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夜晚的風不冷,但人站在樹林裏,注視着影影綽綽的樹枝,好似怪物在身邊張牙舞爪,這個時候,即使風不冷,也叫人感覺陰風陣陣。更何況,蒼衣…謝蒼之的面前還站着一個“謝蒼之”,那就更叫人心裏發抖了。

謝蒼之看着前方背對着自己的黑衣人,金色面具裏流光華轉,秀美風華。

“你,跟着我做什麽?”黑衣人第一次開口說話,宛如流水般清幽隽秀,溫文爾雅。

謝蒼之吃着雞腿,口齒卻非常清楚,“聽聞閣下是蒼鬼宮的宮主,江湖菜鳥很仰慕,故而跟出來看看。若是打擾了,還望見諒。”邊說邊往黑衣人身邊走去。“閣下的面具在下很喜歡,不知能否送給我呢?”站在黑衣人身側,謝蒼之卻沒有動手,安靜的吃着雞腿。

黑衣人仿佛沒有察覺謝蒼之的靠近,一雙鴛鴦眼裏閃過一絲情緒。“你,只是菜鳥嗎?”

謝蒼之依舊吃的很香,鴛鴦眼看向山下小鎮,“那你以為,我是什麽?”聽聲音可以察覺,謝蒼之很悠閑。

黑衣人哈了一聲,“雞腿,給我一個。”說出的話卻是一個大轉彎。

謝蒼之一愣,微微側頭的金色面具上仿佛被月華鍍上了流光溢彩。

“怎麽?不給?”

“給。”不過,謝蒼之給對方的是雞肉,而且還是一小片。

黑衣人接過,注視着手中的小肉片,鴛鴦眼裏滿是無奈。不過,他沒有在說什麽,只是轉頭看着謝蒼之,在與其對視中,緩慢将雞肉吃了下去。

因黑衣人戴的鬼面具是一半的,眼睛擋住了,但是嘴沒有。略顯清瘦的下巴,淡色的嘴唇,和嘴角時刻的微笑,謝蒼之看的都非常清楚。而正是這清楚,讓他體內更加火熱,但是他忍住了。他知道自己的性/欲/旺,尤其在修煉了《負蒼訣》後,更加強烈。但是,若連這小小的欲/望都壓制不下去的話,他也就離廢物不遠了,雖然,他更喜歡享受和愉悅。

黑衣人看似引誘實則很平常的吃着雞肉,卻叫謝蒼之雙眸微微一眯,随後嘴角一勾,做出了回應,或者說是更大膽的回應。

撕下雞肉,在雞肉上輕輕一吻後,遞到黑衣人嘴上一按,三秒後扔進了自己的嘴裏,然後意猶未盡的用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唇,風情騷賤。

幸好謝蒼之戴的面具留出了嘴,不然,雞肉親吻的可能就是面具君了。

黑衣人輕笑出聲,“你不服。”很平靜的确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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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蒼之點頭卻也搖頭,“服?哈,不過過去了,如今的我,再無所謂的執念了。”将整個雞腿全部吃完,謝蒼之笑着将面具扔下山,一雙鴛鴦眼裏滿是解脫。

“閣下繼續,菜鳥先回去享樂了。”聲音悅耳,雖依舊威嚴,但有什麽東西仿佛改變了。

黑衣人沒有回頭,只安靜的注視着明月山下,清風吹的衣袍,飒飒做響。

我想我不用查找蒼鬼宮的內鬼了,因為你的出現是最好的證明。既然你不希望我回去,既然如今的你已經是蒼鬼宮的宮主了,既然我也不想回去了,那麽,蒼鬼宮的是非與我何幹。我曾混沌一世,最後卻孑然一身,最後落得被人背叛而死的悲慘命運。如今,既然有重新活着的機會,有可以放下的山河心願,為何還要作繭自縛,沒事找事的侮辱自己呢。

如今的蒼鬼宮既然有人可以做主,那麽,身為自由身的我,為何要放着大好的逍遙不要,又要回去做什麽累死累活還犯賤的宮主呢。一山不容二虎,他可不想再為了曾經的一切,再次葬送可悲的自己。

曾經我作繭自縛,任由內鬼橫行蒼鬼宮,最後葬送了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但如今不會了,逍遙自在,享受着自己的喜歡,明月天涯,不再犯賤,不再作踐自己,無事一身輕的自己,才是不辜負再世為人的美好啊。

正如公子淇奧所說,蒼衣是謝蒼之,衣是謝蒼之的字,謝蒼之是蒼鬼宮的前任宮主。這些都是真的,而謝蒼之早已經死了,死在那個無人知曉的山洞裏,只不過,謝蒼之又回來了,再世為人了。

起初謝蒼之化名蒼衣,是為了蒼鬼宮和自己報仇,順便殺了他早已經知道的內鬼。但是如今,他忽然想明白了,蒼鬼宮裏的謝蒼之已經是過去了,就連名字也都随風而去,留下的神話無論對錯正邪是非,都與他無關。曾經不可一世,曾經荒誕無敵,曾經孑然一身,如今又有幾人可記,可念,可回憶他之生平。

沒有,一個人都沒有。就連如今重生的他,身邊的公子淇奧也是隐瞞了他很多的事情。從頭到尾,他都是孑然一人。不過好在逍遙自在,無拘無束,而這正是多年年他想要而不可得的生活,他不準任何人打破這安寧的日子,任何人事物都一樣,不準!

謝蒼之,傾盡天下的江湖邪道蒼鬼宮的宮主。

不知來自何方,于十五歲在江湖上立足。得《負蒼訣》秘籍與乾坤造化,翩若驚鴻在江湖上大肆張揚,于十七歲天下無敵。邪而斂,無師從,孤身一人。無論何種法術武功,都能手到擒來。縱觀如此絕世無雙,然,在三十歲時,終是如流星墜落。因放肆殺伐,被正道裏應外合屠滅,蒼鬼宮至此覆滅,謝蒼之身死。

縱觀謝蒼之一生,曾輝煌過,也曾墜落過,曾無敵于天下,也曾孤寡寂寥。張揚而不羁,但卻因錯信內鬼,而親手葬送了自己的一切。

可是誰又知道,在謝蒼之這短短一生中的甘苦與眷戀。…無人知曉,因為,再也無人認識謝蒼之了。

而如今的謝蒼之,只是謝蒼之,風華不再,但逍遙在心,自由在身,已是飄渺了。

有些人,能有幸相知相伴,便已經幸事,

有些人,雖一別,但日後仍有相逢之期,

有些人,至情至性,珍重蒼生,

有些人,不負天地,竭力守護,所思所念皆是故人,

有些人,此一去,卻是永別。

而他謝蒼之,顯然是最後的一位。無論重生前的謝蒼之如何,今後都與他無關無緣也無心了。天地蒼茫,既然讓他再次活過來,怎可再因為那些無用之事而浪費自己此生難得的風光呢。

謝蒼之邊走邊擡頭望着明月,無奈輕笑出聲。

哈,當初的自己,何其可憐,何其可悲,何其…可恨啊!

好在如今,他可以功成身退了,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哪怕風華不再,無雙不再,無敵不再,更何況那些不過是之前的謝蒼之玩過的東西,他不會再去觸碰的。

因為,那會髒了他的手,更會滅了他的心。

說起來,他還挺想念當初年少的自己,那時沒有紛擾,沒有那些惡心的人事物,一心敬重天下蒼生,想着能夠為這蒼茫做事,哪怕留下零星一點的事跡都好。純粹,認真,懷着美好心願的自己,是何時不見的呢?

謝蒼之仰望蒼穹,慢慢回憶。

哦,應該是從得到蒼鬼宮開始吧。而從那時開始,一切都已經是錯的了。

如今,他不會再錯下去。

他老了,如今,只想無憂無慮過自己的小日子,當年的那些,不過青史風沙中風化的篇章罷了。

遠去的謝蒼之,腳步悠閑,渾身散發着淡然而溫和的氣息,不似之前的沉重和陰冷,以及讓人莫名看不清的神秘。

在不遠處的地上,火堆裏焚燒着的書籍,被風一吹,《負蒼訣》的頁面也在明月的見證下,飛灰湮滅。

而屬于謝蒼之的一世,終于過去了。

或者說,真正的謝蒼之從來未曾出現過。前世的謝蒼之是何種模樣,如何過活,無人知曉;如今的謝蒼之卻也不再是謝蒼之了,無人認識,無人在意,更無人知曉;而今後的謝蒼之,則将更不複存在了。

清風過,明月寒,誰人知春秋意。

無人知曉的山谷裏,鳥語花香,飛花飄渺。這裏便是如今封含居住的地方,堪稱世外桃源。一身白衣青衫,墨發披散,用布帶随意一綁,兩側內彎劉海為其減少殺意多了幾分柔和。雙手幹淨如初,再無什麽草戒,白皙的臉上蘊含着淡然暖意,渾身散發着謙和氣息。讓人很難看出來,此人就是曾經不可一世的謝蒼之。

是的,謝蒼之改名為封含,封,封印前塵,含,蘊含天地蒼生,自在逍遙。如今的謝蒼之…不,是封含,不過世外閑人,隐居在不知名山谷裏過着悠閑日子的山野村夫罷了。

對于現在的生活,封含表示很滿意,非常滿意。無紛擾,無殺伐,清靜自然。

封含坐在木凳上,拉下衣服,映着水波再次清洗右胸上的惡鬼刺青,包括那後來被人刺上去的黑色梨花紋。如今的刺青不在紅腫,都已經鮮豔的浮現在封含的右胸上。只是,最近三個月的時間,封含為自己配藥,可以将刺青快速去除的藥水,一天三次的擦拭,如今,無論是惡鬼刺青還是梨花刺青,都已經消失,只是還有些印子沒有掉,故而封含開始了再次擦拭。

惡鬼刺青是當初入蒼鬼宮時刺下的,那時的自己沒有叫一聲,因為,從那時起,謝蒼之就已經死了。而那黑色梨花刺青,更是叫謝蒼之死的不能再死的證明。如今刺青都已經消失了,但不代表着謝蒼之的所有都已經消失了,至少,他的後背上的刺青暫時沒有消失。

背後的刺青和前兩個刺青的墨跡不是同一個手法,有諸多的麻煩,故而,這幾天他一直在研究,而今晚就可以先試着泡一泡,看能不能有所作用。就快了…..謝蒼之的所有便可以消失了。

就在封含擦完,将衣服拉上時,山谷裏忽然響起了震天響。

那聲音聽得封含淺笑出聲,滿臉無奈,但那雙鴛鴦眼中卻蘊含着濃濃笑意。

“大叔!我和芒秋來看你了。還給你帶了最愛的雞腿和糖人哦,你快出來!”稚嫩的女聲響徹山谷,驚飛無數飛鳥。但那女孩好像并不在意,還咯咯的笑了起來。

“師父!師父!師父啊!我和小月是偷跑出來的,師父快出現,我們時間不多啊。”後面的小男生有些學舌,而且,看這孩子的話,嗯,是個誠實老實并且可靠的好孩子啊。

聽着兩個小孩子在自己的山谷裏吵吵鬧鬧,封含除了無奈外,便是輕嘆一聲,起身邁步去接兩人。

謝蒼之沒有朋友知己,連小孩子都怕他。但如今封含卻是非常招小孩子喜愛的,并且有了朋友,不是那些紛紛擾擾的江湖朋友,而是普通朋友,平凡而自在的百姓。

現在的一切,是他以前夢寐以求的,也是曾經迷失本心丢失的。好在,一切都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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