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相像 難怪會移情于她

二人走得累了, 尋了個亭子小坐。

顏莊痛經厲害了些,捂着肚子,斜倚在亭柱上。

亭外栽着幾株桃樹, 細細的一灣曲水,鳥鳴陣陣,景色宜人。

楊令虹瞅着他的樣子, 半是心疼半是好笑, 說道:“別歪歪扭扭的了,快給我坐直了。”

顏莊說:“我疼,坐不直,眼下我都是公主了, 行事要随意一些。”

楊令虹便忍不住笑。

宮人們散去了,此地只有他們兩個, 楊令虹挪得離顏莊近了些, 盯着他的臉看。

微風吹拂, 發絲微起, 不遠處的幾株桃樹簌簌作響。

楊令虹看着看着, 便覺天地安谧下來,只餘下她和顏莊兩個,離幸福不遠。

她忍不住翹起唇角, 眼睛也彎了。

顏莊靠了一會兒, 自覺疼得輕了些, 這才提起剛發生的事情:“我遇到南貴妃了。”

“她說了什麽?”

“貴妃惦記着弟弟的身子, 想讓殿下回去照顧呢。想也是,病得那麽重了,還進宮來被訓斥一頓,想必更加嚴重了。”

楊令虹啐了一口:“我去照顧他?做做樣子罷了, 你也不許去,我連藥都不想供他喝。”

“我自然不會答應,殿下的身子在太妃這兒養着呢,”顏莊疑惑道,“然後她便想跳湖陷害我,也不知道怎麽想的。”

楊令虹驚愕地睜圓了眼。

顏莊用她纖細的手指梳了梳頭發,慢悠悠道:“這種手段,不應該對着其他妃嫔們使嗎,怎麽用在我身上了?聖上的女人當真不同凡響,難怪聖上喜歡她,手段太多了,不拘小節。”

他今日梳了個靈蛇髻,襯着紅裙,越發顯得肌膚如雪,烏發如雲,楊令虹瞧着自己的臉,一時沒有注意顏莊說什麽。

顏莊便停下來,無奈地看着她。

“殿下,你眼神直勾勾的。”

“我長得可真美。”楊令虹說。

她又想起自己那兩個夢,心中生起無窮的鬥志。管顏莊曾經喜歡過誰,只要如今的情在她身上,就算那朱砂痣白月光重新出現,她也不會讓出分毫。

楊令虹摸了摸唇角,再次想道,顏莊的唇可真軟。

“殿下,殿下?”顏莊喚她。

楊令虹打了個激靈,反應過來。

“殿下剛剛笑得好生可怕,知道殿下美了,可以不用再重複了。”

顏莊俯身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有這功夫,不如給自個兒的身子揉揉肚子。”

楊令虹面頰緋紅。

她揉着自己的身子,忽覺如今的形景,宛如一對恩愛夫妻。可她的丈夫仍然還在,吃她的,用她的,還看不慣她。

突兀的,一股悲哀湧上心頭。

顏莊敏銳地察覺了這股悲哀。

他沒有問,只是輕輕哼唱起一支小曲:“冤家啊——”

“我幾次三番的要打你,你嘻嘻哈哈同我樂,告訴你,我真個打,不相欺。”

楊令虹擡眼瞧他。

“冤家啊——”

“叫着你的小名兒我低低地罵,要打你,舍不得,打輕了,你不當回事,打重了,你哀哀哭,呀,不如不打,不如不打你這冤家呀。”

這是宮中絕無可能聽到的民間小調,被他唱得怪有趣的,楊令虹心頭陰霾少了,噗嗤一笑。

顏莊便拉了她的手,柔聲問:“殿下,你怎麽突然就不高興了,可否給我說一說?”

楊令虹便微微地笑了。

“沒什麽,我只是想起了驸馬一家。”

她道:“廠臣,我和太妃聊過了,現在想來,太妃的話也有一些道理。”

“什麽道理?”

“驸馬算計我不是一個人的事。他裝作平民百姓,賄賂習執禮,難道這麽大的事兒,他家裏人一概不知?必然都是知道的。”

“是這樣。”顏莊道。

“婆母總是叫我忍讓驸馬,現在想想還真諷刺,我是他們一家算計來的媳婦,和驸馬有了龃龉,縱然是天家女兒,婆母也總向着自己兒子,畢竟他們欺君罔上,已經什麽都不怕了。”

“殿下本不該忍着。”

“我總想着退一步,以真心換真心,縱然是塊石頭,也能捂熱了它,誰知道……驸馬他們都是冰窖裏的冰,連化都不化上一點。”

顏莊拍了拍她的手:“殿下受苦了。”

“我只要看着你,就不覺得苦。”

楊令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最讓我難以接受的你知道是誰嗎?是驸馬的妹妹!她對我那麽好,只有她一個人會為了我規勸驸馬,讓驸馬別做得太過分,我以為她是個好姑娘,拿她當朋友看,總是盼着她能來府裏玩耍,誰知,誰知……”

她低下頭,眼淚直打轉兒:“你知道太妃對我說了什麽嗎?連她也不是好人,也來算計我!她如今就在東廠?”

“在。”

“我的東西一定得拿回來,不能便宜了她。”

顏莊笑了,溫聲說道:“那殿下就別想着驸馬他們了,只看着我,我給殿下再唱幾首歌。”

楊令虹也笑了,拿帕子擦了淚,不輕不重拍了他一把:“別唱了,省省力氣,我還得給自己的身子揉肚子呢。”

顏莊便拉了她的手,故意道:“冤家啊——”

楊令虹啐他:“你再鬧,我可就真打你了,可不會舍不得。”

“殿下舍得打我,總不會打自己的身子,如此,且容我鬧一鬧。”

兩個人攪成一團地嬉鬧,楊令虹不由望向亭邊不遠的桃花樹。

花都謝了,樹上一片賞心悅目的綠,汪着一團團陽光,動人得很。

顏莊也望了過去,目光中盛滿了懷念。

楊令虹懷着幾分醋意,低聲問道:“廠臣為何也喜歡桃花樹?”

“我喜歡的姑娘喜歡它,”顏莊勾起唇角,眉眼舒展開來,“我便也喜歡上了。”

楊令虹的醋意更濃了。

她有意道:“廠臣不妨給我講一講,你我也散散心。”

顏莊想了一會兒,道:“好吧。”

他說:“我第一回 瞧見那姑娘的時候,是元宵節,她剃着青頭皮,被一群人圍着放花燈,人還小呢,拿着盞鯉魚燈,說什麽都舍不得放。”

楊令虹由不得想起自己小時候。

她小的時候,也像顏莊口中的姑娘一樣,總是舍不得放燈,要人哄着勸着才肯,有時候甚至會啼哭。

那時,阿娘便慈愛地摟住她,輕輕拍打着哄她:“好孩子,不哭,不哭,咱們還有很多燈呢,不差那一個。”

而她往往為了不差的那一個,哭得更厲害了,叫阿娘沒辦法,各種東西許了又許。

顏莊望着桃樹,過了好一會兒,又道:“第二回 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和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孩子一起捉蝈蝈,拿了個網兜,也不管身上穿的衣裳多名貴了,在地上爬來滾去的,一群姑娘小子數她最漂亮,我站在樹後頭看着,都舍不得走。”

她也有一段時間喜歡捉蝈蝈,捉來養着。可她的手法比不上別人,總是捉不到。

為此,阿娘還笑話過她,笑得她不樂意了,和阿娘鬧。阿娘便給她一只翡翠蝈蝈玩兒,後來玩得膩了,那蝈蝈便也丢在腦後,找都找不見了。

顏莊閉着眼想了又想。楊令虹給他揉肚子。

半晌,顏莊道:“第三回 見到她的時候,我正奉命去送東西,你猜她在做什麽?滾得泥猴子似的,正在房前栽桃樹,我貪看了一會兒,心裏想着,怎麽會有姑娘這麽活潑可愛。”

楊令虹也想起自己小時候。

她喜歡桃樹,便吵着要種,阿娘派了人陪她。可到底親手挖土刨坑不容易,身上袖子裏都落了土,依然興致勃勃的,氣得阿娘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半天才罵了一句:“你真真是我修下來的冤家。”

她便朝着阿娘嘻嘻地笑。

阿娘忍不住抱她起來,說:“乖乖,咱們別累着。”

後來那棵桃樹,她每日澆水十幾遍,生怕長得不夠好,可惜根子給她澆爛了,沒能養活。

顏莊說:“第四回 見到她的時候,她大了點,衣裳也會裁了,花也能繡一點了,我看見她和身邊人,一邊繡花一邊說,這花的幾層顏色可怎麽繡?身邊人哄她,姑娘大了就會了,她便鬧着要人教,不肯等着大了。”

她和那姑娘可真像啊。

她也曾為繡花苦惱過,去問阿娘怎麽繡。

阿娘拿過針線,三下兩下便繡出栩栩如生的一朵花,她甚至看都沒看清動作。

于是她趕着叫阿娘慢一點,阿娘便摟住她:“寶兒,你先學簡單的,這些難的,好看的,阿娘以後親自教你繡。”

顏莊停頓了一會兒。

天上飛着幾只小風筝,不知是哪裏的內侍宮女放起來的,估摸着要被女官們訓斥了。

顏莊說:“後來她又大了一點,喜歡放風筝。你知道嗎,她放風筝的樣子真好看,跑來跑去的,繡花鞋沾了露水,裙子飄起來,像朵花兒一樣,我偶爾見着,看都看得呆了。”

那姑娘也喜歡放風筝啊。楊令虹想。

她也喜歡,總是悄悄地放,有時候露水沾濕了鞋面裙角,涼涼的,和風兒吹過一樣。

她和那姑娘如此相像,難怪顏莊會移情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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