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長允 他忽然停步,轉眸看……

陳倏來,又帶了老太太喜歡的桂花酒,老太太很高興。老太太的眼睛不怎麽看得見,但喝酒,聊天沒多少問題。

棠钰去臨巷買了祖母喜歡的花生米,瓜子,折回的時候,聽陳倏和祖母聊得正歡。

棠钰将花生和瓜子盛在碟子中端來,陳倏随意起身,幫她撩起簾栊入內,口中,還在繼續同祖母說着話。

陳倏很懂和老人家相處。

當傾聽的時候,傾聽不打斷;當說話的時候,又會挑老人家喜歡的事情說。

言辭間風趣幽默,又會顧及祖母和她的感受,沒有人會覺得受冷落,卻又不特意讨好奉承,如涓涓細流,溫潤而平和。

他給祖母斟酒的聲音聽着很滿,實則卻不多,又同祖母說着話,祖母不曾覺察,一晚上下來,其實飲得并不多,但桂花糕和花生,瓜子吃了不少,更說了不少話。

尤其是平南的方言有些特殊,祖母教他說,他學得很認真,卻仍是牛頭不對馬嘴,祖母笑得歡喜,他還是孜孜不倦得學着。

有時候,連棠钰都聽不下去,輕聲道,應當這麽說。也巧合,大凡棠钰教的,他仿佛都能說對,久而久之,棠钰同他說了許多話。

再晚些,夜色有些深了。

棠钰看了看窗外,陳倏亦道,“老太太,今日太晚了,改日再來同您喝酒。”

老太太知曉他事忙,今晚,老太太其實已經很開心。過往家中只有她一人,多少冷清,今晚有棠钰和陳倏兩人在,家中仿佛忽然熱鬧了,像钰兒父母和舅舅還在世的時候。

老太太心中喜歡,又感慨。

“钰兒,替祖母送送。”老太太吩咐一聲。

棠钰應好。

棠家的宅子不大,從屋中走到門口其實也就眨眼間的功夫。陳倏沒有特意緩步,不過兩三句話的時間,兩人很快就至門口栅欄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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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步吧,回去照看老太太。”陳倏先駐足。月光灑在苑中,似鋪了一層清霜,但照在他身上,仿若鍍上一層柔和清晖,襯着眸間的溫潤,翩若出塵。

“今晚祖母很高興,你陪她說這麽久的話。”他對老人家的細膩穩妥,棠钰都看在眼裏。

陳倏笑道,“我也高興啊。”

棠钰看他。

陳倏垂眸,“我幼時家中生了一場變故,至親都沒了,只有一個遠房的太奶奶收留了我,照看我,我才有今日。老太太讓我想起太奶奶,我也享受這小撮時光。”

聽他說起,棠钰微微怔住。

陳倏擡眸,言辭間的情緒似是有意在眸間斂去,但清輝下又殘留了一縷沒有來得及藏下的黯淡,嘴角卻略微揚起,“不早了,走了。”

棠钰才從他先前的話中回神,他的至親都不在了……

棠钰剛想開口喚他,去發現好像并不知曉他的名字。但他卻忽然停步,轉眸看她,溫聲道,“長允,我叫陳長允。”

棠钰意外,他又笑了笑,借着月色打量了她一眼,轉身投入屋檐下的燈火光暈中……

***

翌日,棠钰很早便起,祖母眼睛越發看不清東西,說有東西要給她。

紅匣子藏在祖母床下,棠钰按照祖母說的,從床下的箱子裏找出了那枚匣子。

鑰匙是祖母随身帶着的,遞到棠钰手中,棠钰用鑰匙打開紅匣子,裏面滿滿裝了不少東西,有田契,地契,而且數量不少,棠钰意外。

“拿出來了嗎?”老太太問。

棠钰應道,“拿出來了……這些都是家中的嗎?”

老太太仿佛知曉她會問起,撐手從一側的椅子上起身,棠钰放下手中的東西,上前扶她。

老太太回到床榻上坐下,“钰兒,你舅舅在的時候,這些東西,一直是你舅舅在保存的,年前你舅舅去世,才讓我将這匣子東西留給你。”

爹娘去世後,祖母一直是舅舅在照顧,但這匣子裏的東西,不應當是棠家的。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輕聲嘆道,“钰兒,這是你舅舅留給你的,裏面除了一些田産,地契,還有,你外祖父的信物。早前你娘親叮囑過你舅舅,這匣子要收好,但裏面的東西無論多貴重,只要這天下一日還姓趙,裏面的東西就不能動。你舅舅過世時,把這個匣子轉交給我,讓我日後轉交給你,你收好。”

棠钰心中數不清的疑惑,但清楚祖母這裏應當知曉的不多。

棠钰花了整個上午的時間,翻完了匣子裏的東西。

爹娘去世那年,她只有十歲,那年她随爹娘去莞城看外祖父,在莞城住了一月。也這就是這一月,她接連沒了外祖父,沒了爹娘,外祖父家中失了一場大火,舅舅帶她回了淼城,祖母這裏……

她其實并不願意去回想那年冬天的事,但印象裏,外祖父是有一日領了一個孩子到家中,那個孩子不怎麽喜歡說話,也很瘦弱。家中出事的時候,舅舅帶着他們逃到野郊,但他們同舅舅失散。那個孩子染了風寒,身上發着燒,一直喊冷,瑟瑟發抖,她抱着他,分明她自己也凍得慌,還是取下衣裳披在他身上……

棠钰收回思緒,匣子中不少是信箋,其中的稱呼都是東升。

東升是外祖父的字。

這些信是有人寫給外祖父的。

開始時,字裏行間都是苦悶,後來是擔憂,再後來怕有人對家人不利,想讓家人來外祖父暫避,請外祖父多照顧。

前後二十餘封書信,可以斷定是同外祖父有深交的人。

而匣子裏的另外一些地契,田産,也都在莞城附近,那應當都是外祖父的留下來的東西。

—— 天下一日還姓趙,這裏的東西就不能動。

讓棠钰駭然的事,天下真的不姓趙了。

棠钰從信裏可以知曉的旁的信息不多,書信的落款也是對方的字,多的無從得知。但有一句,還是讓棠钰怔了怔,對方書信裏大致是說,東升你有個外孫女,我亦有個孫子,日後你我可成親家。

外祖父只有她一個外孫女……

再看也沒能有多的思緒,棠钰收好這些東西。

這些年她在宮中攢的積蓄夠她照顧祖母,不需要動用外祖父留下的東西。

棠钰重新将匣子放回原處,“祖母,東西我看過了,暫且先收着,裏面的東西不動,等日後再說。”

老太太颔首,原本也是她外祖父留下的東西,自然交給她處置。

這一宿,棠钰沒怎麽睡好。

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冗長的夢,一會兒夢裏她乘馬車同爹娘去莞城看外祖父,外祖父領了一個不怎麽愛說話的孩子,同她說他叫長允;一會兒是驿館錦帳內,她指尖攥緊錦被,天旋地轉,對方的汗跡低落在她額間;再一陣,是月華清輝落在身前,他轉眸看她,溫聲道,長允,我叫陳長允……

醒了許久,棠钰腦海中還渾渾噩噩,似是所有的事情都雜糅在同一個夢裏,胡亂交織成一團,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天不見亮,棠钰失了睡意,披着衣裳在苑中坐了許久。

***

翌日,下了将近一整日的雨。

棠钰前一晚失眠,後來睡到晌午前後才醒,剩下的大半日時間,在替祖母整理她的東西。

等到黃昏前後,有人在苑外扣門。

“是小陳吧?”老太太怕是陳倏來。

就幾步路,棠钰沒有撐傘,沿着屋檐下走,去栅欄附近稍稍淋了些許的路。

打開門栓的時候,目光卻忽得愣住,眸間都是意外。

劉青峰見到是她,仿佛松了口氣,又仿佛有些緊張一般,雨點落在周遭,滴答作響。

劉青峰嘆道,“這地方有些不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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