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十五

氣勢驚人的牛頭馬面，讓道路連通地府這件事顯得十分有真實感。

于是總有膽子大的人類試圖混進隊伍，想看看游樂場有沒有在道路盡頭的黑暗裏安排其他節目。

結果當然是一個不漏的全被擋了下來。

當隊伍最末的鬼魂走進黑暗之中，號角聲和鈴音便再次響起。

跟開始不一樣的節奏，準确的傳達出了告別之意。

沉重而哀傷的道別，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類。守衛停止阻攔，向着道路盡頭走去，卻不再有人試圖踏上那條“地府通路”。

牛頭馬面的身影也徹底無法看到之後，道路盡頭傳出的聲音，像是有兩扇非常重的大門合在了一起。

有人贊嘆着游樂場的表演有始有終，也有人看向黑暗，悵然若失。

柏安目睹了田茂谷一家人的告別，比起一無所知的那幾人，見的這最後一面，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放燈吧。”

按照習俗來的話，中元節的燈本來是應該放在水裏的。

可惜游樂場的小河，暫時只存在于柏老板的腦內規劃藍圖中。

“快看！”

員工點燃的孔明燈，一個接一個向着天空飄去，吸引了游客們的視線。

“大家不能被太陽照射，但卻完全不怕火光呢。”

和員工們相處了幾個月，柏安也算是解開了不少以前對鬼魂的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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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說和影視劇裏動不動就毀天滅地的厲鬼，其實是很難出現的，疾病和意外才是導致靈魂脫離肉身的最大兩個原因。

失控的鬼魂當然也有，像之前死後繼續騷擾別人的張寧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柏安要是不插手的話，鬼差一般還是可以在章情真的出現什麽意外之前，将他捉拿歸案的。

總之，地府是有一些神秘莫測的手段，但也并沒有人類想象的那麽無所不能。

“咱們也去寫個孔明燈吧。”

範無咎因為收到了同事的聯絡，要去處理一些事情，所以暫時離開。柏安就替他寫上了“天下太平”。

木安猶豫片刻，寫下了“順利複活”。

“你這個要是不小心被人撿到，也是有點吓人的。”

柏安吐槽了助理，結果自己寫的也沒好到哪裏去。

“早日投胎？普通人看見，會以為是收到了詛咒吧。”

“反正我是寫給鬼的。好啦，趕緊點火。”

剛剛參與了夜游送行的游客們，心情多少還是受到了一些影響，于是基本都選擇了購買孔明燈，送別這突如其來的惆悵感。

“柏經理。”

柏安轉身露出營業笑容，尬聊了好幾個來回，才終于認出了眼前的游客。

一頭長卷發打理的柔軟光滑，眼妝精致底妝服帖，貼身長裙勾勒出的姣好曲線，讓路過的其他游客忍不住看了又看。

柏安實在很難把眼前這位熱辣美人，跟之前哭倒在自己腳邊的憔悴受害者聯系到一起。

“最近過得怎麽樣？”

章情臉上露出了一個複雜的笑容，“吃得好睡得好，工作也很順利。”

然後認真看向柏安，“謝謝你，如果今天沒來這裏，我可能還要再繼續惶恐幾個月，才能接受那些恐怖的事情真的已經徹底翻篇了。”

“剛才看着那隊人走進黑暗，我突然就幻聽到了張寧慘叫求饒的聲音。

“他活着的時候僞裝的像是一個正人君子，死了又變得面目猙獰殘忍兇惡，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麽弱勢的樣子。

“因為別人在受苦而幸災樂禍，好像有點壞。但意識到張寧正在懇求別人放過他的那一瞬間，我真的是無法控制的開心了起來。”

章情走上前，給了柏安一個充滿感激意味的擁抱，“謝謝你，也謝謝樂安游樂場。”

說完感受，表達了謝意。章情對兩人點點頭，便直接離開了，仿佛根本不好奇自己聽到的慘叫聲是真是假。

柏安有些不确定的看向木安，“她這到底是在描述自己的幻想，還是在暗示，她已經知道了我們游樂場下面有人？”

不等木安回答，另一道聲音先插了進來。

“柏學姐！”

夜游結束後，人群四散開來，挑選各自中意的地點去放孔明燈，田茂谷總算是發現了柏安的身影。

于是趕忙用自己認識游樂場經理，可以幫忙解釋這個理由，帶着田爺爺離開了那條黑到像是能吞噬一切的“地府通路”。

柏安深吸了一口氣，“不用對章情解釋的部分，估計都得從這兒補回來。”

在對方開口之前，柏安先發制人，“去辦公室聊吧。”

柏安對上田茂谷充滿求知欲的眼神，就已經很清楚了，他根本不覺得剛剛跟田伯的對話是此生最後一句。

也許還想從自己這裏聽到一個充滿科學邏輯的解釋。

但之前看到了田爺爺從始至終堅信田伯就是自己爺爺的樣子，柏安實在沒辦法随便找些借口敷衍了事。

待會兒她肯定是要說出部分真相的，要是田茂谷接受不了，直接在大庭廣衆之下情緒崩潰，就有點太引人注意了。

“請坐，喝點什麽？”

本來還信心滿滿的田茂谷，看到柏安嚴肅鄭重的樣子，便不由自主的緊張了起來。

“學姐……”

“小姑娘。”田爺爺看不下去自己孫子這副猶猶豫豫的樣子，接過了對話。

“你是這個游樂場的負責人？”

柏安點點頭，“田伯已經離開游樂場了，之後也不會再出現。”

直白的給出了答案，震得對面一家人措手不及。

“為什麽？我之前問的時候，田伯說他不考慮去其他公司啊……”

說到最後，田茂谷從提問變成了喃喃自語，就算再怎麽堅信科學，這會兒也已經知道，事情恐怕不會是他想象的那麽簡單。

“是嗎。”田爺爺并沒有像柏安預計的那樣，因為悲痛過度而無法接受現實。

看起來反倒是四個人裏最平靜的那一個。

“所以，那位叫田伯的老人，真的是……真的是小茂的高祖父？這怎麽可能呢……”

田爸爸是第二個崩潰的。

還好田媽媽依然保持着冷靜，她拍着自己老公和孩子的後背，希望能給他們帶來一點安慰。

“我爺爺……就是田伯，他這些年，過的好嗎？”

“再往前的話，我不太了解。最近十來年，他每天都在做自己喜歡的事。”

“那就好，那就好啊。”田爺爺擦了擦眼角，站起身朝着柏安的方向鞠了一躬。

柏安趕忙上前将人扶起。

“這些事情，也不好随便告訴普通人吧，謝謝了啊。您不用多說，能見這一面，我已經很滿足了。”

就在田爺爺做主，準備帶着一家人告辭的時候，田茂谷總算是回過了神。

“等等，學姐。我，我高祖父，有沒有留下什麽遺物呢？我可以買下來！”

世間的一切，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從田伯脫離肉身的那一刻起，就沒有什麽獨屬于他的私人物品了。

游樂場裏的東西，所有鬼都是輪換着用。之前發的手機，田伯也在走之前找年輕鬼魂幫他恢複了出廠設置。

柏安正想搖頭，突然，她想起了田伯宿舍陽臺上的那幾個小盆栽。

“稍等一下。”

幸好新的固定員工還未入住，柏安和木安一人兩盆，将盆栽帶回了辦公室。

“因為員工離職，這些植物暫時沒人照料了，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幫幫忙呢？”

“願意，太願意了！”

田茂谷本來想自己一個人抱四盆，結果又被爺爺用拐杖敲了。

柏安沒有說的太直白，就是不想接受過多謝意。投胎名額過少，導致大家被迫滞留人間，也不能算是什麽好事。

可以說的都說清楚之後，田茂谷一家人便自覺地選擇了離開。

看着他們的背影，想到以後的逃亡迷宮，再也不會有一個樂呵呵的老爺子前去修枝剪葉，柏安心裏有些空落落的。

“應該給咱們也留一盆的，光顧着同情別人了。”

“之前，我跟範無咎請教了一下雕刻技術。”木安遞過來一塊木板，田伯的名字被刻在了最上邊一行。

“按照地府現在的速度，游樂場顯然還需要經營很多年，我們可以把這塊牌子，挂在某個地方，一直保存下去。”

柏安輕輕撫摸了一下木板上的文字，“木安，不管你找回記憶之後會怎麽打算，游樂場永遠給你保留一個位置。”

“好，我會記着的。”

接手游樂場之後，範無咎還是第一次外出這麽長時間，兩個人都有點擔心。

暫時沒辦法專心工作，于是就在沙發上刷着手機，随口聊起了接下來的改造計劃。

“我們面向人類營業的時間，比其他游樂場要短很多，鬼魂們又不需要在店裏吃喝，預留的那幾間商鋪，換成對游客開放的室內娛樂怎麽樣？”

“地方會不會有點小？”

這時，手機連續收到了好幾條新聞推送，是不同的APP在說警方破獲了一起拐賣兒童的案子，抓了不少人。

“柏安……”

“嗯？”

剛擡起頭，柏安便不由自主的罵出了一句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