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緣由 棠钰鼻尖微紅,眼淚……

“是我逾越。”他似是有意壓低了聲音。

棠钰意外。

“宮中還有什麽要問嗎?”他再度開口。

她如實道,“沒有。”

她其實不想去探究對方的意圖,只想盡快回宮複命,“侯爺,奴婢該回宮了。”

她說完,但發現對方仿佛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棠钰微怔,心底忽然有些捉摸不透眼前的人。尤其是,他的呼吸就貼在她近處,仿佛還在打量着她。

她指尖攥緊身下的被衾,心中莫名慌亂。

兩人才親近過,她不會想不到……

陳倏的确在打量她。

帳中雖然燈火晦暗,但先前,他就看清楚了她的模樣。

尤其是頸間的那抹海棠印跡,還有身上極其清淡的海棠香。

海棠香氣很少見,尤其是這種極淡的海棠清香,他只在一個人身上聞到過,那抹熟悉的海棠印記,生生刻入過他心底……

他指尖冰涼,心卻是溫熱的。

他盡量平和,“回宮後,宮中會不會為難你?”

越發暧昧绮麗的氛圍裏,棠钰敷衍,“宮中自有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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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钰心中清楚,他過問得越多,對她越不是好事……

棠钰再算遲鈍,也不會察覺不到方才的親近裏,他同樣生澀,而後才漸漸有的放矢。

他應當也是初次……

所以敬平侯身邊一直沒有侍妾是真的。

許是因為初次的緣故,他心中起了恻隐之心,所以對她多問了幾聲。

但他的恻隐之心就像架在她頭頂上的一把刀子,會随時要了她的性命……

他是敬平侯,他是俊美,是醜陋,是溫厚,是良善,其實都同她沒有多大關系,她只想早些回過複命。

棠钰聲音盡量平穩,“侯爺,奴婢該回宮複……”

話音未落,棠钰不由攥緊指尖。

他慢慢吻上她頸側,她不敢出聲。

兩人才初經人事,她自然知曉他想做什麽……

山雨欲來,他握緊她的雙手。

她臉頰兩側很快再次浮上兩抹緋紅,臘梅般的汗珠在額頭涔涔挂起。

似湖面的一葉扁舟,在暴風驟雨裏,搖搖欲墜。

……

撐手起身,棠钰才知渾身散架般疼痛。

下榻時,她一雙腿都是軟的,但一刻都不想在驿館多呆。

耳房中的水聲響起,她取了一側的衣裳穿好,撩起簾栊,趕緊出了屋中。

“姑姑?”文廣一直在苑中候着,見了棠钰出來,快步迎上前,“姑姑可要緊?”

棠钰木讷搖頭。

宮中的馬車仍在小門處等候。

上了馬車,棠钰接過文廣遞給她的藥碗,一口飲盡。

“姑姑先歇着。”文廣出了馬車。

棠钰既疲憊又難受得窩在馬車一角,腦海中想起方才的事,嘴唇還有些泛白,目光也空望着一處出神……

車輪咕咕作響,穿過鬧市區,亦穿過人聲鼎沸處。

在最喧鬧的時候,棠钰沒忍住鼻尖微紅,雙手抱膝,眼淚順着面頰無聲墜落。

***

陳倏出了耳房,內屋中已經沒人,但還殘留着方才的海棠清香。

陳倏短暫失神。

撩起簾栊去到外閣間,陳楓已經在外閣間中等候,“侯爺。”

陳倏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侯爺他,侯爺平素是不會……

陳倏低聲道,“人走了?”

陳楓颔首,“走了。”

陳倏目光微微滞了滞,輕聲道,“讓人盯着些,別讓她出事了。”

陳楓錯愕,而後拱手應是。

陳倏回了屋中,見床榻角落處遺留了一枚簪子,應當是她匆忙離開時落下的,她自己應當都沒察覺。

陳倏伸手拾起,上面刻着極小的“棠钰”兩個字。

是棠钰……

***

回宮後,皇後在鸾鳳殿問話,棠钰如實應聲。

但說哪些,哪些不能說,她心中都拿捏過。

皇後也很快安心。

棠钰一向謹慎恭順,天家尚且要恭維陳倏,但此事無異于打陳倏的臉,此事換了旁人未必能妥當。

皇後多看了她兩眼,見她眼角隐隐還泛着紅,皇後遲疑了片刻,才朝身旁的陶姑姑道,“送她出宮吧。”

“謝娘娘恩典。”棠钰叩首。

出了鸾鳳殿,棠钰如釋重負。

終于要離宮了,棠钰心中五味雜陳……

回了住所簡單收拾,她的東西不多,棠钰很快就從屋中出來。

即便有皇後先前的允諾,她也擔心會有變故,所以不敢遲疑。

陶姑姑已經在苑外等候,苑中,聽說她今日要離宮,一直跟着的宮女都圍了上來。

“恭喜姑姑,得償所願,終于要離宮了。”

“姑姑,不是說下個月太後壽辰過後才離京嗎?”

“我舍不得姑姑。”

宮女不知情,只知曉她是忽然得了恩典出宮,都紛紛替她高興,又止不住抹淚,舍不得她。

棠钰嘴角微微牽出一絲淡淡笑意,“娘娘恩典,讓我早些出宮陪祖母,是我的造化。”

敏燕過往她照顧得罪多,她要離開,敏燕哭得似淚人一般,“可我舍不得姑姑怎麽辦?”

棠钰上前,同她相擁,又叮囑道,“日後在宮中,要小心侍奉,不可貪玩,也不可終日大大咧咧地,犯了忌諱,記得小心駛得萬年船。”

姑姑的叮囑,早前幾人耳朵都聽出繭子,但眼下,卻生出更多不舍。

敏燕也擁緊她,“姑姑,敏燕記得了,敏燕會一直記得姑姑,姑姑也別忘了敏燕……”

棠钰鼻尖微紅,這些年在宮中,她并非了無牽挂。

只是天下無不散筵席,棠钰再度同這十餘二十個宮女逐一相擁,而後才離了苑中。

“陶姑姑久侯。”棠钰出了苑外,苑中還都是哭聲。

陶姑姑看了看她,許是方才的一幕,陶姑姑心中也有感觸,一面往宮外去,一面朝她道,“離京之後,這宮中的事,就是前塵舊事了,你在家中安心侍奉祖母便好,不要再生旁的事。娘娘慈悲心腸,又信得過你,你也需對得住娘娘的信賴,別辜負的娘娘的心意。”

棠钰福了福身,“多謝陶姑姑提點,奴婢知曉了。”

“去吧。”臨到角落處,陶姑姑正好從袖袋掏出一枚錦袋,“娘娘賞的。”

棠钰看了一眼陶姑姑手中的錦袋,卻沒有伸手。

陶姑姑略微皺眉,詫異道,“怎麽了?”

棠钰又朝她福了福身,低頭道,“姑姑,棠钰這些年在宮中的積蓄已經足夠照顧祖母,姑姑早前在宮中就對棠钰多番提攜,棠钰一直是記在心中的。娘娘的賞賜,棠钰算收下了。”

棠钰言罷,上前将陶姑姑的掌心合攏。

陶姑姑臉上的神色微妙變化着,很快,又道,“棠钰丫頭,你原本就聰慧,這些年,我不過就點多過你幾句,你這般倒是見外了……”

陶姑姑說完後,掌心握緊,果真就未再松開過,心裏明鏡似的,“棠钰,你問吧。”

棠钰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陶姑姑,我雖是宮中掌事姑姑,但久不在娘娘跟前走動,娘娘跟前得力的宮女不少,娘娘不會無緣無故在這個時候想到我。還請姑姑明示,否則,棠钰離宮也不安心,唯恐路上再遭算計,即便立功了,也不能平安回到家中見祖母。”

陶姑姑看了看她,知曉她是聰明人。

陶姑姑環顧四周,正好見周圍也沒旁人,陶姑姑才上前兩步,細聲同她道起,“棠钰,此事我起初也覺得奇怪,鸾鳳殿內外這麽多人,你又不在娘娘跟前,娘娘為何就偏偏想到了你,如何都不應該才是。後來仔細一想,忽然想起那時候杜青洪正好送了這一本恩典出宮的宮女名冊來給娘娘過目,名冊上總共也沒幾人,你的名字又在最前,所以娘娘一眼看到了你,這才有了後續……”

杜青洪?

棠钰當然記得他。

當初杜青洪出入宮,棠钰還曾幫過他,有一段時日,杜青洪也總跟在她身後。

後來兩人慢慢疏遠,因為杜青洪心思陰狠,旁人算計他一分,他要算計回去十分。

棠钰同她漸漸少了來往,但杜青洪為何會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

棠钰想不出緣由。

陶姑姑提醒道,“杜青洪魚躍龍門去太後宮中當值前,曾在惠妃跟前伺候過,也是得了惠妃提攜才去了太後宮中,心中自然念着惠妃的恩情。棠钰,晉王是惠妃的兒子,早前晉王在惠妃跟前讨要過你,惠妃将事情給壓下來了,但心中一直惦記着。這次,惠妃是借了杜青洪的手,順水推舟,好讓晉王絕了這份心思……你若離京,正好去了惠妃心頭之患,惠妃不會再算計你了,你安心離京吧。”

……

離宮的馬車裏,棠钰臉色蒼白無力。

惠妃是宮女出生,母憑子貴,所以将心思都寄托在晉王身上。

但棠钰如何都未想到,最後将她推上風口浪尖的,是晉王和惠妃……

在宮中,宮女的性命都如蝼蟻,她在宮中小心謹慎十餘年,但最終,無論她如何謹慎小心,還是有避不開的橫禍……

棠钰想起晨間的幕幕,不由裹緊了衣裳,眼角氤氲似是止不住。

***

宮門處層層盤查,出宮的文書,每過一處宮門值守的禁軍都要仔細過目一遍。

出宮前,棠钰并未來得及細看宮中,而等到身後的宮門層層遠去,棠钰的眼眶才慢慢熱了起來。

細微的哽咽聲壓抑在喉間,伸手撩起簾栊,皓腕再次微微顫了顫。

結束了……

她終于可以回平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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