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宮燈 做了許多的事情,卻一件都不知道……
謝語岚自己搬了個小杌子擱在老太太腳邊, 她坐下去,又将頭靠在老太太腿上,擺出個洗耳恭聽的姿勢。
永安大長公主笑眯眯地攬着她, 輕撫她的背,說起一段過去的故事。
高祖年間,雲貴王得了一塊通體無暇的羊脂白玉, 便在歲貢時将這塊原玉作為重頭彩敬獻給了高祖皇帝。
原本羊脂玉雖好,可也算不上稀有,而這塊玉之所以特殊,便是因它的大小。尋常開采出的羊脂玉沒有這麽大的, 而這塊好便好在它是難得完整的一大塊,且整體色澤光彩勻稱溫潤,沒有多餘的雜質與異色。
高祖收到玉後亦是啧啧稱奇,爾後便命人将這玉運去了造辦處, 道不拘成品最終為何, 令工匠們發揮衆人的巧思, 協同打造出一不同以往的玉作。
造辦處的能工巧匠不少,經過一輪激烈的讨論, 衆人最終決定将這一大塊玉制成一盞白玉宮燈。因當時八月十五剛過,便有人提議取嫦娥在月之題。
一衆工匠齊心協力, 每人皆認領了擅長的部分雕琢。輪到擅人物的匠人李懷志時,他将個嫦娥仙子的身形俱都雕好了之後, 到了仙子的面容這一步時, 卻卡住了。
他往日雕琢的人物若有美人,都是翻閱畫作當中的仕女而來。可是這一回,他走遍了各書畫鋪子,看盡了畫中美人, 卻仍然沒有滿意的。
李懷志甚至因此告假一日,跑到京城人流最密集的樂坊之地去尋找擁有嫦娥之貌的美人。然而不到半日,他便灰溜溜地回來了。
同僚問他為何,他回答:那些庸脂俗粉怎有嫦娥仙子的資質容貌,是他想岔了。
如此蹉跎了一段時日,其他匠人分到的那部分活計已經完成得七七八八,這李懷志卻仍在煩惱嫦娥該當是如何的美貌。
直到有一日,同僚們見到他興沖沖地從外面進來,連工衣都來不及換便坐到了那塊羊脂白玉面前精心雕琢起來。不多時,柳眉輕揚,顧盼神飛,擁有一張絕頂嬌豔美顏的嫦娥便在他手下活了過來。
衆人圍着嫦娥驚嘆其美,便有人想起來問李懷志:“如此美人,到底是出自哪位大師的畫作?”
李懷志凝視着自己親手雕出的玉人,搖頭道:“她并非畫上的美人。”
“不是畫上的美人,難道真有人長着如此的美貌被你見着了?”一句話引得衆人好奇不已,紛紛追問他這美人是誰。
不想李懷志眯着眼睛回憶了片刻,最後卻嘆道:“我也不知她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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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盞由大塊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燈最終完成,被取名廣寒宮燈送到了高祖皇帝的面前。
恰那日兵馬元帥楚瞻行攜子楚宗煌入宮觐見。
他們父子帶領軍/隊打退了東北部進犯的靼子,重建邊防恢複邊城安定,這趟是載大功而歸。
高祖皇帝龍心大悅,好一陣封賞以後,在與楚瞻行對話之時,察覺其子楚宗煌的眼睛幾次落在了那盞廣寒宮燈之上,誤以為他喜愛那燈,便大手一揮将此燈賞予了楚宗煌。
謝語岚也不是笨人,故事聽到了這兒,哪裏還有不明白的。那燈上的嫦娥之所以與她娘有幾分相似,是因為那是照着她娘親的娘親所雕刻的啊!
只不過外祖母如今壽數增長,容貌有變,她才一時沒有想到這上面去。
謝語岚不由得插話竊笑道:“外高祖父定想不到,外祖父當時看的可不是那燈,而是這燈上的外祖母吧?”
永安大長公主噙着笑,輕拍了拍謝語岚的背,佯罵道:“淘氣!”
謝語岚笑着蹭了蹭永安大長公主,然後問道:“所以您與外祖父是因這燈結緣的?不對,外祖父到底是先識得您,還是先看了那燈才尋到您的?”
“倒也确實是因為這燈我們才又遇見了。”老太太目光悠遠,慢悠悠道:“你外祖父最是嘴硬,原本還不承認,只道是楚家長輩令他尚主,他才娶到了我的。”
“啊?”謝語岚睜大了眼睛,不置信道:“外祖父竟如此不解風情?”這樣一段爛漫情緣,不知道說出來哄妻子歡心,反而藏起來不告訴?
永安大長公主回想往事,也是一臉的笑意:“你不知道,你外祖父那人最是嘴笨。明明背後做了許多的事情,卻一件都不知道說。”
“那後來呢?您又是怎麽知道的?”
“後來他娶到了我,經不住我纏問才說了。”永安大長公主豁達開明,并不覺得将自己過往□□與小輩說起有什麽不妥。
往日她也不愛追憶那些過去,只是看見了這盞廣寒宮燈,又有謝語岚這個捧場的,忽然便有了談興。
“他說他曾經在京城的街上見過我一面,但他不知道我是誰,一面之後又失了我的蹤跡,便日日到那街上去守候。”
“哇——”謝語岚擡頭看着永安大長公主擠眉弄眼道:“外祖父對您是一見鐘情了!”
老太太臉上笑出朵花來,摸了摸謝語岚的頭道:“那時他已在楚家軍中任職,那段時間卻不務正業天天在外頭閑逛,還被他父親教訓了一頓。沒多久東北部戰事一起,他便随軍出征了。”
“外祖父沒有等到您,所以這些您都不知道。”
“是啊,我都不知道。是他得了這盞燈之後找到造辦處的李懷志,那李懷志雖也不知道我是誰,但是卻告訴他,是在內城距皇宮不遠的地方見到我的,又告訴了他我的車馬随行,猜測我興許是個郡主。”
“哦~”謝語岚道:“外祖父便是憑着這一點線索,最終找到了您的?”
永安大長公主點頭道:“他在皇宮附近轉悠了半個月,終于撞見了我出宮。亮了身份跑去問了守宮門的禁軍,才知道了我的身份。”
楚家單靠軍功起家,又非皇親國戚,自然沒有機會見到皇家公主,所以公主郡主的,他一個也認不得,只能用守株待兔的方式碰運氣了。
“知道您是誰以後,外祖父就去求外高祖父賜婚了?”
“他一開始是不認的。只是當時宮中适齡的公主非我一個,我好些個妹妹性子比我可和軟多了,父皇也再三征詢過楚家,就是怕楚家求錯了人,也怕我嫁錯了人。”
“後來父皇還安排我躲在屏風後面見了你外祖父一面,”說到這裏老太太又笑起來:“老頭子年輕時候長得也俊,又因行軍打仗的緣故,身上有股子普通世家子弟所沒有的英氣,這不我一見,便應下了麽~”
謝語岚也笑:“幸好外祖父長得俊,不然便是費盡心思,興許都還不能如願。”
永安大長公主點頭,又感嘆道:“但是呀,若非他努力,我們倆是一定不會走到一起的。”她與楚宗煌婚前其實并沒有多少感情,可是成婚以後,楚宗煌對她的好她都看在眼裏,感情便是這樣一點點積累起來的。
雖然他們沒能白首到老,可是想着兩人一起走過的那二十多年,永安大長公主仍然覺得自己已然足夠幸運。
多少夫妻同床異夢、半路分飛,可他們兩個卻至始至終都是相愛的。楚宗煌死的時候,貼身藏着的,是她親手所繡的手藝蹩腳的香囊。
永安大長公主請撫謝語岚的頭:“翩翩,外祖母說了這麽多,其實也是想告訴你,緣分只是一開始,但是後來的事情,定然是有人付出了努力的。”
謝語岚擡頭,聽外祖母語重心長道:“既然遇到了那個人,便一定要好好珍惜,把日子過好了,當你到了外祖母這個年紀了,除開無法預判的意外,人生也便沒有什麽遺憾與後悔了。”她即将嫁給趙子珩,永安大長公主高興之餘,卻也擔心她是否能夠應對未來的種種考驗,這番話,便是在開解與教導她。
對上外祖母歷經世事變遷的睿智眼神,謝語岚既溫暖,又心酸。她想起了大概已經距離自己千裏之遙的趙子珩,想念他的同時,她也是真的非常希望他這一去,能夠順利地找到舅舅楚東闊,将舅舅帶回京城來,了卻外祖母最大的一樁心事。
在謝語岚陪着永安大長公主追憶往事的時候,披星戴月趕赴邊關的趙子珩剛剛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刺殺。
這一次出行,趙子珩早有預感不會這麽順利,所以他并沒有同意金先生随行的要求,而是請他坐鎮京城琅王府,應對京城随時可能發生的時局變化。
當然,明知道別人想要自己的命,他也不會掉以輕心。趙子珩将角三徵四羽五以及他們手下的一半暗衛營人手全都帶上了,還有謝璟特意送來的一隊人馬,他也不客氣地照單全收了。
趙子珩這一路都走的大路,他手下的那些人便化作農人、商隊、俠客、走镖的......各類人士,既縮減了趙子珩身邊的陣仗,又便于随時觀察周邊的異狀。
這次便是商隊裏的暗衛率先發現了不對。
時近黃昏,離下一個城鎮卻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趙子珩一行走在最前面,而負責殿後的“商隊”則行在了最尾端。
走着走着,扮作夥計的暗衛發現隊伍周邊趕路的人驟然多了起來。這情況明擺着不正常,他立刻給同伴打了暗號,然後便默默地觀察起那些人來。
那些人三三兩兩的,都是從分叉的小路裏冒出來的,一個個裝作是附近村落的農人樣子。可看着那些人的神色以及走路的動作,暗衛心裏有數,假裝與同伴聊天,時則傳遞了賊人出沒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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