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投入角色(二)

江一白尚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話,司韶容是個相較同齡人來說還算嚴肅的人,加上光棍多年感情經驗幾乎等于零,多年一個人埋頭寫作又不願參加應酬交際,對他人說的話不自覺會敏感一些,尤其對方還是江一白,那就更會多想一點了。

江一白這個嘴上不把門的剛調戲了人,想着對方大概是局促無措所以才突然沉默了,因此也沒察覺就這麽挂了電話,心裏還挺美滋滋的,覺得男神真是可愛極了。

帶着這份雀躍的心情,江一白哼着歌到了“銀軸”酒吧——這是家老店了,當年江一白還沒畢業的時候出來兼職,就是跟當時的樂隊成員在這裏表演,一周表演三天,工錢日結。

這家店的老板算半個富二代,說算半個是因為比他家境好得人多了去了,他只是比江一白這樣的普通人好一些,有錢,但不算非常有錢。

其實江一白也能算個有錢人——父母留下的房産、商鋪加上保險和部分存款,這輩子只養他自己一個可以說是完全不愁了。

當年他還是學生的時候,跟家人關系和大部分孩子同家人的關系一樣,說親近也親近,說疏離也疏離,原生家庭和孩子之間永遠存在無法抹消的鴻溝,早些年江一白還不能理解這些,和其他同齡人一樣,對父母過度的擔憂和保護不屑一顧,甚至覺得煩躁,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飛了;這些年他也慢慢懂得了一些道理,可卻早已是子欲養而親不待了。

江一白吹着口哨按響了後門的門鈴,後門裝有監控,好一會兒後才有懶洋洋的男人聲音從二樓的窗口響起:“誰?”

江一白不客氣道:“你爺爺!”

“操。”男人罵了一聲,樓下的門鎖亮起綠燈開了,江一白推門而入,沿着門口的黑色鐵樓梯走了上去。

後門的位置在酒吧廚房後頭,進門就是旋轉的黑色樓梯——這房子層高很高,當初裝修的時候就搭了二層小樓出來。江一白順着樓梯上去,聽到上面發出說話聲和窸窸窣窣的動靜,他眼珠子一轉,哼笑一聲在最後兩階臺階上站住了,抱着手臂揚聲道:“李尋!孫子!又找誰浪呢?你上個月的意大利男友不要了?”

“……”

樓上動靜安靜了三秒,随即響起驚天罵聲。

“我日了江一白!”腳步聲跟着罵聲沖到了樓梯口,一個男人背光而立,下身就穿了條黑色四角內褲,上身赤裸着。他的身材勁瘦有力,腹肌明顯,大腿肌肉繃着,肌肉線條清晰,像是刀鑿雕刻的紋路似的,格外有美感。

只是這人一開口說話那美感就消失殆盡了:“你腦子進水了?大清早的想挨日嗎?!”

“啧,”江一白彈了下舌,撕下了在司韶容面前裝得一副斯文敗類的樣子,說,“你能日了你爺爺我,這輩子你爺爺不做上頭的那個。”

江一白說着幾步上了樓,将人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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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的房間不大,但陽光不錯,此時窗簾拉開,陽光大喇喇地破窗而入,屋內的空調溫度很低,冷得江一白一個哆嗦。

正中間的大床上,一個年輕男人正木然地坐着,皮膚是偏深一些的小麥色,肌膚像抹了層油般有光澤,胸肌結實,肩背寬闊,一頭毛刺似的頭發立着,眉眼顯得很冷漠。

男人就這麽坐在那兒看過來,目光在江一白身上打量一圈,又看後面跟過來的李尋。

“意大利男友?”年輕男人說話,嗓音很爽朗好聽,沒有任何瑕疵很清透的感覺。

“閉嘴。”李尋完全沒有解釋的意思。

江一白喲了一聲,拉了椅子跟在自己家似地坐下了,說:“你找的這……成年了嗎?”

不怪江一白這麽問,這年輕男人給人的感覺很稚嫩,臉部輪廓也顯得很青澀,像還沒長開似的。

“成年了!”李尋愣了愣,又道,“除非他騙我。”

“沒騙你。”年輕男人從床上爬起來,在地上摸到褲子,把身份證拿出來,“今年十九歲了,在汽修廠當學徒。”

江一白睜大眼看了看自己的好友:“我去,比你小了八歲啊?孫子,你越來越可以了啊?”

“滾!”李尋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江一白也懶得管人家的閑事,聳聳肩:“你們完事了沒?大清早的叫我來做什麽?”

“就他的事,”李尋從床頭櫃裏摸了盒煙出來,扔給江一白,“他打算來酒吧兼職,我發現他唱歌挺不錯的想說要不你……”

“哎!”江一白立刻知道他要說什麽了,翻了個白眼,“你爺爺退隐江湖很多年了啊,想都別想。”

“我的天哪,把你能耐的,我還得求你怎麽着?”

“求我我也不來,”江一白哈哈樂了,“他要合适你讓他唱不就完了?”

“一個人太無聊了,”李尋道,“現在生意不好做啊,這一天天的……”

江一白靠在椅子裏,看着那小子:“叫什麽?”

“……鄭宥黎。”

“江一白,”江一白指了指自己,權當打了招呼,撐着下巴看他,“唱首歌聽聽?”

鄭宥黎卻沒唱,只蹙眉想了想,說:“我認識你。”

江一白不接話茬:“不敢唱啊?”

“幾年前你在這兒唱歌,對吧?”鄭宥黎說,“我認識你,我當年逃課常來這邊。”

江一白沉默了一會兒,轉頭看李尋:“這你童養媳?藏得挺深啊?”

“滾!我昨天才認識他!”李尋也懵了,“你以前常來?等會兒的?你現在才十九歲,當年江一白在的時候……那時候你才多大啊?”

“十四、五歲左右,上初中。”鄭宥黎老實道。

“你……”李尋一下沒了語言,坐在一旁狠抽了幾口煙,罵道,“未成年人不允許進入,那麽大幾個字你看不見啊?你小子……當時要是有臨檢抓到你,我他媽真是說不清!”

鄭宥黎半點不覺得哪兒做錯了,只看着江一白道:“你唱歌好聽還彈得一手好吉他,我當時常來聽你唱歌,後來怎麽不來了?”

“不在這兒幹了呗,還能怎麽的?”江一白覺得有趣,“你沒念高中?”

“沒有,我成績不好。”鄭宥黎慢條斯理地穿了衣服褲子,對着鏡子翻了下衣領,說,“初中畢業被我家裏送去念汽修了,現在在分配的廠子裏實習。”

“不喜歡幹那個?想唱歌?”江一白咳嗽幾聲,把空調關了,又把窗戶打開,踹了在旁邊抽煙的李尋一腳,“開着空調抽什麽抽!這還有孩子呢!”

“江老師教訓得是。”李尋翻了個白眼,把煙掐了說,“這小子唱歌不錯,但不會彈琴,我想說你可以帶帶。”

江一白可不想管這種閑事,站起身準備走:“小孩兒心性,過幾天又想學別的了。”

“江老師!”鄭宥黎也跟着喊,反應還挺快,立刻道,“我可以交學費。”

“你這兒又不是沒人了,”江一白看李尋,“指着我一個算怎麽回事?”

“還用得着我說嗎?”李尋道,“那些人是什麽好鳥了?把孩子教給他們,還是個……咳,不怕給人教壞了啊?”

李尋毛手毛腳地拉了鄭宥黎一把:“快點兒,給你江老師唱一首。”

江一白:“……”

鄭宥黎還真就唱了起來,這場景實在太他媽詭異了。床上床下還丢着兩人的衣物,垃圾桶裏還有避-孕套,這會兒李尋像個家長似的推銷起小孩兒了,真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不過鄭宥黎确實唱得不錯,聲音很清亮,但因為沒人指點氣息運用得很亂,也沒有任何技巧,從專業角度講當然是不行的,但就普通人聽來,已經可以說是相當好了。

“不錯吧?這孩子好好教一教有前途的。”李尋得意道。

“你得意個屁啊?”江一白莫名其妙,“這你私生子?”

“滾!”

江一白沒答應“重出江湖”不過收個學生倒是可以,學費當然是照收不誤——親兄弟明算賬,報江一白名字,不打折。

江一白去菜市場買了菜回家,進門的時候能聽到從客房傳來“噠噠噠”的鍵盤敲擊聲,速度很快,顯然男神正文思泉湧,不好打擾。

于是江一白輕手輕腳換了鞋,将菜提進廚房,又琢磨着午飯和晚飯分別怎麽弄。

他一邊将菜分類放進冰箱,順手摸了罐啤酒出來,又拿了西瓜準備榨汁——一回頭卻發現門口有影子,驚得他差點下意識把手裏的西瓜砸過去。

好在他立刻反應過來那是司韶容。

“吓我一跳。”江一白呼了口氣,看着門口沉默的男人,“出來上廁所嗎?”

司韶容看了眼他手裏的東西,說:“有問題想問問你。”

“怎麽了?感情戲又寫不下去了?”江一白樂了,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門口,伸手要拉男朋友的手,卻被司韶容躲開了。

江一白:“?”

司韶容神情不太自然,但眼睛還是直直地看着江一白,說:“‘哄’戀人開心的時候,這個人是出自什麽樣的心情?”

江一白:“……啊?”

司韶容也不是個遮遮掩掩的人,直說道:“你上午說甜言蜜語是哄戀人高興用的,這時候的‘哄’字是出自什麽心情?是敷衍?還是欺騙?”

江一白:“……”他恍惚間似乎回到了上學的時候,閱讀理解裏的問題是“文中提到的窗外下雨了,表達的是作者怎樣的心情?”

江一白不由動了動喉嚨,他仔細觀察司韶容的表情——但司韶容的表情很少,尤其這時候板着臉看不出高興還是生氣,實在讓人摸不着頭腦。

“都,都不是。”江一白的求生欲很強了,說,“是一種‘寵溺’的用法,是發自內心的希望戀人開心。”

“可你的前提條件是‘你看不上別的男人’,在這種情景下使用‘哄’字,難道不是欺騙?”

江一白:“……”

江一白眼珠子一轉,使用了“奧義.移花接木.認真你就輸了”技能,對司韶容道:“哥,你這就不對了,我這不是在教你嗎?”

司韶容見江一白一臉委屈,頓時一愣。

江一白道:“有你在我看不上別的男人,這句話當然是認真的,怎麽會是在騙你?你這就強人所難了啊。我只是順便告訴你,戀愛中适當的甜言蜜語有助于加強彼此感情。你看,這就是為什麽你寫不好感情文的原因了,你居然還會摳字眼,這要放在劇情裏,讀者就該罵你了。”

司韶容一聽,覺得自己似乎是小題大做了,哪怕是沒有感情經驗,這樣的質問也難免太過失态了,顯得自己很沒有“水準”。

司韶容滿腦子都是“有你在我看不上別的男人,怎麽會是在騙你?”,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尴尬道:“抱……抱歉,你說得有道理。那個,你要榨果汁嗎?我幫你吧?”

江一白心裏悄悄呼出口氣,道:“那你幫我削皮吧,我去一下廁所。”

進了廁所,江一白坐在馬桶蓋上愣了半天。

這是什麽情況?男神是不是解讀過度了?可是怎麽會解讀過度呢?難道……

不,不可能,江一白揉了揉額頭,覺得自己也被帶得有點跑偏了。男神只是習慣性摳字眼,加上感情經驗不足,會迷茫也是正常的——不不,正常人會在意這種事嗎?

在一段感情裏戀人之間互相哄逗難道不是很正常的嗎?

江一白此刻才真正地認識到了什麽是“男神的認真”,他突然有點後悔了,取材式交往的提議也許是他活到現在做過得最愚蠢的決定,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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