着又低着頭笑,步文錫也笑着走過來關切的問道:

“什麽事這麽高興?一個人站在這雪裏樂什麽,也不怕冷。”

步非煙妾了妾身給爹和二娘請了安才道:

“沒什麽,只是剛才香蓮說着要那拿凍梨子去打壞人,我這想起來了就覺得好笑。”

步文錫和文氏也應聲一笑,直說着香蓮這個鬼精的小丫頭真是什麽點子都有,三個人就進了屋去。

一直點着炭火的屋子裏暖烘烘的,門窗上都挂好了厚厚的棉質門簾将外面的寒氣全都抵擋在門外,步文錫和文氏坐在正位上,步非煙坐在下座靠近步文錫的位置,香蓮給上了茶就退下了,屋中就留着三個人說着話。

“雪兒,傷勢怎麽樣了?每天送過來的藥仔細喝了沒有?”

文氏關切的叫着步非煙的小名兒一面很是擔心的問着步非煙的傷,自她受傷以來,二娘文氏就一直關心的不行,平日就待她如親生一般,看見閨女受了這般傷當娘的哪會不心疼。

步非煙點着頭舒然的一笑道:

“都好了,藥也要一直在努力的喝了,就是苦了些。”

文氏滿意的點着頭稍稍放心一下又說道:

“藥苦了才有效,回頭我讓彩鳳将屋子裏的蓮藕糖拿一些過來,喝了藥就吃一點。”

步非煙點着頭說着謝二娘。

步非煙的生母丁氏在她五歲的時候便生病離開人世,她是步文錫的結發妻子,早在步文錫還只是京城一個小小芝麻官的時候就嫁給了他,她一生溫婉賢淑,将全部身心都獻給了步文錫,只是命淺福薄早早的就去了,步文錫一生最愛的女人離開前最後一句話還帶着她常有的溫和的笑容道:

“照顧好雪兒,照顧好老爺你自己。”

她臨死都在想着這個家,想着女兒和自己,那一刻開始,步文錫發誓一定要傾其所有保全煙兒,讓她一生幸福。

步家還有兩房妾室,二房文氏和三房柳氏,自步非煙的娘去了,步文錫再沒有另娶,就連位份也一直給她保留。

步家沒有大房奶奶,又或者說大房奶奶一直都在。

步文錫喝了一口杯子裏的茶,藏不住的笑意從他的臉上舒然的展現出來,他沖着步非煙道:

“雪兒,宮裏下旨,說貴人以上的小主過幾日家屬可以進宮探望,我跟你二娘商量着就讓你也跟着去。”

步家的大姐步婉清,是步家文氏所生,文氏一共有三個孩子,都長了步非煙幾歲,兩個哥哥常年在外奔波于戰場之上,文氏這個女兒前些年被選入宮中,因為姿色美麗又大方落落,那一屆秀女之中她是第一個侍寝皇上的人,深得皇上的喜愛。

步婉清從小就跟步非煙關系好的不行,甚至一塊糖一碗湯都要一起分享,步婉清離家進宮那天晚上步非煙哭的眼睛到了第二天都快要睜不開,如今時間已然這樣快,姐姐都是宮裏的婉妃娘娘了。

聽到這樣的消息,步非煙當然是高興,她看了一眼二娘,竟看到那笑着的眼中已經噙滿了熱淚,一面還是笑着極滿足的看着自己。

心下竟有些酸楚,疼惜了十幾年的女兒進了那皇宮能不能再見怕只是靠着命了,如今姐姐這般還是好的,已經是妃,還能盼着生辰之日或者過年之時見着家裏的人,若是不得皇上喜愛空空守着那深宮磚瓦,姑且度日便已是好的又哪有機會再見家人。

步非煙收了這哀愁,也高興的看了文氏一眼點着頭。

三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文氏就推說着要去廚房看看晚膳怎麽樣了便出了屋子,屋中只剩下父女二人。

每年這個時候,步文錫總要來跟步非煙單獨聊一聊,今年當然也不例外,他拉了女兒的手坐在她身邊,神情已然更多一些慈愛,像是追憶着曾經的往事,想起歲月裏留下的星星點點。

一時間,步非煙甚至覺得,爹已經有些老了。

“雪兒,知道你每年都要去看你娘,只是今年,爹代你去好不好?你受了傷,還沒痊愈,那硯臺山上近日實在不太平,我已犯過一次錯讓你受了箭,這次……”

步非煙的生母丁氏身後,步文錫将她葬于硯臺山腳下一處山清水秀之地,丁氏曾經說一生最愛溪水,涓涓潺潺,像是她和步文錫的感情,雖然沒有海那樣廣闊卻最是美好。

明日,是丁氏的忌日,每一年,步非煙都會去丁氏的墓前看她,雖然印象中的娘已經沒有太多記憶,但總記得娘溫柔的喚她煙兒。

算是不成文的規矩,丁氏忌日之時都是早上步非煙一個人去,下午步文錫才去,有時候還帶着文氏和柳氏也一起,步文錫想用這樣的方法多給女兒和丁氏單獨的時間說說話。

步非煙知道爹的擔心,可她還是搖了搖頭說道:

“爹,沒關系的,你若是不放心,我叫了暮平哥哥與我一起去。”

江暮平,步文錫同窗好友江年鶴的兒子,兩家是世交,雙方兒女自然從小熟絡的很,江年鶴也一直很欣賞步非煙,總想着和步文錫早點做成兒女親家,可每一次提起來,步文錫只是打着馬虎眼說過去。

步文錫是不太喜歡江暮平的,總覺的這個男子沒有胸中大志,只每日苦讀些聖賢書,張嘴閉嘴都是窮酸的咬文嚼字,總是不好。

雖然步文錫是文史官,平日也最愛讀書,只是他始終覺得,男子氣概,除了書要讀,抱負也必定不能少,所以步家的兩個兒子不僅書讀的好而且都練就一身武力,如今朝堂之上的武将和軍事,為國效力。

步文錫一嘆氣的別過臉去,他知道勸不動步非煙,從小就倔強的性格,當之不知道是不是随了她娘。

“江暮平?他跟你一同去,到不知道是你要保護他,還是他保護你。”

步文錫很少生氣,只是提起這個總是咬文嚼字的酸書生就總是平平的看不上眼,也就是步非煙脾氣秉性平和,不對江暮平平日裏那些毛病在意。

步非煙笑着将頭靠在步文錫的肩頭撒着嬌道:

“爹,知道你最心疼我了,可我想娘了,娘也想我了,明日我若不去,娘怕要傷心了。”

提起丁氏,步文錫總是心下一軟,又聽到女兒的撒嬌,慈祥的父親又怎麽再狠心拒絕,他嘆一口氣,實在是拿知道自己軟肋在哪的女兒沒有辦法,笑呵呵的拍了拍步非煙的頭道:

“罷了罷了,你去吧,只是我不放心,叫張鼎也陪着你去,他在官府裏當差,總歸是管用一些。”

步非煙點了點頭,又跟步文錫說了幾句,父女倆都笑的溫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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